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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伍灵秀正趁女官转头巡视时,悄悄探出脑袋偷看她的宣纸,见上面的字像狗爬,她惊讶了一会儿,而后若有所悟。
这位聪明的姐姐是在故意自污吗?原来如此,后宫之中,也许越出众死得越快。
于是伍灵秀改了改握笔姿势,开始故意把字写丑。
纪禾清不知道的是,这场考核中,偷偷看向她的人越来越多。
她也无心去看别人,因为到了女红这一环,更是难得她眉头直皱,题目要求是绣一朵荷花,纪禾清精心挑选了合适的颜色,穿针引线倒是容易,可等到开始下针,手上的针忽然就不听话了。
纪禾清专心致志做了老半天,额头汗都出来了。一名女官经过,赞道:“你这青虫绣得不错,何时开始绣荷叶?”
纪禾清:“这就是荷叶。”
女官:……
往年选秀,女官们总能挑到一些好的字画与刺绣送到太后与各位娘娘手中,今年一看无论是字画还是女红都是歪瓜裂枣,顿觉双目刺痛头脑发晕,只能匆匆在册上画上个叉。
【这些秀女好像都在学清清欸!】
【是欸,不知道为啥,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很苦的样子,可是又觉得氛围好好。】
【可惜清清不看弹幕不知道这些。】
***
一番考核下来,秀女们个个心神紧绷,好在宫人没再为难,言明登记入册后就领她们去住处。
女官离开了,之前在宫门口那两个嘴碎的宦官又来了,他们清了清嗓子,表面上对这群已经入选的未来贵人们倒是有了些恭敬,只是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贿赂,否则就要将她们安排到离陛下更近的住处去。
一听见不给好处就要被安排到天子身边,秀女们纷纷白了脸色,抢着掏空荷包。
弹幕板也充满担忧,【怎么到处要钱啊,以后不会尿尿都要钱吧?清清手里那点钱够花吗?】
【话说这两个小太监权力那么大吗?有分配住处的权力?】
【不好说,没准就是背后主子指使来要钱的,相比起其他有爹妈的秀女,我们清清真的是孤女一个,好可怜。】
两个宦官腰间塞得鼓鼓囊囊仍不满足,冒着精光的两对眼睛就对准了迟迟不动的纪禾清。
纪禾清面含微笑,却是一副铁公鸡的姿态,“两位公公,我仰慕陛下已久,能否给我一个离陛下近一些的住处?”
两个宦官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天爷!居然还有女子敢痴心妄想飞上枝头!看来死的人还是不够多啊!
内侍轻哼一声,“就是住得近,也未必就能见着陛下。”言下之意,不管是要什么,都得给钱。
纪禾清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就在那两名宦官面露不耐,眼中也显出恶意时,不远处插进来一个声音,“你们也太张狂了,这些可都是贵人!”
是刚刚考核她们的女官,“磨磨蹭蹭的,也不看这会儿什么日头了,陈昭仪都问过两回了。”
听见陈昭仪的名号,再加上刚刚捞得也不少了,两名宦官这才收了派头,不甘不愿地领着秀女们去秀荷院。
到了地方一瞧,秀女们才发现无论贿赂多少,大家都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那所谓的离天子远点的地方,也就是窗子没有朝向天子寝宫方向的屋子。然而无论是哪个屋子,归根结底都没有分别。
发现被骗,秀女们的脸色都绿了,然而拿出去的钱是不可能要回来了。她们初初入宫无依无靠,也不敢得罪两名内侍,只能将委屈往肚子里咽。
秀荷院顾名思义,院门前有一池还未凋谢的晚荷,但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兴致去赏花,院子里连个宫女都没有,大家自己选了屋子放下行李,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促使她们都聚集在阳光洒落的天井里。
伍灵秀凑到了纪禾清身边,“纪姐姐,你是怎么识破那内侍的?”
这话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少女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两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好奇之色。
纪禾清摇头,如实道:“我没有识破他的谎话。”
圆脸姑娘顿时瞪大眼睛,“难道你真想住到天子身边?”
纪禾清心想,的确如此。
但是看这些小姑娘们震惊不安的模样,她顿了顿,说道:“我只是觉得,这宫里的一砖一瓦都属于天子,他没有哪里去不得,所以我们住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伍灵秀这才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怎么可能会有人仰慕……”话没说完,她赶紧捂住嘴巴,接着就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其他人也是相似的神情,是啊,进了宫,都是身不由己,哪里还容自己选呢?只能盼着自己运气好点,一辈子也不要撞到那位跟前。
院子里正一片沉默时,那名女官又来了,说是陈昭仪要见她们。
***
“宫里每隔两年选秀一次,这位陈昭仪就是在宫里留得最久的贵人之一。”
“进宫前家里打听过,说陈昭仪脾气最好,若是能得到昭仪的青睐,我们在宫里也能好过一点。”
“陈昭仪是陛下宠爱的贵人吗?”
