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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含着蝉形冰玉,脸上盖着的黄草纸换成了松鹤云头纹青釉盘,头两侧摆放着两只对称的双耳冰裂白釉魂瓶,胸口护着铜镜,脚踩祥云瑞气脚蹬,这七样是照风俗下葬必不可缺的。
如此再在棺材内侧周围洒上些铜钱,碎银子,便是极为大方又有脸面的了。
盖棺之后,由长子带着家眷跪在棺材头部正当间,其余晚辈皆跪围在棺材周围。
跪的位置与烧清汤纸之时一般无二,只是必须贴近棺材,但此时人数众多,棺材周围就那么大点,自然是近的近,远的远。
长子钱世江已经不在了,自然由次子钱世海代之。
扶松头子取出一枚棺材钉,先在他额前缠绕一缕发丝,慢慢将发丝搅在棺材钉上,待搅的够紧之时,猛的连皮带肉扯下一块来,一同钉在棺材上。
云娇瞧到二舅舅痛的浑身都抖了几下,却还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缩了缩脖子,瞧着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疼。
她正出神,便听身后前来瞧热闹的邻里议论开来了。
“瞧见没,这便是养儿子的好处!”
“嗯呐,拼死拼活的养儿子,不就图盖棺材时这点骨血吗!”
“是的啊,养不出儿子,到死都挨人笑!”
这时,便听扶松头子高声喊道:“拍!”
地上跪着的晚辈们便一人伸出一只手放在棺材盖上,用力的拍打。
随着拍打的声音,第一根棺材钉钉了下去。
“停!”扶松头子又喊一声。
众人放开手。
片刻之后,开始钉第二根钉子,还是如方才一般,只是不再需要钱世海的头发皮血,众人继续大力拍着棺材盖,扶松头子钉钉子。
如此一直到钉下第九根棺材钉,才算是封棺了。
而后,便是出殡。
四根龙杠,穿过棺身上绑着的粗麻绳,由八人抬起。
前头是吹吹打打之人。
紧跟着便由重孙子打幡,走在亲眷的最前头,而后是钱世海抱罐,身后便跟着他的一家老小。
再后头便是钱世林与儿子,最后是温氏。
这一众人领着棺材,棺材周围除了八个抬棺的扶松,另有十数名小厮,一路走一路撒纸钱,纸钱数目众多,铺天盖地的,整个地面几乎都被盖住了。
而女儿姑爷侄子侄媳一众晚辈,皆是不得越过棺材的,众人按照规矩站队,一个随着一个往前走。
出了门,云娇几个姨母便一路走一路哭了起来。
云娇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把云庭拉着她,面上也是一片悲痛。
哀乐与哀恸之声瞬间便传遍了整条街。
街边早已站了不少围观之人。
这寒冬数九的,在家也是闲着,外头既有热闹瞧,倒不如出来瞧瞧。
“这有头有脸的人家,就连送殡也有些看头。”
有些人瞧着这排场,不免心生感慨。
“瞧瞧这派头,满眼看下去全是素白,这莱州城能做到如此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便是财大气粗吧。”
这边送殡的才刚走过,后头便有人一拥而上,捡了地上的草纸,留着回去上茅缸。
这贫苦的人家,是买不起草纸的,上茅缸大多都用些大片的树叶子,或是玉米外头的苞叶凑合着使。
这回有这上好的草纸,岂有不抢着捡的道理?
丁氏在钱世海身侧,口中不时干嚎几声,眼睛却四下乱转。
终于,到了街心,人最多之处。
她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钱世海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扯她。
要晓得,这送殡去与回来的路上,是摔不得跟头的,若是摔了跟头,往后运气便要开始走下坡路了,甚至会倒霉至极。
钱世海只当她是不小心摔了,吓得哭了,边扯着她边道:“不碍事,娘不得害你的。”
第71章 死了倒也消停
“我么得命过下去了!叫奶奶她老人家把我一道带走吧!”
丁氏哭着以头抢地,撕心裂肺。
“你又发哪门子疯!”钱世海怕人笑话,压低了嗓音:“快些起来,这许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嫌丢人!”
“我丢什的人!我一世孝敬公婆,体贴老爷,又宝贝儿女,我块块做到,我怕什的!”
