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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抵住独孤凛的肩:“陛下开始罢,何种惩罚我,我都可以受着,不会惹得陛下不快。只望今日过后,陛下应允莫要再株连明氏罪责。”
“你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她的话音方一落下,独孤凛剑眉紧皱。
“小姐何必这般自轻自贱,孤不会虐。待你。”
“是陛下逼着我这般自轻自贱。”明斟雪一双水眸泫然欲泣。
“是你在逼着孤去逼你。”独孤凛紧盯着她,迫使明斟雪目光四下躲闪。
“陛下究竟如何才肯放过我,为何偏偏不愿一日尽兴,一了百了。”明斟雪眼眶发红,倔强地瞪着他。
独孤凛抬指勾掉悬在她下颌的泪珠,动作透着怜惜:“不成。”
“有何不可,莫不是陛下不行!”明斟雪忿忿反问道。
独孤凛望着她,眼神意味深长:“是小姐受。不住。”
“你随容怀瑾的人穿过四衢八街,徒步奔走了一夜,体力本就消耗殆尽。眼下若再来一回,你估量着自己能撑到几时昏过去。”
狗皇帝考量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明斟雪咬了咬唇,闷声道:“这债非得慢慢偿还不可了么?”
独孤凛轻笑了声,拿出上位者的威严:“自小姐刺出那一剑开始,或是奉上那一杯毒酒开始,小姐以为自己还有别的退路么?”
他冷冷打量着明斟雪:“孤不是没有想过小姐会亲手了结孤的性命,孤不曾想到的是,小姐会选择在千秋宴上当众出手。”
独孤凛长叹了一口气,满目充斥着被心上人背叛后的失望,挑了挑眉冷声质问道:“孤说了,再给孤一些时日,孤会将这条命亲手交由小姐处置,斟儿,你为何偏偏等不得,非要挑在这时候急着出手。”
明斟雪垂着眼睫不语,半晌,缓缓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若我说,我在千秋宴之上本无意刺杀陛下,陛下会相信吗?”
“无意?”独孤凛注视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两人沉默着无声对视一盏茶的功夫。
那一剑实实在在刺在他身上,独孤凛怎么可能会相信自己……
明斟雪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荒谬,可她眼下又不能直接供出魏绍。
她默不作声,低垂着目光伸指轻轻在独孤凛伤口外一圈儿摩挲着。
成年男子三指宽的剑,虽未刺中要害,可独孤凛他身子骨再强硬也是血肉之躯,那么大一处伤口,一定很疼。
明斟雪心底隐隐生出悔意,她在帮另一个疯子谋事,伤了独孤凛。
泪水“啪嗒”一下落在伤口边缘。
独孤凛回过神,眸中微微闪过错愕。
“哭什么,孤何时说过不信任小姐。”他抬指拭去少女面上的泪,“孤当然信你,小姐说什么,孤都相信。”
未免太过荒谬,一个心术上乘的帝王,怎么可能会轻信意图行刺他的刺客的话。
明斟雪不信。
可感情这东西的确难用常理来衡量,听起来再匪夷所思的事,掺入感情处理,便成了独一份的偏爱。
“小姐何必伤心,孤是真的愿意无条件信你。”
“不是,我不是在纠结这个……”明斟雪摇摇头,指着他的剑伤,又指了指他心口一长一短两处伤痕,哭着说:“疼……”
视线落在腰腹前愈合的与新刺出的伤痕,独孤凛怔愣几瞬,心头滋味酸涩复杂。
他握住明斟雪的手,轻声哄道:“不疼。”
“骗人,方才云。雨之时我亲眼看见你的伤口又崩裂开来渗出了血。”明斟雪身心疲乏,头脑昏昏沉沉,未多加思索一时脱口而出。
独孤凛盯着她,似笑非笑:“轻伤而已,不足挂齿,孤带伤也没亏待了小姐,不是么?”
明斟雪哭得头脑懵懵,用力点点头。
独孤凛诱着她无知无觉给出肯定,薄唇微微翘起:“由此见得,这伤不值一提,小姐无需太过苛责自己,对么?”
明斟雪再度用力点点头。
“小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应当留在孤身边将欠下的债还清,对么?”
