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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遇见他,他趴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四肢几近全瘫,毫无求生意志,任村里那些调皮孩子拿木棍戳、拿土块砸……
后来,他爬到了自家旁边,与自家做起了邻居。自己日日苦恼怎么撵他走,最后非但没撵走,反而稀里糊涂给他搭了个矮棚遮风挡雨……
再后来,他救了大宝,季妧也发现了他身上惨绝人寰的伤……
治伤的过程,她现在想起来还心尖发抖、头皮发麻,可那般非人的疼痛他硬是咬着牙活活扛了下来,支撑他的不是爱,是仇恨的烈火,这个不是一早就看出来的吗?
他受了那么多的罪,不正是为了活下来,复仇、回到自己的位置、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季妧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起来。
突然提不起力气走向他,甚至连那所谓的交代都不想要了。
就这样吧,夫妻一场,成全他又何妨。
做出这个决定,像是经了一场酷刑。
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肆无忌惮的嘲笑——他背叛了你,伤害了你,你还心疼他干什么?你心疼他,谁心疼你?
是啊,没错啊,说的有道理。
可是没办法,就是这么不争气。
果然感情是这世上最毁人不倦的东西,若搁她以前的脾气……罢了,好汉不提当年勇,百无一用是情深。经此一劫,以后免疫了就是。
心里已经壮士断腕,目光却还凝在那人身上。想着再看一眼,就看最后一眼,反正余生估计再也见不着了。
贤二爷以介绍园中景致为由,故意在此处停了会儿,想着季妧的心愿也该达成了,于是继续引众人往前行。
众人边走边闲谈。
其中一人打趣道“伯昭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之时,竟还能拨冗见我们一见,难得!着实难得!”
“这话就不地道了,扪心自问,你们若娶了那等国色天香的女子,能舍得出来?还不溺死在温柔乡里。”
“说的极是,只可惜我家那个母老虎,容貌不及弟妹半分,温柔似水更是不沾一个字……还是伯昭好福气。”
“你也别羡慕伯昭,不说赫赫战功,你但凡能有他半分英俊,嫂夫人也得给你赔上几分小意……”
“还是别了!她给我陪小意?吾命休矣!”
这话引起一阵大笑。
一直安静听他们交谈的寇长卿也笑了。
就是这一笑,让季妧下意识皱起了眉。
关山很少笑,或者说几乎就没笑过,婚后偶尔被她逗笑过那么寥寥几回,从来都是淡淡的,只能从眼睛里看出来,而且转瞬即逝的那种。
后来两人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床榻之间季妧闹他、故意挠他痒,他都面色不变,何曾见他这般笑过?
洒脱的、毫无束缚的笑声,出现在那张脸上,实在太过怪异,怎么想怎么觉得违和。
季妧仔细思索了一番,发现她刚刚只囿于五官表象,却忘了本质的东西。
明明是同一张脸,一个神情沉毅、让人望而生畏,一个神采奕奕、让人如沐春风……
为何同一个人,前后差距如此之大?会不会……
只可惜那些人已经走远了,没法再细细端详。
季妧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仔细回想寇长卿的每一个神情。
只可惜方才她心思放在别处,没有抓住太多有效的细节。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寇长卿是否真的有笑过?还是自己眼花了?
应该不会,从那道身影出现,她的目光就没移开过……
莫非是做戏?毕竟被冒名顶替了这么久,伪装成他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这样的风格。
也说不通呀,既然要伪装他,肯定会模仿他的一言一行,突然改变行事风格,就不怕引人气疑?
不过,解甲交权之后,生死不用再悬于一线,过着太平日子,又娶了贵女为妻,在这样的氛围下,再像原先那样成日绷着脸过日子多累啊。顶替者的性情发生些“适当的变化”,似乎也说得过去。
问题就出在,关山并不是个会做戏的人……
季妧蓦然止步。
她太想当然了。又或者说,她对关山太有自信了。
以为他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殊不知,对方既然能将他害到那步田地、且瞒天过海顺利顶替他那么久,城府和手段绝对弱不到哪里去。
所以刚刚那个,很可能还是顶替者。
这个猜测让季妧心里一揪,随即又摇了摇头。
刚才离得并不远,她的视线也很好,她看得很清楚,那分明就是关山的身形、关山的脸。
老道士说过,这世上最顶级的易容术也经不住细观,且时效很难长久。若刚刚那个真的是顶替者,他置身于那些人中间,与他们近距离说说笑笑,就不怕会穿帮?
