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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醋-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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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她料想成真,可有一事,周粥却是想错了。
  那晚御书房中,唐子玉口中提及的那个及至近来才发觉可爱的姑娘,从不是旁人,只是那一番倾诉衷肠于彼时的周粥而言还太过晦涩,竟至误解。
  也就是与沈长青在一起后,周粥体察人心的功力才突飞猛进,比之前糊里糊涂近二十载人生中的心思都要细腻了百倍不止,这才在回顾过往这段时间唐子玉的种种言行表现后明白了他那份被自己视若无睹的心意。
  但她终究没有什么可回应他的,便只能继续选择视若无睹。只盼唐子玉在陷得还不算太深之时,早早淡忘,再觅佳偶……
  周粥也怕自己会等不及那日,曾想过要为唐子玉留下一道空着女方姓字的赐婚诏书。可提笔才写了个开头,转念思及哪有活人奉死人之命成亲的道理?算办喜事还是办丧事呢着实晦气,便及时悬崖勒马了。
  “陛下?”
  小灯子见周粥在御书房的门前阖目立了许久不动也不言,忍不住出声轻唤。
  跟在天子身边这么多年,他能观察到她近日的眉宇间总掂着几分“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思量。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般神色,却不曾这么频繁显露于面。
  仿佛山雨欲来的不安前兆。
  “无事。”周粥睁眼,对上小灯子隐忧的目光,勾唇轻笑间,笼在面上的愁纱又如同海市蜃楼般不见了,只余促狭,“沈侍君想必是等急了,赶紧摆驾青月殿吧。可别整出一出醋漫皇城来——”
  “是!”小灯子也笑应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单音听来都明朗许多。
  她家陛下与沈侍君呆在一处时总格外欢喜,他也就跟着沾光。
  但今夜的沈侍君脸色奇黑无比,殿内那么多琉璃宫灯都没能照亮多少,小灯子可不敢掺和,动作熟练地为自家陛下关紧殿门,非礼勿听地招呼着手下宫人都躲远点儿伺候。
  “现在几时了?”这是沈长青开口问周粥的第一句话。
  特别像是那民间小丈夫等着外出应酬深夜未归的妻子,一脸气势汹汹的幽怨与醋意,倚在自家的小破屋门外质问,就差手里再拿个搓衣板了。
  “都是我不好,让沈仙君久等了——”周粥也不慌,给他倒了杯水,坐过去到榻上,给人递到唇边,笑得特别欠收拾,“来,喝点儿水去去酸?”
  沈长青冷笑一声:“君臣彻夜商议这么久,想必口干得紧,还是你自己喝吧。”
  “哎,再这样下去,明儿这附近的宫人都得去看牙了!咱们别伤及无辜呀。”周粥于是把杯子搁到一边,又去拽他衣袖,委屈巴巴的,“再说我牙也疼了,晚上牙疼睡不好觉的……”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沈长青总算收敛了些,并赏给她一个眼角余光:“真的?”
  他问的自然是她牙疼的事儿,周粥心虚地凑过去在他唇边啄了一口,一本正经地企图蒙混过关:“现在不疼了——刚才想你想疼的!”
  但别说,毕竟是个清修了五百年的纯洁醋仙,沈长青还真吃土味情话这一套,再加上唇边温热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更是把他本就硬不起来的心肠给点化成了绕指柔。
  “以后莫要再忙到这么晚。睡吧。”他面色和缓下来,轻叹一声,正想熄了灯烛,却被周粥一把拽住!
  “我想看一会儿书再睡——”周粥轻车熟路从枕头下摸出本披着《格物论》外皮的话本子,竖起一根手指在脸前央求,“就看一章!”
  “不行。”
  “不看我就惦记着故事后面的发展,惦记着就睡不着,睡不着我就不舒服——”
  “只一盏茶,不管看到哪儿。”
  “成交!”
  交涉毫无悬念地成功了,周粥欢喜地抱着话本子,大咧咧地仰面往榻上一躺,那被施了改良过的“死缠烂打”的锦被就灵活地把她裹好了。
  “这本是百里墨前几日买来送你的?”沈长青盘膝坐在榻尾,扫了一眼这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是啊。到底是仵作,手巧,造假做旧起来比小灯子效率高。”周粥起先也没留意他话意里的那股子酸味,只想着抓紧时间往下读,唰唰翻过两页后,才察觉鼻间萦绕的醋香里又泡进一筐子柠檬了。
  看来今晚只能使出杀手锏才能哄好这醋了!