明斟雪点点……倏的定住了脑袋。
“你套路我!”她眉尖一蹙。
“嗯。”独孤凛淡淡应了声,“从第一句开始就在套路,小姐给孤以肯定答复。”
“我肯定陛下什么了?”明斟雪皱着眉仔细回想脑后中凌乱的记忆。
“孤说,孤带伤也没有亏待了小姐,小姐方才深以为然。”独孤凛支颐着额角打量她,目光慵懒。
明斟雪面上白一阵红一阵,很是为难。
“这有何可为难的,值得小姐深思如此之久。”
独孤凛俯首逼近:“小姐自己的身子,舒坦或是不舒坦皆是最直观的感受,还需迟疑吗?”
明斟雪不理会他,生闷气。不可置否,在这种事上,独孤凛的确熟练掌控着她的每一处愉悦。
可她羞于自己的反应,怎么会,怎么会对他如此依赖。
她这厢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闷着头不吭声,那厢御驾已驶入宫中停下。
独孤凛见她一动不动,长指一挑随意将龙袍勾入手中,去擦拭她小腹与月退上混在一起的白灼与水泽。
明斟雪一惊,慌忙去推他:“你怎么还和从前一样!拿龙袍去清理这些东西!”
独孤凛抬起头看她,语气闲适,丝毫不觉暴殄天物。
“能为小姐擦净身子,这龙袍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看着明斟雪,神色认真:“小姐是世上最金贵的人,区区龙袍又算的了什么。”
明斟雪讶然,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华丽龙袍在她月退间进出,玄色袍裾被她的东西洇湿,颜色逐渐加深。
她捂住双眸羞愤难当不敢再看,独孤凛却抬指碰了碰她的手,道了声:
“小姐可曾发觉……”
“发觉什么?”明斟雪仍旧蒙着眼。
独孤凛敛眸低低地笑了:“发觉自己方才话语之间不再尊称孤为‘陛下’。”
“而是‘你’。”
他笑了笑:“孤喜欢小姐这样称呼,如同我们回到从前明府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独孤凛不是身世复杂的孤家寡人,只是一心陪在小姐身边的薛昭。”
只是薛昭……
只是那个不谙世事,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可他们还能像从前那般相处吗?
明斟雪缓缓松开了遮住眼睛的手。
再度回到宫城后已是晨光熹微之时,早朝将始,独孤凛吩咐亲随护送明斟雪回太极殿寝殿休息,自己则草草处理了伤口,坐镇朝堂安抚臣心。
明斟雪被几多侍女缠着,走路双月退打颤,越走越乏力。
想着裙纱之下覆着的斑痕点点的双月退,她羞愤难当,再也没了力气继续走,不得已留在御苑内休息,等宫人去传唤轿辇。
可恶,凭什么他没事人似的,龙袍一披精神勃发去坐镇朝堂。
明斟雪锤着自己可怜的月退,兀自恼着,没留神身后山石间逐渐逼近的身影。
脖颈猝然一痛——
一只尖利的手爪自身后攥住明斟雪的脖颈,瞅准时机趁宫人不备,将她拽入假山后。
那人出手极狠极快,死死捂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发出一丝声音。
明斟雪惊惧地瞪大双眸,刺入眼中的是魏绍那张阴柔面孔。
他将明斟雪狠狠抵在山石上,目光凶狠逼问道:
“咱家给明姑娘的‘黄泉客’,明姑娘为何不下在新帝的酒里?”
“姑娘坏了咱家的计划!”