丁氏擤了一把鼻涕,又接着嚎:“我的个好奶奶啊!我就是舍不得我的好奶奶!她本来不得走这么快的啊……都怪我啊,不曾盯着照应在她跟前,姑姑们又不得空,娇儿还那样小啊,她懂什的……”
她嚎一嗓子说一句,声音几乎传出三里路去。
一时间人人皆议论,钱家这五个姑娘算是白养了,到临了都不曾来照应老母亲。
钱家五姊妹虽在后头,也听的一清二楚,几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都不大好看。
丁氏这般一阻拦,送殡的队伍便只能停了下来。
抬龙杠的八个扶松心中叫苦不迭,这送殡的讲究多了去了,有些规矩外行人不懂,还能浑水摸鱼的偷点懒混过去。
偏偏送殡路上棺材不可随便落地是人尽皆知的规矩。
除非是遇上了桥梁,才要停下来,待孝子孝孙去桥头点了买路钱,才能继续出发。
据说只有这般死者的灵魂才能跟着过了桥去。
传闻人的灵魂是极轻的,但新死的灵魂轻易却过不了阳间的桥,是以必须在桥头化了纸钱方可。
如今丁氏闹出这一出,扶松的拿银子办事,虽说心中不痛快,倒也不好说什的,只能一个个硬抬着棺材站在那处,期盼钱世海紧着将他婆娘拉起来才好。
云娇虽远远的跟着棺财,但二舅母的哭嚎声甚大,她又怎会听不到?
与把云庭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般想法,二舅母这一出怕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丁氏接着哭道:“我是左嘱咐右嘱咐……我说的云娇啊,你婆奶奶身子弱,吃不得油腥……孩子不懂,还当我舍不得给奶奶吃好的才哄她哩……趁我不在,就偷偷给婆奶奶吃……
往常奶奶发了三次病,都是我照应的啊……一点事没得……
偏偏这次娇儿来,就把她婆奶奶照应死了……
我不该啊不该躲懒……我的好奶奶啊要是不吃那些肉食的话……还能多过两天的呐……”
这便是丁氏与周氏几人商议出来的计策。
云娇能有现在的好名声,还不是靠她四处宣扬?
这个死丫头既不想与她嫂子家做亲,又偷偷挖了她的饭根子,还想带着好名声回帝京去,将来嫁个好人家?
做她的千秋大梦!
今朝她就豁出去了,她要这个死丫头就算离了莱州,往后也别想抬起头来!
叫她晓得什的叫鸡蛋碰石头!
周围顿时一片议论之声。
“这般说,那个孝顺的外孙女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这也不怪,孩子小不懂也正常。”
“十岁的人了,不晓得人身子弱要忌荤腥吗?我看她就是不想照应,故意把老夫人给喂死了!”
余氏混在人群中,半掩着面小声说道。
这话将云娇说的极为狠毒,加之周氏又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开来,多数是说云娇原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
丁氏听的心中窃喜,口中嚎哭声更甚。
钱世海拉下脸来,一把甩开她的手臂:“你先起来!”
他此刻是怒火中烧,这几日安宁,他原还窃喜这婆娘安分了,不曾想原是在这处等着他呢!
这大街上,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也真是做的出来,简直是没脸没皮,半分不晓得害臊!
丁氏才不买他的帐,只是继续赖在地上,哭嚎不休。
钱世海对她是束手无策。
这时,一直默默无言的钱香兰走上前去,皱眉道:“娘,你快些起来吧,你这样闹像什的样子。”
她虽不知细节,但也晓得沈长东如今变成这般,与云娇脱不开干系,算是帮了她大忙。
更何况,上回云娇还替她瞒下那天大的祸事,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将红的说成白的?
“我不要你管,你弄边上去!”丁氏一把推开她。
“娘,”钱香兰焦急又无奈。
这时钱胜走上前来。
钱妍一脸恼怒站在原地,她原想拽住钱胜的,却被他挣脱了。
“祖母,你冤枉表小姨了,给祖母送那些油腻荤腥的饭食,皆是父亲为之。
我倒是亲眼见着表小姨求了父亲好几回,叫他让厨房给曾祖母做些清淡的吃食,”
他说着弯腰去扶起丁氏:“祖母便不要无理取闹了,耽误了下葬的吉时可不吉利!”