心乱如麻,脑子却在飞速转动。
很快,季妧打定主意奔出门去。
第621章 或许
“你要做什么?”
自打寇长卿扬名以来,京中爱慕他的姑娘众多,贤二爷自家的小女儿成日里就嚷嚷着,将来也要嫁个像寇长卿那般的英雄人物。
所以对于季妧的心思,他其实也能理解。
只是这看都看了,还要给他做菜?
如果他没记错,季妧可是有相公的……
季妧焉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心里有事,也懒怠解释,只道寇长卿让关北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她心中感激,就想做道菜表表心意。
理由可以说找的相当敷衍了。
不过对于关北那一年的状况,贤二爷去岁淹留关北时曾听刘先提过,所以心中还是有几分信的。
就算不信,他也不会在这事上拒绝季妧。做菜而已,他可没忘邺阳分店的糖醋宴是出自谁的手笔。
“跟我来。”
后园的厨房也是独立的,且风格自成一体。不过再雅致的外表,内里依旧忙的热火朝天。
贤二爷从掌勺师傅那要来今日的菜单递给季妧。
季妧粗粗一看,暗自咋舌。
凤吞群翅、纸包鳟鱼、烤酿螃蟹、清蒸大虾、此外还有罐焖牛肉、鸡汁松茸、翡翠水晶饼、推沙望月汤等。
总共二十多道,道道豪奢,相比之下,邺阳那间留仙楼真可谓十分平民化了。
贤二爷问“你看看要添些什么进去,或者哪里需要改动。”
季妧连忙摆手“我那点手艺,做几道家常菜还凑合,实在不敢班门弄斧,而且这份菜单搭配极好,并不需要如何改动。我就另外单做一道吧。”
“也好,你需要什么食材,只管跟他们要,我先去前头看看。”
厨房管事不敢怠慢,忙不迭过来询问。
听贤二爷的意思,季妧做的这道菜也是要给吟秋榭那边的贵客送去的,食材必然不能马虎,像鲍参翅肚燕窝松茸之类的肯定少不了。
没想到季妧只要了两样,鸡蛋和豆腐。
管事的怀疑自己听岔了。
“你没听错,就是鸡蛋和豆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样,“再给我准备把小葱。”
掌事的一头雾水,再三确认之后,只好把东西给她如数送来。
“这些后厨就有,用不着准备……姑娘打算做什么?”
“金银豆腐。”
季妧系好围裙,提着食材走向案板。
这道菜,食材简单,做起来也没有任何难度。
先把豆腐放进蒸笼蒸一刻钟左右,蒸熟蒸透后,去掉豆腐外层的老皮切成小方块。
将三个鸡蛋打碎后倒入碗中,加盐搅拌开,再加入切好的豆腐丁搅拌均匀。
此时掌事的已经命人在一处空着的小灶下生了火。
锅中放入适量油烧热,再把搅拌均匀的豆腐丁和鸡蛋倒入锅中翻炒。
直炒到鸡蛋熟透,加入一些香葱末,翻炒均匀后停火出锅,金银豆腐便做好了。
瞧上去金黄灿灿,又有白玉滑润的一面,尤其这扑鼻的香气……
即便如此,掌事的还是拿不定主意。
今日做东的可是神武将军,其余客人也非富即贵,菜品是出不得丝毫差错的,不然他吃挂落都是轻的。
好在贤二爷也放心不下这边,很快又折返了回来。见到季妧的做的菜,他也有些犹豫。
品相是很好,味儿也很香,就是太家常了些。
“以寇将军的身份地位,什么美味佳肴没吃过?说不定正想换换口。这道菜确实家常了些,但越家常越能代表我的心意。”
就这还是她“包装”后的成果,原本还想着直接摊个鸡蛋饼的。
贤二爷考虑了一下,觉得有道理,便让和其他菜一起送过去。
季妧不忘提醒“那道菜一定要搁在……”
贤二爷清楚她要说什么“放心。”
接下来季妧哪也没去,就在后厨的院子里等消息。
一群人谈天说地吃菜喝酒,哪有那么快?季妧足等了差不多两炷香的时间,贤二爷才再次出现。
“怎么样?”季妧迫不及待的问。
贤二爷十分高兴“正如你所说,他们觉着新鲜,很是喜欢,一盘都吃光了。”
“吃光了?”
