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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冯远院门前的小径时,梅十二向这座二层的小楼投去了一瞥。
秋雨中的小楼院门紧闭,连二楼的窗户也不曾打开一扇。
“梅先生,这边走。”
冯远道在前面引路,带着梅十二走向冯府的西园。
梅十二快步跟上了。
……
临近午间,魏行贞和冯嫣打着伞出门,他们手中提着竹篮和一块干净的方帕,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
秋日是吃橘子的时候,将橘子置于盛满松针的罐中,可以保住果肉的水分,用绿豆也可——魏行贞是这么说的。
但冯嫣将信将疑。
两人一番谈论,最后决定去西园的松柏园中剪一些松针回来,亲自试试看松针储橘的效果。
雨中的松针挂着晶莹的水珠,冯嫣一把一把地剪短,放进一旁魏行贞提着的竹篮里。
等到篮中的松针差不多堆成了一个小坡,冯嫣估摸着够了,将剪刀也放进篮中。
原本这就该打道回府了,可园中细雨的景致实在清婉动人,冯、魏二人都不愿回去,便一同坐在一处未被雨打湿的亭子里赏景。
然而一不走动,冯嫣就发现自己又穿少了。
“要不我去帮你把昨天五郎送来的短袄拿来?”魏行贞轻声问道。
“……哪用得着穿那个,”冯嫣连忙摇头,“帮我取一件秋斗篷挡挡风就好了。”
魏行贞撑起伞步入雨中,冯嫣望着他的背影,又不自觉地开始微笑。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天地间一时又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冯嫣从石凳上起身,慢慢走到亭子的边沿,伸手去接从檐角滴落的雨水,雨水落在手背,又顺着指尖跌落在地上,摔成暗淡的水迹。
又过了许久,冯嫣听见有脚步声从身后曲折的走廊上传来,来人不是魏行贞,她也懒得回头去看。
“公子?”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传来。
冯嫣这才循声抬眸,见不远处梅十二独自擎着伞,站在长廊尽头。
“梅先生。”冯嫣站起身,向着不远处的梅十二稍稍低头,“几日不见了。”
梅十二望着眼前的冯嫣,总觉得今天的她看起来似乎格外活泼新鲜,好像整个人都浸润在某种发着光的欢乐之中,连此刻望着自己的这双眼睛,都比前几日看起来要多几分笑意。
梅十二目光垂落。
好像总是在下雨的时候,遇到冯嫣。
“您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冯嫣和梅十二同时开口问道,继而又同时笑了起来。
“我迷路了。”梅十二走近答道,“原本和冯伯父说好自己在园子里逛逛的,结果走着走着,就又走回来了。”
冯嫣莞尔,她站在亭角下望着眼前的雨幕,“西园这边的路是比较复杂,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我也走错过几回。”
梅十二停在了冯嫣的身旁。
“公子又在等人?”
“嗯。”冯嫣望了一眼梅十二拿伞的手,笑道,“今天梅先生应该是没有带汤媪了。”
“是啊,今日没有。”
“上次的汤媪,梅先生后来也扔了吗?”冯嫣轻声问道。
梅十二怔了怔,似乎很惊讶冯嫣为什么这样问。
“我也是昨天才听说,原来梅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若是碰了就要丢弃。”冯嫣笑着道,“那我应当再赔您一个汤媪。”
“……好啊。”梅十二也望着眼前的雨幕,低声笑道,“反正我的汤媪不嫌多。”
“我能冒昧问下原因吗?”冯嫣轻声道。
梅十二收回目光,看向冯嫣,“公子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旁人碰我的东西?”
“嗯。”
梅十二笑了笑,“因为……我对其他人留下的痕迹特别敏感。”
“痕迹?”冯嫣一时惊奇,“即便只是像翻书这样的触碰,梅先生也能感觉到痕迹吗?”
