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冯嫣摇了摇头,“一点也记不得了。”
“哎,总归是一场虚惊,人没事就好啊。”冯远道在一旁打圆场,他笑着看向冯嫣,“你姑母还说你被人掳去域外了——哪晓得最后还是魏府的下人跑来通报,说你好端端地梦游回了魏家——”
“嫣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梦游去魏家,肯定还是殉灵人的诡计。”李氏看向窗外,有些茫然地喃喃道,“杜天师的那些暗哨,到底行不行呀……”
冯嫣笑起来,岔开了话题,“对了,五郎呢?他怎么没过来?”
“五哥中午就接了案子出去了,”小七在一旁道,“好像是从金陵来的一队书商在城东方向的山路上出了什么事吧,估计要明天才能回来呢。”
……
夜深人静的时候,魏行贞又像前几日一样,在矮矮的桌案前席地而坐。
他手执花梨紫毫笔,锁着眉头在奏折上留下批复意见。
在他身后,冯嫣也依旧枕靠在蓬松的狐尾上。借着桌上的光,她一页一页地读先前没有看完的殉灵人案卷,每读完一页,她便随手将纸张丢去一旁。
魏行贞伏案疾书的时候,冯嫣手里的卷宗也越来越薄。
两个人默不作声,各自忙碌。
间隙中冯嫣有时会抬头看一看魏行贞的侧脸,一想到当下这个场景或许在今后的生活中会时常出现,她就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阿嫣不去睡吗?”魏行贞突然轻声开口,“我这儿还要好一会儿。”
冯嫣摇了摇头,她将手里最后的案卷扬了扬,“……我还剩这么一小沓就看完了。”
“为什么读得这么急。”
“爹今晚不是说他刚得了几条锦鲤,想明天亲自给梅十二送去吗,”冯嫣轻声道,“我想着,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跟着一起去看看……”
魏行贞手里的笔停了下来,目光严肃地看了过来,“你要自己过去?”
“哈哈……当然是我们一起去啦。”冯嫣坐起身,笑吟吟地把下巴放在魏行贞的肩上,“你这段时间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现在我要去梅十二那里你反而不跟着,岂不怪哉。”
魏行贞哼了一声,“我跟去了,他那下半阙话还怎么和你开口。”
“他总是会制造机会的,到时候你就坡下驴不就好了。”冯嫣笑着道。
“呵。”
魏行贞沉着嘴角,继续在眼前的奏章上奋笔疾书。
——他可不会就坡下驴,能控制住不要就坡打人就不错了。
冯嫣又接着道,“这个咒印,还有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我试试看明天都搞清楚。”
“何必这样亲身赴险,”魏行贞冷声道,“明日我直接把他抓来。”
冯嫣听出他有些负气,先是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捏住他的笔杆,将那支短毫夺过搁在近旁的笔架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冯嫣叹息着坐去魏行贞的怀中,“这是谁家的小狐狸在吃醋啊……”
魏行贞不为所动,他瞪了冯嫣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小狐狸——我就该趁你昨天没醒,把事情全都捅到杜嘲风那里,直接断了你冒险的念想。”
“你听我说啊,”冯嫣抬起两根手指,“我有两层考虑,第一,这不是一件人多力量大的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的立场,只会把事情搅得更加复杂,我们迟早要把事情托给杜天师的,但不是现在;
“第二,你还记得杜嘲风说他和匡庐二人交手的情况吗?明明一开始是两个大活人,但转瞬之间,他们就变成了两只布偶傀儡——我前天夜里也是突然从思永斋消失的,对吧。我怀疑这两种法术本质上是一回事。
“瑕盈这个人谨慎狡猾,想必早有不止一条的脱身之计,我们贸然行事不一定能捉得住他,反而打草惊蛇——而我们现在,就连梅十二是不是他在洛阳唯一的身份都不清楚。
“他前日的话里虚虚实实,有一句却确实有些道理——人海茫茫,他要是现在消失了,我们又要去哪儿找他呢?
