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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尚禧暖在家待得无聊。
连续约了乔曦和阮颂宜,都因为工作原因抽不出时间陪她。
大小姐望着窗外阳光明媚,索性叫了司机送自己去黎氏玩。
谁知她刚走进大厅,就见黎锡然迎面朝她走来。
“你不会是猜到我来了,提前下来迎接我吧!”大小姐扬着眉,骄矜明艳。
黎锡然身边没跟任何人,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
见到她后,亲昵又自然地抬起手臂揽着她腰肢往外走,“虽然很想承认和大小姐心有灵犀,但不能骗你。我现在准备去见陈韶怡。”
地下车库遇袭之事,也给尚禧暖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所以怯怯问道:“你一个人去见她吗?”
“毕竟是家事,不方便带陈缇。”陈韶怡如今疯疯傻傻,偶尔清醒一会儿。
黎锡然还是顾念黎谦昀,想给她留些体面。起码在外人面前,她还是黎家宽严得体的陈夫人。
“一会儿留你在附近的商场逛街,我结束后陪你吃饭,可以吗?”黎锡然似乎也没打算带她去。
尚禧暖的手臂贴在他心脏处,时至今日回忆起那一瞬间,还会觉得刀柄刺寒,“不,我要陪你一起。”
“她最近精神状态。。。很差。”他担心大小姐会被吓到。
“所以我才更要陪你去。”她也担心黎锡然再被中伤,即使是陈韶怡的疯言疯语。毕竟,语言也是杀死人的利刃。
车前,黎锡然停下脚步。
他喉结抵着衬衣衣领克制翻滚,最后还是没舍得亲吻眼前姑娘。
他想,她该先拥有隆重的求爱仪式。
以黎锡然的女友,抑或是爱人的身份与之亲密。
不该是情到浓时,突然问一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
陈韶怡还住在黎家老宅,由专业的护理团队看顾。
偌大的法式别墅,白日里也紧闭着门窗,平白添了不少压抑的气氛。
两人进门后,鞋子踩在大理石砖上,空荡到有回音。
陈韶怡捧着本书,坐在黎谦昀生前的书房里。
自他去世,这间房已有二十多年没被打开。
没有阳光照射,唯有白炽灯洒在她身上,便显得格外苍白病态。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陈韶怡呆滞转过头。
“你回来了?”她声音都是虚的,就连瞳光也不甚聚焦,“谦昀,这段英文的释义我怎么也读不顺,你帮我看看。”
黎锡然垂眸,视线落在陈韶怡指腹落下的那段。
【Out beyond ideas
of wrongdoing and rightdoing,
there is a field。
l'ii meet you there。】
是鲁米再经典不过的英文诗,黎锡然沉声为之念道。
他曾是略显痞气的伦敦腔,后来被黎谦昀挨个字词纠正,才有了如今标准的牛津RP腔发音。
这一含蓄的发音特色,加上那张矜贵的脸,连带音色都变得高贵。
但在陈韶怡眼中,这一刻像是黎谦昀重新回到了她面前。
“在对与错之外,还有一片田野,我们在那里相会。”黎锡然为她翻译道。
“黎谦昀,你还会想见我吗?”陈韶怡盯着黎锡然眼睛问道:“我实在是个,非黑即白,爱计较对错的人。”
她的心,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没办法再让她期待超越是与非之间,与黎谦昀有另一世界的相遇。
“父亲至死都对你抱有歉意。”
“抱歉?那你应该当着我的面道歉。”
他们父子二人的五官轮廓实在相像,是足够陈韶怡大脑混沌时,再梦青春的样子。
“我今天来,就是替父亲道歉的。他很抱歉为隐瞒我的存在,伤了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黎锡然看着陈韶怡,回忆黎谦昀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但他确实只是想履行父亲的职责,陪我长大。并没动过将我接回黎家的念头。”
“比起传承,他更在乎你的感受。”
陈韶怡耸了耸肩,刚刚还毫无焦点的双眸,有了些许反应,“黎谦昀在乎我,那你应该恨惨我了吧。”
“我承认一切的不幸,有我任性的原因。”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必不会再像那般冲动,“但却和我们每个人都逃不了关系。”
“今天来见您,是告知您陈家已经转让了股权。之前所有的事,我选择一笔勾销,送您去疗养院颐养天年。”
陈韶怡耸肩哂笑,依旧高傲,“我知道了,你们可以消失了。”
“那我想听的呢?”