不等贤二爷说话,季妧追问“那寇将军呢,他有没有吃?”
贤二爷笑道“还要数寇将军吃的最多。”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贤二爷觉得季妧的神情有些不对,瞧着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还以为她是为没能亲自送到寇将军面前、亲眼看着他吃下而失落。
“这里是京城,你是个姑娘家,身份又……把你带来这里已经很不合宜,若再让你私见外男,我就实在没法跟侯爷交代了。”
即便他肯抛下顾虑,寇将军也未必肯见。若未经允许直接将人带过去,只怕会给留仙楼和季妧招来麻烦。
季妧从怔忡中回神,道“二爷已经帮了我很多,我……没什么事了。”
贤二爷点了点头“可要在园中逛逛了?我让人……”
季妧摇了摇头“不了,小曲该等急了。”
“那我让人送你过去。”
从后园出来,饶了大半圈回到主楼,原以为小曲早该吃完了,没想到还在那风卷残云呢。
“你也不怕撑着。”
小曲抚着圆鼓鼓的肚皮叹气“我有什么办法,掌柜的一直上菜,不吃多浪费。”
“你不放筷子,人家自然要一直上菜。咱们要是还不走,这菜能一直上到天黑。”
掌柜的知道季妧是贤二爷的贵客,自然要尽心尽力的招待。
小曲有些不舍,但肚子里确实没空了。
“你不吃?我还特意给你留了好些好吃的。”
“饱了。”
季妧留下锭银子,带着小曲出了留仙楼。
车夫将马车牵来,她二人刚刚上去,掌柜的就追了出来。
“季姑娘,本就招待不周,这钱万万不敢收,贤二爷要是知道了,岂不打我脸……”
“吃饭哪有不付账的道理?这话你转达贤二爷,不会怪罪你的。”
季妧留下这句,放下了车帘。
“伯昭在看什么?”
酒酣饭饱,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正要出城,刚转到大街上,寇长卿突然勒马而停。
见他目光久凝在前面那辆马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同行的人有些不解。
“瞧徽记是汉昌侯家的,刚刚上去的是个姑娘……你认识?”
寇长卿对着早已轱辘辘驶远的马车,漫不经心道“或许吧。”
第622章 路遇老者
接下来几日季妧还是常往外跑,东城的茶馆几乎被她跑遍了,虽然并未打听到了不得的发消息,但可以确定的是,神武将军府近来除了大婚一事,并无什么大变故发生。
想探听更多,苦无门路,季妧突然想起了温如舒。
京中姓温的人家虽多,叫温如舒的可不多,稍加打听便知道了——原是刑部尚书的三子,亦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只不过没能入二甲,三甲里也只是吊车尾。
即便这样也大大出乎了季妧意料,毕竟那个温如舒给人的感觉压根与圣贤书联系不到一起。
季妧确实对这人没什么好感,但讨厌归讨厌,若想打听关山消息,除了他,季妧实在也想不到别人。
当初是他亲口所说,关山急着回京迎亲、婚期就在十五……那信誓旦旦的语气,仿佛所有障碍都已扫平,就等着关山回京当新郎似的。
结果呢?现在的神武将军根本不是关山。
季妧知道,仅凭一个远观的笑还有一盘炒鸡蛋就下这样的判定,未免失之武断了些。但她心里有一种感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觉着那人不是关山。
虽然那张脸和关山长的一样,但给她的感觉是陌生的、疏远的,而这种陌生与疏远绝非强装,是内心最直观真切的感受。
当时她当局者迷,回去后,冷静下来,把自己关在屋里,闭着眼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更加坚定了这种想法。
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推测让季妧心里长松了一口气——如果那人不是关山,迎亲的也就不是关山,关山依旧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