“所以,就像你晚上说的那样,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行贞,行贞,你看着我。”
冯嫣伸手,强行掰过魏行贞的脸,逼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如今他以为能用几个似是而非的秘密锁住我的喉咙,迫使我向他那边倾斜,难道还有比这更有利的套话时机吗——我需要你的帮助啊。”
第七十四章 无名孽业
魏行贞表情仍旧带着几分不快。
片刻之后,他轻轻松了口气,看向别处,“……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
同一片夜空下,瑕盈正站在院中望着今晚的月亮。
今夜他的小院亦非常热闹,砂、虹两姐妹终于带着最后的利刃抵达了洛阳,几人今晚就在这间小院中落脚。
“先生,他已经在茶室了。”
年迈的匡庐缓缓步入中庭,向着正在望月的瑕盈低声说道。
瑕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声答了一句“知道了”。
匡庐又道,“我问过了,他今日的名字叫夹谷衡。”
瑕盈笑了一声,“不错的名字。”
……
茶室中点着一支宁神的熏香,夹谷衡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坐席上等候瑕盈的道来。
他凝视着茶室的墙上悬着一张笔记遒劲的题字,上面写着“霜雪既降”。
夹谷衡一眼就认出这句话的出处——这讲的是旧时圣贤带着弟子被围困在陈蔡的故事,那时师徒几人已有七日不火食,但夫子却仍然弦歌不辍。
弟子们不解,在大家已经食不果腹、疲惫不堪的时候,夫子怎么还有心奏琴而歌,这人的良心哪里去了?
夫子慨然道,“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虽然此刻,他以仁义之道遭逢乱世之患,但他临难不失其德,自省不穷于道——可见这并非走投无路的绝境,反使他更加通达坚定。
……但瑕先生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茶室挂一副这样的题字呢?
夹谷衡带着几分敬意地思索着。
他知道有一句古训叫“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乃是赞颂松柏不畏严寒的高洁品性。
但是,天地间有寒暑风雨之序,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有些花在春夏盛开,有些果在秋日成熟,有些草藤一季就凋零,也有松柏这样的巨木,四季常青……
草木也好,风雨也好,大家不过守着自己的时岁,何以有的就要被批判,有的就要被赞颂呢?
往深里想,所谓的贵与贱,淫与义,公道正义,伦常善恶……究竟是亘古就存在的天道法理,还是人与人之间一时兴起所定下的约定呢?
抓着这个思绪的线头,夹谷衡凝视着题字的目光变得更加专注了。
他情不自禁地顺着这个想法想了下去,然而脑中突然传来一阵痉挛似的头痛。
夹谷衡终于意识到了危险,他皱紧了眉,两只手深深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趁着还没有引发剧烈而不可抑制的疼痛,他迅速摇头,好像要将自己这些无用而繁复的思绪暂时从脑海中全部甩脱。
当一切平息下来——他有些艰难地喘息着,整个人倒在地上一阵一阵地抽搐。
夹谷衡感到额头再次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额头上漆黑的犄角好像又生长了几厘。
屋外地走廊上,这时才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他立刻望向大门处——木门推开,瑕盈出现在门后。
“先生……”夹谷衡有些虚弱地开口。
瑕盈一见他的模样就皱紧了眉。
他快步走到夹谷衡的身边,扶着对方坐了起来,而后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嗅盐,递到夹谷衡的鼻下。
片刻之后,夹谷衡重新恢复了力气。
两人在灯下对坐,瑕盈凝视着对方黑色的角——他记得前几年相见的时候,这只犄角还是浅白色的,远远看去像额头的正中间凸起了一个大包。
然而如今它却已经有人的中指那么长,漆黑、透亮,形状看起来和犀牛角真的别无二致。
“……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瑕盈问道。
虽然夹谷衡浑身上下都是岩灰色的皮肤,即便羞愧时也不会被人瞧出在脸红,但他仍然有些不敢去看瑕盈的眼睛。
“我……我一直待在金陵的芥子园。”夹谷衡小声回答。
“那个书坊?”
