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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问题的答案实在太过明显,冯嫣没有回答,只是用“不然呢?”的目光看着瑕盈。
瑕盈垂眸而笑,他终于意识到这并非是他自己的梦境他只是又一次来到了天道留给信使的栖息之地,而冯嫣刚好也在这里。
“是你啊”瑕盈喃喃笑道,“好久不见”
冯嫣一言不发地望着瑕盈的身体他的手、颈脖、脸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像映照着夕阳的水面,渐渐显露出一种透明的质地,和冯黛消失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冯黛说,当她在人世间最后的一点力量也被姑射挣开,那就是她彻底堕入死域的时候。
而今在瑕盈身上发生的,似乎也是同样的事。
“你也要消失了吗。”冯嫣问道。
“嗯。”瑕盈闭着眼睛,重新调整呼吸,过了许久,他侧目望向冯嫣,“所以,是打算怎么杀死天道,要杀死哪个天道呢。”
“除了姑射,好像也没有别的人选了,”冯嫣低声道,她忽然莞尔,“到最后,我们殊途同归了。”
瑕盈没有什么反应。
冯嫣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伏羲明明觉得姑射要死了,到最后却让她逃了出来?”
瑕盈点头。
“怪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冯嫣道,“当年伏羲先是意识到天道的盛衰与人间的善恶之势有关,而后又琢磨出了以人的六种灵属封印天道的阵法,于是在姑射飞升前不久,他在人间投下数不清的天灾,引姑射回头,将她捕获。
“只是他没想到姑射反抗的意志会那么强烈,宁可和他同归于尽,也绝不做一只被豢养在河塘里的鲛人,他别无办法,只能将姑射当场诛杀彼时二者之间的天道轮替还差最后一环,伏羲干出这样悖德离心的恶行,姑射又怎会继续将他视为自己的继任者呢。
“仍顶着天道之名的姑射,依旧是此间世一切灵力的本源。伏羲舍不得自己的一身修为,不敢放任她消亡,又怕姑射死而复生,所以在姑射死后不久,他将其分尸在十二域,以此维系世间的灵力”
冯嫣看向瑕盈,“这个故事你知道吗?”
“不知。”瑕盈轻声道,“这是你祖母同你说的吗。”
“是啊,”冯嫣应和道,“我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一下就想起你和我讲山鲛的那晚,当时你说,觉得这样不好,山鲛应当变成无药可解的毒草如今看来,确实是应了这番话。”
瑕盈眉头紧皱。
冯嫣又接着道,“正因为十二域中囚禁着姑射的血肉,所以域外的灵力远远比中土充沛,但伏羲仍不能掉以轻心姑射的神识仍在人世间流窜。他只能不断地在人间挑选信使,将转生的姑射一个个除掉直到冯稚岩出现。
“一个像冯稚岩这样的漏网之鱼,能在人间掀起那样厉害的弱水之灾,是伏羲万万没有想到的。在冯稚岩开始葵水以后,姑射在她体内渐渐觉醒还好,这一次伏羲反应够快,趁着姑射还未完全脱离冯稚岩身体的时候,召孙叔同为信使,将她连人带骨,压在了六符山下。”
冯嫣低声道,“孙叔同即位以后,天道命他前往六符山中。在那里,他抱出一个女婴,赐姓冯那是伏羲从姑射身上剥离下的婴孩,身上流淌着姑射的血脉。
“此后,为了彻底抹去冯稚岩的存在,孙叔同又编纂了冯家圣祖沉河的故事,说这孩子是圣祖留下的唯一后人那些禁厌之事一向秘密,帝王如此昭告天下,朝臣也无法质疑。
“从那时起,冯家的女儿们开始了她们守护中土的使命。”冯嫣轻声道,“但即便登上九五至尊,孙叔同也依旧只是一个凡人,他害怕伏羲,害怕姑射,甚至害怕身边那个渐渐长大的女婴,他从天道那里知晓了冯稚岩的转生,此后看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可疑。
“朝臣中谁家生了女儿,不论当日是起风还是落霞亦或者是别的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激起他的恐惧和怀疑,盛元年间的最后十几年,他在朝中大肆清洗,在当时没人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想,好像理解了。”
“至此,伏羲终于将姑射完全掌握在手中。”冯嫣低声道,“十二域中的骨肉,六符山中的神识,都在他的视野之内了。他开始思索彻底毁灭姑射神识的办法只有走完这最后一步,他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故事的脉络,从这里开始终于在瑕盈这里接上。
恍然间,他看见了自己作为拼图的一角,在整块画卷中所处的位置。
他想起姑射曾告诉他的一些只言片语,譬如在上一世,伏羲曾想以魏行贞铸剑,但因魏行贞未能成功杀死冯嫣而失败了。
而这一世他被伏羲选中,沿着天道曾走过的道路,再一次开始对姑射的围剿。
冯嫣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她望着瑕盈,“我听祖母说,有一件她死后才明白的事情,你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
瑕盈不解,“什么?”
