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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上、肩上、眼睫上,他看上去就像个雪人。
沈茹攥紧了手,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葭用另一只手握住她,轻声安慰:“别害怕。”
“走后门进去。”怀钰吩咐了车夫一句,松开沈葭的手,“你们先回。”
说完也不等沈葭开口,就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天冷得滴水成冰,怀钰的靴底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他走到那人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方低声问道:“这么大的雪,跪在这里,不冷么?”
陈适笑了笑,一张脸冻得发青,双眼却炽热明亮,那是仇恨的火焰。
他冷得上下牙打颤,从牙关中挤出来一句话:“臣奉旨……接夫人回家,请……王爷……成全。”
怀钰没说话,片刻后,解下身上大氅,蹲下去,披在他身上,一边系着系带,一边道:“陈大人,仔细想想,你我本没有那么多血海深仇,旁人都说我是看中了你的妻子,但你知道,我只爱我的王妃,所以我们之间也不存在夺妻之恨。大好男儿,拿得起放得下,何必穷追着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不放手?老话说,十步以内,必有芳草,只要你肯放沈茹一马,一百个、一千个女人我都赔给你,如何?”
陈适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王爷可还记得,那年西苑避暑,你逼着我们和你比武,你在臣耳边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怀钰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王爷问我,何苦追着她不放?臣今日便用王爷昔日那句话回答。”
陈适缓缓站起,冻得发僵的手指解开系带,将那件狐皮大氅扔在地上,不屑一顾地冷笑:“因为我想,因为我能。”
他扔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徒留怀钰站在雪地里,出了许久的神。
第84章 允诺
怀钰回到书斋; 就见沈葭坐在椅子上,斗篷未脱,鞋也没换,脚边放着一个薰笼; 雪水融化; 洇湿了地毯,看上去像等了他多时。
怀钰快步走过去; 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不冷么?靴子怎么湿了?”
他蹲下去; 帮她把羊皮靴脱了,见里面的罗袜也湿了; 一双小脚冰凉,急得塞进怀里捂着。
沈葭挣了几下; 被他用力摁住; 抬头怒道:“别动!”
沈葭被吼得呆住,也来了脾气; 踹他一脚:“你有事瞒着我!”
“什么?”怀钰一愣,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
沈葭无法说清这个念头的来源,可她就是知道,怀钰有事瞒着她;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令她分外烦躁。
怀钰按了按眉心,叹气道:“珠珠,不要闹; 我最近很累。”
他语气里的疲惫令沈葭心惊,仔细看的话; 才发现他眼底不知何时有了青黑,脸庞也消瘦了些; 下颌线愈发锋利。
怀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累了?那个总是双眼明亮、吊儿郎当的少年,去哪里了?
太后的话又在她耳边回荡:你不能利用他对你的这腔情意,逼他去与祖宗家法作对,与文武百官作对。
沈葭忽然想,她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
沈茹与怀钰无亲无故,全是看在她的份上,他才出手相助,可他换来了什么呢?换来了天下人的骂名,这阵日子有多少人上疏弹劾他,他背负着多大压力?陈适天天在府门口长跪,他挨了多少人白眼?为什么自己全然不问,只逼着他保沈茹,她是不是真的像太后说的那样,只知道挥霍他的情意,自己却完全不付出呢?
沈葭难过得不行,眼泪断了线似的流下来,开口就带上哭腔:“怀钰,我们从今以后断了罢,你别管我……”
怀钰:“……”
怀钰简直要疯:“你在胡说什么?我又是哪里惹着你了?你别哭,我改还不成么?”
“你没有惹我,也不用改,我就不是想再拖累你了……”
沈葭哭着解下腰间那枚玉坠,要还给他,怀钰不收,她就扔过去,吓得怀钰跳起来接住,托在掌心看了看,还好没摔坏。
他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沈葭,气得心口发疼:“祖宗,这是什么东西你就扔?你还不如把我的心挖了!”
“我不要你的心,你自己留着罢……”
沈葭哇哇大哭,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待下去了,跳下椅子就走,她还光着脚,看得怀钰眼皮就是一跳,将她打横抱起来。
“放开我!”