“怎么?是想听对于你的高抬贵手,没送我进监狱的感恩戴德吗?”
黎锡然微俯下身子,问道:“我母亲在哪里?”
陈韶怡突然笑了起来,“我以为你已经把她忘了。”
“黎锡然,等你娶了尚家的女儿,就没人会再想起你从前的出身。干吗还对那个给你私生子身份的女人念念不忘,迎接新生不好吗?”
黎锡然攥着拳,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回道:“没人会忘了自己的母亲。”
“那也没有人会想永远记得,给自己丈夫生过孩子的贱人。”陈韶怡怒目圆睁,“所有人都说孩子是无辜的,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贱人呢?她何来无辜!”
黎锡然眉宇紧皱,手臂上的血管瞬时虬结而起。
尚禧暖急忙上前拉住他,“心脏疼了吗?”然后将人挡在身后,
“陈夫人,我对您被隐瞒多年表示同情。但锡然只是想知道母亲的下落,您何必语出伤人。”
陈韶怡深吸一口气,冷嘲抬眸,“你们这算是有娘生没娘养得惺惺相惜吗?我以为尚家会吸取一次教训,能在女儿的教养上严格一些。”
“尚小姐,请问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教训我?黎锡然的女友?黎家未过门的媳妇?还是仅仅一个晚辈?”
沪上讲究辈分、出身,商人更是论资排辈的严谨。
黎锡然对陈韶怡从来有礼相待,便是不想落人指摘。
“我们从来拿您当长辈,即使您处处为难,甚至不惜痛下杀手,锡然也从未对您有过一次不利。总是顾念着那一点点的愧疚,一丝丝的亲情。”
陈韶怡颤抖着唇角,双目通红,“那又怎样,每个人不该承担自己的错吗?凭什么只一句年少不懂事就可以获得原谅。这一切,归根结底要怪的,要怨的,都不该是我这个受害者。”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开的枪,承担子弹反扑的可能。”
尚禧暖看着她撕心裂肺地痛斥,突然沉下脸色道:“那您就不为陈家想想吗?黎锡然愿意原谅您,尚家可不见得。”
“我不是你们黎家的任何人,却差点死在你刀下。诚如您所说,每个人都该承担子弹反扑的可能。”
至此,陈韶怡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温度,“拿人弱点,抓蛇七寸。尚遵教你的?”
“昨晚外公约见了您哥哥,陈家这些年的账目似乎亏空得很严重,商会内部早有意见。从前外公念在我们两家的交情上多有担待。”尚禧暖语气平和说道:“但那也是念在,尚家和黎家的交情上。”
“安娅死了。”陈韶怡冷着眸子,无悲无痛道:“早在黎谦昀死后一周,就死了。”
“随便一片山,一片海,一处林,都可能是她的葬身之地。你们还年轻,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尚禧暖心脏瞬时凉了一截,“你骗人。”
“我从不骗人。黎锡然最了解我,你问他,就知道了。”陈韶怡嘴角溢出一丝笑,像是她埋了多年的伏笔,终于等到了利刃破土的时刻。
“暖暖,我们走吧。”黎锡然面无血色道。似是他早有预料,只是执着的必须要亲耳听到这一结果。
“黎锡然!”陈韶怡看着他们背影,最后恶狠狠嘶吼道:“我们永远不会和解,你这一生都不配获得原谅!”