“伏羲一直以为,既然天道厌恶世间的罪恶,那么用人间的恐惧、哀愁、生离死别之间的强烈痛苦作引,大概最能镇压得住姑射的神识大部分的冯家女儿们都是如此。
“但你选了另一条路,你向殉灵人展示了上一世的末日景象,你让所有和你一样相信姑射是世间妖邪的人,都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尽管这一切都是伏羲的谎言,但它们确实起了作用。”
冯嫣轻轻眯起了眼睛,“在所有冯家的女儿中,我祖母冯黛的震慑之力最为强盛,死后二十余年都压得姑射不得喘息,原因也在于此。”
第六十二章 金丝雀
是这样吗……
瑕盈想了一会儿。
似乎……也有道理。
一颗清晰坚定的反叛之心,其中所蕴藏的力量会远胜于缠绕在一起的恶意、仇恨、哀愁……
原来,是这样吗……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瑕盈轻声道,“为什么姑射还是……挣脱了呢。”
“你对风林火山阴雷的理解都是对的,错不在你,而在伏羲。”
“……伏羲?”
“中土灵气稀薄,妖物不成气候,要补上六灵中的‘阴’,从域外召来妖物是最好的选择。”冯嫣缓缓道,“若是在从前,姑射的神识大概就只剩泯灭一种选择,但眼下……不同了。”
“哪里不同?”
“从景明十七年陛下即位开始,事情就不一样了。”冯嫣说道,“陛下一改男子受命于朝,女子受命于家的旧训,以女子之身即位,如此离经叛道、忤逆尊卑秩序之举,与姑射的心念反而一脉相承。
“这五十一年里,地上每多一个不堪忍受父子藩篱的人,姑射的力量就强盛一分……”
冯嫣望着瑕盈,“姑射已今非昔比,早年间,她就已经能以山鲛之香架桥与我祖母神交,合谋如何毁去长陵。如今伏羲将域外的妖物召来中土献祭,即便他已经用自己的血强行将弱水驱散,也还是不足以将姑射的神识击碎。
“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正是从这些妖物的气息里,姑射第一次完整地确认了十二域的位置。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看起来姑射或许像是在凋亡,但实际上她是在找寻自己囚笼中的身体啊……”
想起天空中十二道黑色河流,瑕盈终于明白为什么让夹谷衡回日昳之域的祈愿会失灵。
倘使姑射的神识已经找到了自己被囚禁的身躯,只怕十二域如今已不复存在……夹谷衡又能回去哪里?
“血雨……”瑕盈低声道,“被血雨浸淋过的妖物……还有救吗?”
“如果尚未化成人形,还保有妖兽的心性,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冯嫣轻声道,“不过这样的妖兽基本都在除夕前夜被伏羲纳入血祭了,还活着的……应该也不剩几只了吧。”
瑕盈眉心微皱。
是了……平妖署地下的三百妖兽,伏羲曾指名要在落雨时一并放出,但当时他只被告知过这些妖兽不惧血雨,可直接驱入雨中。
“那若是……已成化形了呢。”
冯嫣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想,那毕竟是伏羲的血,既然人触碰了会死,也许对妖物而言,越是像人,就越是危险吧……”
冯嫣又沉默了一会儿,“你在记挂谁,夹谷衡吗。”
瑕盈没有回答,他望着远处金色的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良久,他低声开口,“送给你的花……你有喜欢的吗。”
冯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颇有些意外,“花都很美……但它们之中,好像没有能在中土培育的品种。”
“……对。”瑕盈欣然点头,“全都是漠北以北,极寒之地才有的花。”
“为什么要送给我?”