“是啊。”梅十二轻声答道,“世上万事万物,都会留下它们的痕迹——可能是一种天赋,也可能是一种诅咒吧。”
“那您戴的手套,也是……”
“也算是吧。”梅十二望着冯嫣,“但我确实不太喜欢灰尘。”
第四十三章 无须多言的理解
冯嫣不由得多看了梅十二一眼,心里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同情。
她又何尝不是被自己“既是天赋,又是诅咒”的禀赋所累,不论是在长安还是洛阳,都只能被困在某处院落之中。
直到那只魏狐狸出现。
梅十二望见冯嫣又无声无息地笑起来,目光温柔而欢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看冯嫣放在桌上的竹篮,上前将湿漉漉的松针捏在手中揉捻。
“公子采这些松针,是要藏橘?”
“对……”冯嫣点头,“梅先生也知道这个方法?”
“嗯。”梅十二点了点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直接用绿豆也可以,不过最多也只能藏到冬日,放得久了还是要干的。”
“梅先生对这些饮食之事,也颇有研究啊。”
梅十二笑叹一声,“不出诊的时候也没有地方可去,一个人找些方法消磨时间罢了。”
冯嫣望着梅十二那双带着纱手套的手,忽然意识到这位梅先生喜欢花草,恐怕也并非偶然。
不论是她自己还是父亲冯远道,他们醉心庭院花草的一个重要原因,恐怕都是始终无法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与人结交千难万难,于是退回自己的一方天地侍弄花草,在三四月做三四月应当做的事,月时一切自有答案,不必揣测推敲,不必谨慎提防。
“公子……实在是个很特别的人。”梅十二突然开口。
冯嫣闻言,抬眸向梅十二看去。
梅十二也凝视着冯嫣,目光之中似有叹息。
“往昔我与三五友人说‘我对旁人留下的痕迹特别敏感’,他们总是要缠着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公子一句都不问,却好像一听就什么都懂了。”
冯嫣笑了一声,正要回答,忽然感觉魏行贞靠近了。
“阿嫣!”
冯嫣回过头,“……你回来啦。”
魏行贞收了伞,将斗篷展开披在了冯嫣的肩上。
“梅先生也在啊。”
“是啊,梅先生迷路了。”冯嫣轻声道,“我想着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带他出去呢。”
魏行贞牵起冯嫣的手,回头瞥了梅十二一眼,“那我们走吧。”
梅十二略略躬身,脸上仍旧带着一点疏离而客套的笑意。
“劳驾二位。”
冯府的西园仆从很少,三人静静地沿着曲廊向前。
魏行贞有些在意地留心着身后梅十二的动静,“梅先生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梅十二答道,“难得一日闲暇,又恰好得了冯伯父得邀约,就带着舍妹一起过来了,她一直想亲眼看看这些私宅庄园里的水榭楼台。”
“梅先生也有一个妹妹啊。”冯嫣转过头去,“多大了,叫什么?”
“今年十六了。”梅十二答道,“单名一个‘予’字。”
冯嫣笑了笑,“和小七一样大啊。”
魏行贞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聊天,他虽然看着前路,但余光一直落在这位梅先生的身上。
也说不清为什么,最近这两次碰见这位梅先生,他都觉得这人有点让人不舒服。
是因为他方才望着阿嫣的目光吗。
……
今日的冯府格外热闹,冯嫣魏行贞带着梅十二走出了西园,就望见不远处的畅春园很是热闹,仆人们擎着伞在雨里来去,手里端着空碟和果盘。
冯谅一见梅十二,便展开笑颜上前——冯远道等了许久也不见梅十二出来,猜测梅先生是迷路了,正要派人去西园找寻。
梅十二笑了一声,“惭愧,确实是迷路了,方才不应该托大,该让您陪着我一道走走的。”
“哪里,先生没事就好。”
冯嫣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冯伯,前面为什么那么热闹?”
“啊,因为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来了。”
“……狄扬的母亲?”冯嫣问道。
“正是,”冯谅点了点头,“狄老夫人这几日不声不响地来了洛阳,今日刚好路过这一带,也没有打招呼就直接上门了。”
冯嫣点了点头,明白过来。
虽然喊是喊狄老夫人,但林氏与李氏的年纪不相上下,两人从前在长安时就是旧识,林氏来了洛阳,必然是要来探望母亲的。
从前林氏来家里,也一向随性,想到什么事、得了什么好东西,就登门来和李氏说,如今因为迁都的事,这对老姐妹也有近一年没有见面了。
冯嫣靠向魏行贞,“狄扬最近人在哪儿呢?”