…
回去的路上,黎锡然一副情绪稳定的模样。
只是抓着她手摩挲一路的动作,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没人能听闻自己母亲的死讯,还可以保持镇定自若的,他只是选择了将悲喜咽进心里。
也因为陈韶怡的话戳中了他的心脏,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如果实在难过,我们把车子停在路边,休息一会儿吧。”尚禧暖轻声道。
黎锡然只摇了摇头,可开口的嗓音却满含悲戚,“没关系,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到过这种可能。”
天上地下,国内国外。他几乎找遍了。
但凡人还活着,就不会半点线索也没用。
他只是执着的,不愿意相信最后的真实结果。
“暖暖,忘了今天。”这只该是他一个人的噩梦,终其一生不能被原谅的罪责。
“好,我答应你。”
车子抵达尚家,黎锡然松开她的手,颤抖着揉了揉她发顶。
“黎锡然,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或许我在你身边,就已经证明上天原谅你了。”那是他们在沙漠时,黎锡然所说的。
黎锡然喉结动了动,点头,“乖。回去好好睡一觉,你只管准备去伦敦好好读书,其他的事都有我。”
看着尚禧暖下车,背影消失在大门,他才彻底无力的熄灭车子。
那是一种伴随着血液肆意蔓延的痛,像是比鸩毒还要猛烈的药,侵蚀着他五脏六腑。
这种毒不会使人死亡,却足够成为终其一生的慢性疾病。
诚如陈韶怡所说,没有人可以凭借一句“年少不懂事”就可以获得无限宽容和原谅。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开的枪,承担子弹反扑的险。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天神的金手指,没有主角俘获万生的光环。
自然也要承担年少的错误,即使那是难忘的终生之痛。
但就在黎锡然的心脏整个被撕扯窒息时,驾驶位的门被人拉开了。
那个独属于小姑娘的温热怀抱,将他整个沉溺其中。
“黎锡然。”尚禧暖的声音颤抖着。
她清晰听到黎锡然说道:“暖暖,我连母亲也没有了。”
他从出生起,就被伦敦街头的小混混丢石子,听着各种污言秽语长大。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野种”的命运,接受了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安排。
可老天偏给他一个机会,人心是不知足的,是贪婪的。
他贪婪地想要一个爸爸,想要一个家。
“我一定是起了十恶不赦的贪心,所以它们收回我父亲的时候,连同母亲也带走了。”
“黎锡然,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她紧紧抱着他,“没有人会永远一个人的。”
“暖暖。”黎锡然将头深埋在她肩颈,“我有点怕了。”
他突然感觉十分无力,怕上天的惩罚还不够。
到最后,连唯一的信仰也将被收走。
他的爱,统统将变成杀人的子弹。
“我不是足够切割精美的原石,只是一块破碎的玻璃。有着贪婪的心,伪善的外壳。没有外人所见的光鲜显贵,甚至对于感情,都是封闭软弱的。这样的我,该怎么给你幸福。”
尚禧暖只抱他更紧,像是捡起了一团被人丢弃的皱皱巴巴废纸,然后再精心的摊平熨烫平整。
“那我就把你的碎玻璃捡起来,学蚌一样放进身体里。黎锡然,往后不吃苦了好不好,你做我的珍珠。”
第43章 明月藏鹭
◎这是未来成为你靠山的必要条件。◎
尚禧暖的声音也在哽咽; 因为她能共情到黎锡然此刻的心情。
没人能真正接受寻找了二十多年的母亲,从一开始就已离开人世的事实。
男人背脊都坍塌了下来; 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甚至谁都怨不了; 只能在余生将所有过错归结到自己身上。
“任性”二字,将像一个枷锁,一个牢笼。
直至最后; 连他都开始厌弃自己。
“暖暖。”黎锡然声线悲戚,“如今; 我对你再没有秘密了。”
他心中的恶; 人性中曾涌动过的贪婪; 终于被整个撕裂,血淋淋地摊开在尚禧暖面前。
那些伪装出来的儒雅矜贵; 都变得脆弱不堪。
黎锡然恍然记起,初时对于大小姐的不敢靠近。
便是因为她那双眸实在纯澈,干净到能反射出他心底曾有过的黑暗。
他也意识到; 不是英文发音被纠正成牛津RP腔; 就能像个真正的英伦贵族绅士。
内在的他,除了符合烟雨沉沉的伦敦外,血液里只流淌过孤独和自卑。
那些克制隐忍到不敢直面的爱,是他自觉不配。
“暖暖; 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发现我所有值得你喜欢的特质; 其实都是刻意伪装出的模样。”
“黎锡然。”尚禧暖的下颌抵在他头顶; 男人深栗棕色的发丝便轻扫在她颊侧; “我也怕你觉得,我是个肤浅的人。初时对你的喜欢; 只是倾慕你的皮囊; 你对我的慷慨、包容; 也总能给我无限的虚荣成就感。”
“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或许我们之间,本就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