“嗯。”
瑕盈锁眉,“……原来我之前给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吗。”
虽然这句话语气依旧平静,但夹谷衡还是从中听出一些责备的意味来。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犯了错受到训斥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几年前分别的时候,瑕先生三令五申,从今往后,自己绝不能再读世上的经史子集。
然而……他办不到。
他至今已活了四千七百岁,不识字不读书,在域外过着神仙一般的快活日子。
然而自从十几年前跟随着瑕盈来到中土,一切就慢慢变得诡异起来。
夹谷衡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他没有名字。
妖物的名字与人类不同,它并非是仅仅用来作称呼或是寄托美好愿望的东西。
妖物的名字是生来就有的,有些蚀刻在灵识上,有些出现在预言里,有些则是要等待时机,在某个天道注定的时刻落下。
落在他们的眼前,落进他们的心里。
在与瑕盈相遇之前,夹谷衡在世上已经活了四千七百岁,可他始终不知道自己叫做什么——这即便在妖怪中,也是极少见的情形。
在域外时他从不介怀这件事,然而一到中土,他立即发现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名字,这令他大受刺激。
那时夹谷衡问,瑕先生,我没有姓名,该如何是好?
瑕盈笑答,这世上人的名字,你看上了哪个,抢过来就好了。
对人类而言,灵与名的联系并不像妖怪那么紧密,但每当杀掉一个人,并将他的名字占为己有的时候,夹谷衡都感到自己的心灵中升起了一阵短暂而宁静的幸福。
可有了名字之后,他又不满足——因为他很快发现,这些名字都是可以落在纸面上的。中土之人称之为“字”,每个字又可以组词,各含深意,精妙绝伦。
然而他从未读过书,自然解不开这些谜题。
瑕先生空闲的时候,会为他拆文解字,但当瑕先生忙碌起来,他就不好再来打扰了。
许多个夜晚,夹谷衡独自对着自己的新名字,他抓耳挠腮,半猜半想始终不得其法。
某一日他灵机一动,每次杀人之前先,会先逼着对方说清楚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从此免去不少麻烦。
他曾经捉过一个叫“弘毅”的人,对方告诉他,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是儒家的道义。
后来又捉过一对兄弟,一个叫“培风”,一个叫“图南”。
他们的名字来历更加有趣,说有巨鲲化作大鹏鸟,扶摇直上。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而后乃今培风;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这些名字美好的人一个一个地在他手中殒命,他兴高采烈地,将人间无数个寄托着愿望的名字占为己有,有时十几天换一个名字,有时一天换十几个名字。
如是过了十年。
某个夜晚,他在睡梦中突然感到头疼欲裂,几乎要疼死过去,等到醒来时,额上已经长起了一只软绵而稚嫩的犄角。
第七十五章 吾生有涯
这犄角长出来以后不痛不痒,也再没有别的变化,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彼时夹谷衡有许多更加有趣的事情要做——在他不断抢夺名字的过程中,他竟靠着这一点只言片语,建起了对诸子百家的星零印象。
这好奇之火一经燃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白天,他偷偷潜入私塾,和稚子一道听夫子启蒙。
夜晚,他睡在各地的藏经阁,开始由简至繁地阅读书册。遇见艰深难懂的部分,他不敢去问瑕盈——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过去瑕先生在向自己说文解字的时候似乎对此相当介怀。
生平第一次,他束发结冠,用软纱当作幞头包住了额前的犄角,带着风干的肉条去求见私塾里年迈的教书先生。
那老人初次见他时,被他野兽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但见他率真又执着,似乎没有怀什么歹意,便试着与他攀谈,三言两语之间便意识到眼前非人。
然而老先生一念向善,想着圣贤“有教无类”的教诲,还是接下了这个学生,他常常在夜半无人的时候为夹谷衡指点功课,从句读教起,后来又慢慢给他讲史讲经。
在那段时间里,夹谷衡将搜抢姓名的乐趣完全地抛在了一旁,甚至连瑕盈交给他的一些任务都完成得得过且过。
他颠倒作息,白天在藏经阁中废寝忘食地读书,入夜就跑去夫子家中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