“好像是去尾闾山看他父亲了。”
冯嫣听得笑了一声。
这家人怎么回事呢,先前狄扬在洛阳的时候,林氏不肯过来,现在林氏来了洛阳,狄扬又回长安尾闾山探望父亲去了。
梅十二望向冯谅,“阿予她现在也在畅春园吗?”
“是,我们太太特别喜欢阿予,方才聊了几句特别投缘,一路就推着人过来了。”冯谅笑道,作了个请的姿势,“您往这边走。”
等进了畅春园,见到了那个叫梅予的姑娘,冯嫣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冯伯方才用的词是“推”。
小姑娘一身素衣,安安静静地坐在李氏旁边,只是身下坐着轮椅,腰以下都盖着一层薄薄的绒毯。
她的脸呈现出一种经年不见日光的苍白,一双墨瞳漆黑明亮,她很快发现了与众人一道进屋的梅十二,笑着喊了一声“哥哥”。
众人的目光都汇去了梅十二的身上。
在所有人一番寒暄过后,一位稍显年长的仆妇起身望向梅十二,“这位,就是梅先生吧……”
梅十二刚要开口,对面的林氏就先打断了这仆妇的话,她睁着两只略显浑浊的眼睛,笑道,“梅先生今日也是客人啊。我们不打招呼上门已经失礼了,再在这时候向人家问诊,旁人要笑我一把年纪还不懂规矩了。”
“倒是无碍。”梅十二开口道,“我今日上门原本就是来给冯伯父治腿的,作客还在其次,您是……想看眼睛?”
林氏还要推辞,一旁李氏已经替她将话接了下来。
这双眼睛自从狄成翁上山之后就哭废了,如今只有一只勉强能看清近物轮廓,这些年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不见好。
李氏叹了一声,“梅先生若是有法子治好我这姐姐的眼睛,我们两家,都定有重谢。”
梅十二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波澜,他站起身,用一贯的平淡语气对林氏开口,“还请您移步坐去窗边明亮处,让我看看您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阿予
众人屏住了呼吸,望着梅十二检查林氏的眼睛。
“如何?”
梅十二摇了摇头。
屋子里响起几声叹息——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然而梅十二并没有收手,他仔细查看了林氏尚能视物的右眼,“您现在经常做什么特别费眼睛的活儿吗?”
林氏怔了怔,近旁的仆妇开口道,“我们太太现在每晚还会做些织锦……”
“得停下。”梅十二说得干脆利落,“不然过不了这个冬天,右眼也保不住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林氏有些不可置信地颦眉,“有……这么严重?”
“嗯。”梅十二淡淡点头。
林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也不算特别费眼睛,就是打些络子罢了——”
“可太太您每次打之前都要选很久的花样。”一旁的仆妇忍不住插嘴。
林氏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李氏又劝了几句,林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带着几分冷淡站起身,说今日乏了,午饭也就不在府上吃了。
说罢便带着人告辞。
临走前,仆妇显然还有些话想问,她伸手去抓梅十二的小臂,想示意这位年轻的大夫跟自己去一旁说话,梅十二近乎触电般地抽回了手。
好像仆妇的手不是手,是一块炙热的焦炭。
“梅先生不喜欢旁人碰他。”冯谅在一旁低声解释。
仆妇怔了一下,脸上一时也带起了一些怒容。
临走前,冯嫣听见她小声嘀咕,“什么大夫啊……心高气傲的,危言耸听。”
冯嫣又看向梅十二——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反驳,也不劝告,好像方才那个令人心惊地结论根本不是从他口中说出的,也与他毫无关系。
等送别了林氏,众人再回到畅春园时,冯嫣忍不住感叹,“林伯母还是那么固执啊。”
“你还年轻,”李氏低声对着冯嫣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很容易讳疾忌医的……哎,我刚刚说话还是太着急了,不中听。”
“和年纪没有什么关系吧,林伯母等了那么久,到现在还在天天给老国公打络子,”冯嫣心里算了算,“……都十四年了吧。”
李氏也叹了口气,忽然想起梅先生还在,连忙回头向他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