87 ? 锁章已修 ◇
◎“孤来。”◎
后背猛地撞上嶙峋山石。
刺痛感自纤薄的脊背蔓延开; 明斟雪疼的呼吸一窒,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吐出,脖颈便被一双枯瘦的手掐着提起。
手劲之狠辣; 分明是冲着要她命去的。
明斟雪喘不开气; 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 两耳传来嗡嗡低鸣。
她直觉自己快要死了。
强烈的求生意志促使她睁开双眼; 摸索着鬓发试图寻出任何一支足够尖锐的簪子。
可她一无所获。
早在御驾上云。雨时,那些步摇玉簪因着碍事的缘故,被独孤凛尽数拔下丢了一地。
她披散着青丝,发间没有一件可利用的锐物。
明斟雪心底慌得厉害。
魏绍狰狞的眉眼近在眼前。
那样一张平日里看起来和顺阴柔的面孔; 竟也会露出这般癫狂残恶的一面。
“明姑娘枉费了咱家苦心经营着的一盘棋。咱家将这西域秘药交由明姑娘,本以为万无一失; 咱家千算万算也不曾想过,明姑娘竟会在最后关头放弃对新帝动手。”
魏绍眼神邪佞,咬牙切齿道:“咱家生平最恨遭人背叛。”
枯手收紧; 少女的颈骨握于他掌中发出脆响。
明斟雪已然失了力气,视野中魏绍的面目变得模糊; 耳畔听见声音也不甚清晰,唯一的感受便是自己的脖颈在锥痛中逐渐麻木。
眼帘不受控制地阖上,意识即将剥离之际; 明斟雪用尽余力自嗓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佛狸……”
她喃喃重复道:“佛狸……”
魏绍脸色骤变; 眼底狠戾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期冀。
他松开了手; 脸颊肌肉隐隐抽动。
死里逃生。
颈间枷锁倏然解除; 明斟雪身子一软; 倚靠着石壁缓慢下滑; 瘫坐在地。
她捂住脖颈细细喘。息着; 虚弱不堪,心头坠着的重石却终得平安落地。
她堵对了魏绍的执念。
佛狸是魏绍的生母邵娘子为他起的乳名,除却邵娘子,再无任何人这般唤过他。
魏绍一撩深绯宫袍,在她面前屈起一膝,半蹲着与明斟雪保持视线平齐,目光掺杂着明显的疑虑与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感。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打破这片寂静:“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咱家这个名字了。”
他仰起头,似是在追忆往昔,唇角忽的勾起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一丝天真笑意:
“细细算来,已有二十有一年了。”
“阿娘故去已有二十有一年了。”
二十一年前,先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痛下杀心去母留子,身份卑贱的浣衣局宫女邵娘子被当庭仗杀。
大皇子独孤邵眼睁睁看着生母惨死在自己面前。
那是阿娘最后一次唤他“佛狸”。
她整个人浸在血泊里,握着独孤邵的手对他说:“佛狸,你要好好活下去,替阿娘活下去。”
所以魏绍恨极了先帝,转头投奔了司礼监魏掌印,宁愿抛弃一身所谓的皇亲贵胄的高贵血统,也要认其为父。
他恨先帝,恨独孤氏的江山,是他们,是这里冷漠自私虚伪的一切夺走了他阿娘的生命。
魏绍垂下头,眼底透露着明晃晃的失落:“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明斟雪逐渐缓和了气息,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淡淡道:“大殿下节哀。”
魏绍掀起眼皮,目光中尽是警惕。
明斟雪视若无睹,只是不轻不重地补充了一句:“下月初五,是邵娘子的忌日。”
魏绍瞳孔一缩,释放出危险的讯息:“明姑娘知晓的未免太多了些。”
“合情合理。”明斟雪对上他的目光:“当年家父在礼部任职时,邵娘子那一批女官便是经由家父之手选入宫中的。”
“这些年来,每逢清明或是忌日,明氏总会派人去祭奠邵娘子,一次不落。”
魏绍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他眼底甚至划过一丝荒谬与讥讽,几息之后归于平静。
他微微颔首,冷笑道:“明姑娘既猜出了咱家的身份,按照咱家的脾气,更是不能留下活口了。”
“可咱家偏偏就喜听这两个字。”
“佛狸,佛狸,明姑娘,你念此二字时的声音,与阿娘甚是相像。”
他话音一转,语气骤然沉了下来:“可阿娘决定不会背叛咱家,明姑娘,你不一样,你可是坏了咱家煞费心血铺垫的一局好棋啊。”
“合作讲究齐心共赢,殿下都未能坦诚相待,连一条逃生的后路都不肯为我铺好,我又为何要冒死替殿下弑君。”
明斟雪振振有词,她直起身子,神情冷静同魏绍对质:“殿下要我在陛下的酒中下毒,您事先可有考虑过,此事一旦败露,我当如何,明氏又当如何。”
“我当庭献舞,殿下以飞蝗石击中我的手臂,促使我于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弑君谋逆的行径,此举一出,殿下依然没有为我留好后路,若非另有其人救我逃出生天,只怕当下我已沦为了殿下棋局中的一颗弃子。”
“敢问殿下,这便是您所谓的合作么?”
魏绍把玩着中指指根处的翡翠扳指,神色恹恹:
“此事的确是咱家欠缺考量。”
“殿下只是欠缺考量么,还是说,您根本不曾将明氏真正视作值得信任的盟友。”明斟雪追问道。
魏绍不作声。
他的确另有心思。
明氏如日中天,是块肥肉,又与亚父魏掌印关系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