  周粥不舍地暂且放下话本子,也不起身,只抬起纤细的足踝亲昵地挨了挨沈长青的后脊。于是某人原本僵直绷紧的脊背松了松,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她,仿佛在问这家陛下又有什么幺蛾子。
  “你不吃醋会不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呀?”周粥笑眯眯地调侃他,“后宫里只剩下你我的时候,你可怎么办?”
  沈长青愣了愣:“这话是何意?”
  “嗯——”吊人胃口似的,她把一个“嗯”字拖得老长,“意思就是,朕拟了道遣散后宫的旨意,只留了今年新进宫的沂州沈氏继续在身边伺候。择日便会颁旨。”
  她话音落下后,沈长青抿唇默然了良久。
  “怎么了?朕独宠你一人还不开心啊?”周粥故意用调笑的语气问他,又拿足踝蹭了蹭他。
  这一次,沈长青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足踝。
  由夏入秋,周粥的体质根基差,才不过初秋,这双足就已比旁人要凉上许多了。
  微凉的双足被沈长青这么突然地捂在掌中暖着,周粥先是打了个激灵,随即耳根也开始跟着升温,字音飘得没有一丝重量:“你、你做什么呢?”
  “吾很欢喜。”沈长青思量片刻,才又斟酌着补充,“只是怕你无趣。吾并非真的想你终日只对着吾一人……只不过,只不过是有时心中难免……”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仿佛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周粥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就算你想,也不可能啊。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唐子玉和百里墨是后宫不见,前朝也得见的。阿燕也还得可着劲儿带着侍卫们巡逻呢!”
  “如此,甚好。”沈长青听她这么说,反而舒展了眉头,也跟着笑了。
  “等崇州案稍微平息几日,朕就把旨意传下来。”
  周粥见这醋坛子的盖儿今夜算是彻底封住了,心中不免带了几分得意,正重新把话本子举到眼前,翻到下一页继续读,眼前却忽地一黑!
  “一盏茶到了。”
  “啊,什么嘛……”
  对沈长青这过分严谨且不近人情的时间观,周粥很不服气,自己起码把半盏茶都是在他身上浪费了好吗?
  “睡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黑暗中传来沈长青难得的柔声哄劝,周粥只觉一股暖意从足心传入经脉,周身放松下来,很快就睡去了。
  将她的双足重新塞回被中,沈长青探身打算将她手里还抱着那话本子抽出来放到枕边。指尖碰到那书卷时,一丝异样却从心底升起,还等不及他抓住又仿佛从没出现过似的消失了。
  沈长青蹙眉,谨慎地将那话本子拿到眼前用望气术仔细察看了一番,就是本普通的凡间书卷,不由自嘲地摇摇头,暗叹南斗司命所言的三月之期将近,本以为自己能以平常心待之,却竟然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于是他将书卷重新放回周粥枕侧,便守着她盘膝入定了。
  入秋后虫鸣不再,四下寂然无声,月光转过朱阁,低低地挂在雕花的窗上,透进些许如水的凉色,映上周粥枕边的书卷,似照出了一道如练如烟的银光,只见那银光一闪,转瞬没入枕上人的眉心……
  遣散后宫的旨意这一择日再发,便拖入了八月。
  沈长青初时倒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听小灯子说,中秋夜宴将至,阖宫上下都要布置准备,前朝也不消停,毕竟是团圆节,身为皇亲国戚的亲王、郡王很多都陆续从各自的封地早早启程,赴京参宴了。
  那些为客套寒暄上的奏表个个都是又臭又长,比唐子玉参人的本子还丧心病狂,但亲族中多数都是长辈,一年难得上一次表来请龙体安康,自陈赴宴上京之情,周粥总不能视若罔闻,总得言辞恳切地批复上几句。
  这么一来,周粥每日在御书房的时间渐长,去青月殿的时辰便日短了。到了青月殿也是一脸疲倦的样子,到头就睡,几乎没怎么与沈长青说过几句话。再到后来,她甚至也不来就寝了,只托小灯子来传话说忙,直接宿在御书房了。
  如此这般三五日,饶是沈长青再迟钝,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从前赌气冷战,周粥都恨不能也把他搅得不得安宁,连路过都要指使着辇车在青月殿外绕上三大圈才肯罢休。如今这般能不见则不见的架势,太反常了。
  白日里他偶尔出青月殿闲转,也发现宫人们背地里对他的那些指指点点不仅故态复萌,还有变本加厉之兆,尤其是当那些个以前全不受宠的小郎君们,个个都面含春风,眼含讥诮地斜睨他时,沈长青心中愈发难言滋味。
  然而回到青月殿,宫人们又都老实本分得紧,一整天下来都不会有几句人声,像是刻意在守着什么口风。
  沈长青此人有了怀疑,就会立刻去证实。
  这日亥时刚至,小灯子照常来青月殿传话,正迎上一副打算出门模样的沈长青向外走来,不由一愣,脚步下意识挪了挪,挡住对方去路地行了一礼:“奴才见过沈侍君!您这是要出去?有什么事吩咐下面人一声便是了,不必亲自去办。”
  “何事?”沈长青挑眉。
  “陛下今晚朝务繁忙,还有很多折子没批,所以就宿在书房了,让您自个儿休息吧,不用等她……”
  小灯子的说辞无甚新花样,还以为沈长青也会像前两日那样神色复杂地抿抿唇也就作罢了,谁知眼前竟是一花!