围观之人听到这处,顿时恍然大悟,原是沈长东那个畜生做下的。
丁氏脸色便难看至极,自己费尽心机才到得如此地步,不曾想被亲孙子三言两语的便化解了。
这个竟胳膊肘朝外拐的!
听到后来钱胜竟说她无理取闹,她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一把推开钱胜哭叫道:“亲孙子都这般说我,我不得脸活在这世上了,都别拦着我,叫我去死吧!”
说着便朝着棺材撞了过去。
钱香兰伸手去拉,被钱世海一把拽住:“别拉她,让她死了好了,死了倒也消停!”
好在温氏与钱世林都在那处,两人忙扶住了她。
丁氏也不是真想死,只抱着棺材哭嚎,等着温氏劝慰几句,便找个台阶下了。
后头的人听着前头的动静,皆想去看个究竟。
可有规矩拘着,一时也只能干站着。
云娇心中煎熬,面上却不敢有半丝表露,因着钱姨娘方才听到丁氏哭诉的那些言语,已然气的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此刻兄妹二人正一左一右扶着她。
钱家几个姊妹围到了一处。
四姨母钱芳祥性子急躁,提议道:“在这等也不是回事,不如我们去前头瞧瞧?”
“好,”三姨母钱芳吉也是早已不耐了,
二姨母钱芳意踌躇着不曾开口。
大姨母却害怕的道:“还是别去吧,平日里她就对我们没得个好脸色,假使我们去了前头,她又要怪我们抢她家的运道了!”
这送殡前后位置极为讲究,若是占了旁人的位置,便是占了旁人的运道,乃是大忌。
“她自己作耗,怪哪个!”钱芳吉当先走了过去:“去瞧瞧。”
众人都跟了上去。
谁料才将将走到棺材边上,便听得“咚”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第72章 装的真像
围观众人齐声发出一阵惊呼。
钱家姊妹几个三步并作两步挤进人群当中。
云娇身量不及她们,只能蹭在哥哥身旁,从人缝中往里一瞧究竟。
原来是那棺材周身捆着的有小儿手臂般粗细的麻绳,大抵是吃不住棺材的重量,最前头一根竟从当间断了开来。
麻绳断了之后,那棺材头子自然重重的砸向地面。
其时,丁氏正趴在棺材头上哭的热火朝天,只等着温氏开口劝慰,她好就坡下驴。
她有些心烦,若是嫂子周氏今朝也能来送殡便好了,做戏总要有人一道一唱一和才好。
可惜周氏不属钱老夫人的晚辈,轮不到她来送殡,只能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她伏在棺材上口中干嚎,半分也无防备,那棺材头落下去,不偏不倚的砸便在了她左脚脚面上。
“啊——”
她只觉得脚上一痛,便惨叫出声,腿软的摔坐在地上,下意识想要抽回脚,可那棺材头子压在上头,如何能抽的回来?
温氏离她最近,登时吓了一跳,心中连道侥幸。
接着去拉丁氏,口中关切问道:“你可没得事?”
这般一拉扯,丁氏脚更痛了些,两手抱着腿哀嚎:“别动!别拉我!我的脚!我的脚啊!”
钻心的痛让她涕泪满面,这回倒是真的声泪俱下了。
钱世海急的团团转,也伸手去拉她。
“快,快抬起来!”
这时,人群中不知谁提醒了一句。
钱世海这才醒悟,连忙招呼众人。
几个姑爷与小厮们一同上前,合力将棺材头子抬了起来。
丁氏总算将脚抽了回去,哭天喊地的坐在地上,这回不是她不肯起身,是确实起不来了。
“刘爷,这,这该如何是好?”钱世海也伸手扛着棺材一角,哭丧着脸看着扶松头子,心中连道晦气,这办的叫什的事!
刘老汉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来不曾遇见过这般事情。
龙杠与麻绳皆是由他备下的,这也是规矩,且在归还这两样东西之时,主家皆是要给他用红纸包点碎银子或是铜钱冲冲晦气。
若因这两样东西出了什么纰漏致使棺材落在了不该落的地面上,那主家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轻则一顿骂,重则一顿打,且他这扶松头子定然是做不下去了的。
是以这龙杠与麻绳既是他的摇钱树,又是他的命根子。
他以此为生,对这两样东西看的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