沈葭挣扎大叫,怀钰大步走过去,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股脑扫下去,把她按在案上,低头便亲。
沈葭:“!!!”
唇舌激烈地纠缠,沈葭初时反抗,被怀钰按住手脚,动弹不得,后面头脑昏沉,也不明不白地回应起了他。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怀钰抬起头,眼底涌动着深深的欲泽,沉声问:“还说不说这种话了?”
沈葭被亲得七荤八素,晕乎乎道:“我……”
话没说完,又是一个吻落下来。
如此反复亲了四五次,沈葭连自己姓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怀钰才将她抱坐在腿上,替她系上蝴蝶玉坠,温热的大手搓着她的脚掌,问:“为什么要和我断了,为什么叫我不管你?谁跟你说什么了?”
“我……”
沈葭吸着鼻子又要哭。
怀钰恶声恶气地吼她:“不准哭!再哭就亲死你。”
沈葭:“……”
被他一骂,她不敢哭了,一滴泪珠欲坠不坠,挂在睫毛上,被怀钰抬手擦了。
沈葭垂着脑袋道:“我就是觉得,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要你保姐姐,你不会这么累,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骂你……”
怀钰笑了声:“骂我的人还少了?你以为‘小煞星’是白叫的?”
他挑起沈葭的下巴,望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别想太多,这事与你无关,就算没有你,遇上你姐姐这种事,我也无法袖手旁观。”
沈葭问:“真的无关吗?”
怀钰笑了,贴着她的额头,柔声道:“一点点罢。”
两人又吻在一起,呼吸交缠,怀钰已起了反应,在她耳边哑声问:“今晚留下来?”
沈葭点点头,勾着他的脖子,承受着他越来越密集的吻,忍不住问:“那方才在马车上,你为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怀钰动作一顿,总算明白她误会了什么:“你以为我是在为你姐姐的事发愁?”
沈葭懵懂反问:“不是么?”
怀钰摇头:“不完全是。”
他沉默下来,沈葭小心翼翼地靠过去,轻轻吻他的耳朵:“怀钰,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我会自己乱猜,你知道,我很笨的,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怀钰笑了笑,但很快,笑意隐去,握着沈葭的手,说:“圣上有意立我为太子。”
沈葭瞪大双眼。
“吓到了?”怀钰亲一亲她,“别害怕,至少不是现在。”
沈葭愣了半晌,才问道:“那你以后会纳妃子吗?”
“什么?”
这下愣的人换成了怀钰。
沈葭道:“太子不是都有什么良娣、侧妃么?日后圣上要是……你就成了皇帝,皇帝都有三宫六院,要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你会不会迎娶很多女人进门,让她们可着劲给你生孩子?”
“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怀钰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困扰许久的事情,被沈葭这样一句话就给打破了,立储这么大一件事,在她眼里居然只有他以后会不会纳妃这件事值得担忧,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天真单纯好,还是该说她没心没肺好。
眼见她还真的烦恼起了这个问题,怀钰有些好笑,吻着她说:“放心罢,莫说不一定有那一日,就算日后……我真的成了皇帝,我也只会有你一个皇后。”
沈葭还是忧心忡忡:“那万一,大臣们逼你纳妃怎么办?”
“他们闲得慌么?让他们一边凉快去。”
怀钰不想再说这件事,一个深吻下去,沈葭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
后院客房。
沈茹专心致志地抄着佛经,玲珑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小姐,你就听我一回罢,皇后娘娘说的不错,你要多为自己作打算。”
沈茹抄完一张,又去拿下一张纸,头也不抬地道:“你不必再说,我不会做对不起妹妹的事。”
“咱们不用来真的,只要个空头名义,也不算对不起二小姐了。”
沈茹不再说话了,玲珑见了她这副样子,急得直跺脚:“可怜我一番苦心,全是为了你!小姐,我被卖进窑子里,吃了多少苦?你知道那些男人,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我已经是烂到浑身长蛆的玩意儿!若不是想着有朝一日还能见到你,为什么不一头撞死?!”