  “无妨,吾去陪她也一样。”
  丢下这话,沈长青行迹已逝,瞬息间就掠至了御书房内。可目之所见,房中无人,昏黑一片,连支灯烛都没点上,莫非是鬼在批阅奏折不成?
  于是沈长青面上染了薄怒,一眨眼又掠回了小灯子身前,冷声喝问:“是谁让你假传这话给吾?”
  “这、这假传圣意奴才可担待不起!”小灯子一惊,说话带了点磕巴,“这话确实是陛下让奴才来传的啊!”
  “她不在御书房。”沈长青强压怒意,皱着眉又强调了一遍,“吾要听实话。”
  小灯子一脸为难:“哎,这……这圣心难测,陛下有陛下的道理,奴才只是照办。沈侍君就别为难奴才了!”
  “是她让你骗吾?”
  自打周琼一事后,为防周粥有被身边亲近之人所害的可能,沈长青早用望气术把小灯子也鉴过了,没有问题,清气还更多些,是个忠心耿耿的总管太监。
  因此小灯子越是遮遮掩掩,目光躲闪,沈长青就越是觉得不妙,当即也不与他纠缠,略一感应本命醋所在,就再次原地消失了。
  下一刻,一抹青影落在了一处宫灯璀璨,丝竹不绝于耳的殿阁之外。
  这座殿阁距离青月殿很远,一东一西,几乎要横穿整个后宫,沈长青从未来过。然而此刻令他感到全然陌生的,并非眼前这座不曾见过的“无极宫”,而是正在殿内满堂的缭乱罗衫间寻欢作乐的那道娇小身影。
  灯盏荧煌中,有小侍郎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或起或坐,或歌或舞,只为博得圣上一顾,也有的如唐子玉那般服色淡雅,安然一处的,衬得自己与旁不同。但最出挑扎眼的还是百里墨那条明晃晃的大金腰带。
  一身常服锦裙的周粥此刻正斜倚在矮榻上,燕无二在侧,将一杯斟满的酒递到她的唇边,她便眼波微媚地扫去,就着杯沿饮下了。不知是不是朱唇不小心碰着了抚在杯沿的指尖,燕无二红着一张受宠若惊的脸,像被火给烫了似的手一松,酒杯就“叮”一声滚落在地了。
  美酒喝一半洒一半,周粥也不恼,只是安抚地对燕无二微微一笑。
  百里墨适时从另一侧近到御前,剥了一颗饱满莹亮的葡萄,笑盈盈地献上。还有个小侍郎看准时机,殷情地拿着帕子跪到跟前,匍匐着替周粥拭去脚边地上的酒渍,只盼一只玉手垂怜。
  然而那手才堪堪挑起他的下颌,一道琴音幽幽荡来,当即吸引了天子的注意。
  眼见玉手的主人站了起来,毫不留恋地从自己身侧越过,小侍郎是敢怒不敢言。因为这弹琴之人,正是四侍君之首的唐子玉。
  周粥唇边含着若有似无的薄笑,又一连越过了好几个上前邀宠的小侍郎,玉指轻点便打发了他们,最后停步在一人一琴旁,俯身抚上正阖眸弹奏的男子侧脸。
  肌肤相触,唐子玉指下琴音微顿,先是睁眼抬首,冲周粥款款一笑,随即陡然腾出一手将她拉入到身前,执手合奏。
  天子似有些意外地低呼一声,但不知唐子玉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很快便顺意地与他一道拨弄琴弦。只可惜两人并没有什么默契,好好的一曲弹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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