“你喜欢花草……”瑕盈轻声道,“就想……让你也看一看。”
冯嫣笑了笑,“谢谢,我还以为它们也和榕树的种子一样,有什么别的用途。”
“没有了……”瑕盈低声回答。
倏然间,冯嫣感到自己手臂上的约束印变得灼热——瑕盈说谎了。
她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瑕盈的眼睛仍望着他眼前的无垠空地,“也许这一次,我不该回来……在黄昏之域取了你的血以后,接下来与妖物有关的事,伏羲大概都更愿意自己去做吧……我在不在场,对他来说,不重要了。”
冯嫣微怔,想起被带去黄昏之域的那次,确实还有取血那么回事。
“那次取的血,后来是作什么用了?”
“我想试试能不能用来与长陵中残存的英灵对话……”
这回答再度让冯嫣感到诧异——过去她正是因为无意间被参商划破了手掌才与冯黛相见,未曾想,瑕盈那时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与尝试。
“结果……如何?”
“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也没什么,这本来也在我的预料之中。”瑕盈低声道,“其实天道阵法中除了‘阴’以外的活祭,在龙舌的献祭结束以后就基本完成了……人都有自己的极限,作为信使,能做到这一步,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
冯嫣静静地听,想着他方才感叹这一遭不该回来的感叹,开口道,“你觉得你不该回来……可最后还是回来了。”
“是啊,”瑕盈轻叹一声,“想见你……”
一时间,冯嫣感到一些无措,好像有一阵风极轻地掠过她的心头。
她望着瑕盈,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瑕盈仍像方才一样,表情淡漠地望着天。
“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你一面……但又不知,该如何见你。”
想起往事,瑕盈忽然觉得过往的一生像一场不断变幻的瑰丽梦境。
天抚六年,他承天命成为信使,十三年,他到长安投入太医程辕门下,为最后的活祭作准备。
也是那一年,他第一次知道长安城中还有另一位信使。然而伏羲给的谶语实在太隐晦,使他既不知世上有另一位天道,也不知冯嫣的来历,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知晓那人虽然是信使,但身上却并不背负任何使命。
尽管他早就知道冯嫣也和他一样容易为人群所伤,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引起他多少共鸣——一只一直被关在笼中只等待他人来解救的金丝雀,实在令他兴致缺缺。
也因此,即便当时确实有过几次能够与她见上一面的机会,他还是出于避免节外生枝的考虑,拒绝了。
之后的一切都围绕着龙舌展开,进展非常顺利。
那时他并不在意龙舌最后能不能如愿以偿地杀掉冯嫣……大概率是不能的,毕竟没有任何一只妖物在遇上信使的时候会有胜算。
他在意的始终是以龙舌为引的献祭。有了这只甘愿献出自己的花妖,这场山属献祭的效果事半功倍——风林火山雷,五种灵属的献祭至此终于能够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是的,在完成这场献祭之后,他就能够彻底地隐于幕后,以配合的姿态协助天道伏羲,去拼上阵法中的最后一角。
而后,在那场胜负没有任何悬念的对决中,他见到了冯嫣。
第六十三章 如烟
最初只是为了避免影响献祭的意外,瑕盈在暗处观察着阵法的变化。
然后冯嫣闯入视野。
她有时在磅礴的妖气之中俯冲、跃升,惊起一丛一丛的飞鸟,有时又坐在祈坛最高处的瞭望台上,轻轻哼着歌谣。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大抵听见几句“素履之往,愿独行也”。
瑕盈在远处驻足遥望,看完了冯嫣的猎杀全程。在强烈的妖气与杀意之间,她看起来是如此惬意而自在,好像这片天地就是她游戏之所,这样的冯嫣……与瑕盈先前心中“金丝雀”的想象大相径庭。
如果这是冯嫣,那龙舌口中那个可怜兮兮地在狮子园枯等一整个雨夜、几年后又顺从于家中长辈,手刃魏行贞的人……又是谁呢。
瑕盈有些好奇,他决定去看一看。
一呼。一吸。
瑕盈皱起眉头,他的思绪回到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