沈茹扔了笔,急忙起身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好妹妹,你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是恨你不争气!”
玲珑说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我与你是一同长大的情分,那年北直隶闹饥荒,我妈带着我从保定一路乞讨进京,险些饿死在路边,是姨太太救了我们,给吃给穿,还让我妈进沈园伺候。我妈临死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报答你的恩情,我将这话记在心里,从不敢忘,二小姐小时候欺负你,是我替你出头,我一颗心全是为了你。小姐啊,人善被人欺,你因为这懦弱性子吃了一世的亏,如今还不肯改么?”
沈茹犹豫着:“可是,小妹说她会保住我的……”
“保你一时,还能保你一世么?”
玲珑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今日太后的话你也听见了,连她也不赞成,这个来劝一句,那个来说一嘴,你能保证二小姐不会回心转意?你的娘逼死了她的娘,她恨你也来不及,难道还有什么姐妹情谊?如今帮你,完全是她看你可怜,想过一下做好人的瘾!”
“不,不是这样的……”沈茹不停摇头。
“皇后说得不错,前朝,后宫,百姓,如今人人都在逼小王爷,等他扛不住压力的那天,便只能妥协,而你,就是那枚弃子!你算什么?王妃的庶姐,你们甚至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他放弃你都不用思索,这么大一个王府,却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小姐,你看看门口跪着的那人,可怕么?他就等着你呢,等着将你剥皮抽筋,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肉,将你生吞干净!”
玲珑步步紧逼,口吻愈发严厉,眼中似燃烧着两束火苗。
沈茹从没觉得这个贴身侍女这般可怕过,她被逼得缩进墙角,颤抖着:“不,不……”
玲珑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别害怕,小姐,我会帮你的。”
第85章 自戕
兴许是睡前哭闹了一场; 沈葭做了一个噩梦。
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是怀钰不要她了,她在后头追啊追,可他怎么也不肯回头理她。
沈葭直接吓醒了; 坐起身; 发现自己回到了房间,应该是怀钰趁她睡着; 将她抱来这里的; 可他却没在,床边点着一盏孤灯; 脚边塞了一个汤婆子,已经变凉了; 但因房中烧着火龙; 一点也不冷。
她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有点怅然若失; 正想叫人,辛夷就推门进来了。
见她醒着,辛夷愣了愣,加快脚步走过来,抖开外衣披在她肩上。
沈葭见她神色少见的严肃; 不禁问:“怎么了?”
辛夷犹豫片刻,觉得还是该说:“王妃,方才杜若来说; 小王爷往后院客房的方向去了。”
“什么?”
沈葭一怔,心情怪怪的。
她望向房中漏刻; 已是戌牌时分,这时辰不算早; 也不算太晚,怀钰往客房去干什么?
辛夷担心地问:“要过去吗?”
沈葭想了半天,下了床:“走,去看看。”
…
怀钰将沈葭送回上房便往前院走,却碰上沈茹的侍女玲珑,对方看见他便焦急地喊道:“王爷,您快去看一看大小姐罢!她……她又犯病了!”
“什么?”
怀钰吃了一惊,沈茹来王府后发过几回癔症,具体症状是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五指僵硬如鸡爪,脑袋不停往墙上撞,第二天清醒后,头部剧痛,对自己所做的事全无印象。
大夫说这是后天性的羊角疯,当人受到极大的精神刺激时就容易发作,无药可治,她发病时力大如牛,根本不是几个丫鬟制得住的,每次只能靠怀钰点她的昏穴,她已经有一阵时日没发过病,估计是方才在门口看见陈适,又受刺激了。
怀钰随着玲珑急匆匆地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狐疑地问:“她发病了,你为何在这里?”
要知道,沈茹每回发病都会撞墙,别人不阻止的话,她撞到头破血流也不会停下来。
玲珑表情一僵,道:“我……我把她暂时绑起来了。”
怀钰皱眉,还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玲珑却抓住他的手臂,哭求道:“小王爷!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