“怎么可能,陛下登基至今就没临幸过任何妃嫔。”
也许是“共患难”一场,姑娘们彼此熟悉很多,路上不禁开始小声交流情报。
纪禾清没有加入,一路都在观察宫中环境,只是偶尔瞥一眼弹幕,眼角不禁抽了抽。
【没临幸过任何妃嫔?这皇帝一定是阳。痿错不了!】
【就是,要不然怎么还要选秀,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纪禾清:……
她无言片刻,而后叹服地点头,没错,还真有这个可能。
她们去往的地方并不是陈昭仪的住处,而是宫中一处小殿,据说历届选秀都是在这里过最后一关,由陛下和娘娘们看过后给定下位份,往年就算太后和陛下不来,也至少会有一位妃位的娘娘过来,但是今年只有陈昭仪在。
陈昭仪相貌清秀,脾气倒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温和,交代了她们一些宫里的规矩,叮嘱她们无事不要出门,以免惊扰圣驾。
言下之意,天子没事就会乱跑,你们不想找死就安分待着。
秀女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低头应诺,和谐得像一群乖巧的鹌鹑。陈昭仪对此显然也满意,正要让她们回去。
忽然,外头传来喧闹声,陈昭仪一听,手里杯盏一抖,啪一下砸在了地上。
那喧闹声,竟是宫人们诚惶诚恐的跪拜。
天子来了。
第4章 玩家 (修)
只一刹那,整个殿里的宫人就像是被镰刀割过的稻谷,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们脑袋贴着地面,脊背压得恨不得塌成一粒灰。
而秀女们,以及方才还气定神闲坐在主位的陈昭仪,全都颤巍巍地跪伏在地,纪禾清慢了一瞬才跟着跪在地上,听着那一道道恭迎陛下的声音,心跳略微快了几分。
当一个人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且这个人阴晴不定乖僻冷血,没有人能不怕。
纪禾清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个凡人。压下那不受控制生出的畏惧,她不由回忆起关于这位陛下的传闻。
本朝国号大晋,开国至今已经送走了十位帝王。
十五年前,朝局动荡,内外不安,天灾人祸一并发作,当时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是当今天子横扫乱军,镇压反贼,又治理灾区,收复被外邦侵占的城池……而当年他才十几岁。那时候,人人都以为本朝迎来一位英明君主。
一开始也的确如此,这位少年天子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可没过几年,一切就变了。
那位天子就像是换了个人,或者说,他厌倦了做一位人人称颂的好君主,他开始荒废朝政,宠溺奸佞残害忠臣,乃至,以屠杀为乐。
而他杀人根本不看身份不看场合,更像是率性而为。他曾在宫中的除夕大宴上拔剑杀了正朝他敬酒的亲王,鲜血溅了旁边大臣满脸;他曾在校场上以人做靶子,观看那些“靶子”惊慌失措的模样拍案大笑;他还曾在闻听奏报时,毫无预兆掐死了上前回话的臣子……
与这些骇人听闻的暴行相比,这位天子其他种种荒诞不羁的事迹,都只能算平平无奇了。
纪禾清没想到,会在入宫第一天,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刻见到天子,她捏紧了袖口。
战战兢兢、高低不一的恭迎声过后,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有一道沉稳又闲散的足音由外而来。
在这宫里,除了天子,再无人能在满室跪伏的身影间闲庭漫步。
又是久久的静默,纪禾清忍不住悄悄抬眼,她看见一角玄色衣摆从主位垂落,衣摆下是一双金丝绣龙纹长靴。
而靴子的主人一落座,跪在地上的陈昭仪立刻转了个方向面对天子。
纪禾清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眼皮不禁一跳。
陈昭仪身后,是她刚刚砸碎还来不及收拾的茶盏。此时那块湿漉漉的地方满是尖锐的碎瓷片,陈昭仪这一转身,直接就压在了那堆碎瓷片上。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疼痛,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陈昭仪此时身子微微发颤,声线也含着颤抖,“陛下,驾临,臣妾荣幸之至……”
天子却没有理会她,上面传来叮叮叮的脆响,纪禾清视角有限,听出来好像是指甲轻敲果盘的动静。
没一会儿,那动静一停,室内几十道呼吸声也忽然屏住了,而后响起的,却是一阵咔嚓咔嚓啃食果子的动静。
天子没让起,没有人敢起,连抬个头都不敢,其中属陈昭仪最难熬,也不知是不是瓷片刺入了肉里,她的身影颤得更厉害了。
看着这一幕,纪禾清冷冷地想,这么会折腾人,果然成了暴君么?
也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有个直播系统,可以从视线左上角看见弹幕。她不能抬头,可是弹幕板背后的那群人却无所顾忌,说不准还在那儿对着暴君评头论足呢!
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往上抬了一点点,去看那个悬在她身前左上方的弹幕板。
弹幕板此时远比平时热闹,五颜六色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划过,将背后那群人的激动显露无疑,可他们说的东西,纪禾清看不太懂。
【我去我去,这个皇帝的身份不一般啊,这个剧情我从没见过啊!】
【他竟然能看到血条!他还有个游戏面板!他是个游戏玩家!】
【所以这是游戏玩家穿越到这个国家?这个有意思了!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皇帝啊!】
【啊啊啊他看向我们清清了!】
【天!一堆黄名和绿名里面夹着个红名,还亮了血条,真要命啊!】
【清清快跑啊!他要杀你啊!】
——他要杀你!
看到这条弹幕,纪禾清心头悚然,直觉让她往旁边一滚,这狼狈的姿态刚好避开了挥来的一剑。
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一身玄衣的天子提剑起身。剑光凛冽,反射出她不禁睁大的双眸。
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为什么?
凭什么!
我这具身子清瘦弱小,不可能像刺客!
我的身份也做得干净,就算再往下追查,至多查到郭彩珍调换身份那一环,至多查到她是个可怜的、为了混口饭吃才假扮贵女入宫的流民,这么短的时间,绝不可能查到我是天命盟的,除非天命盟里有皇室耳目,可若是如此,云松寺早该被端了!
心跳快得像奔马,纪禾清依靠弹幕提醒侥幸躲过第一剑,但她清楚自己绝对躲不过第二剑。
天子虽残暴不仁,可无人不为他的武艺叹服。
难道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死在入宫的第一天?
她怎么甘心!
就在满堂惊慌尖叫声中,就在那把剑离她仅有三寸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眼前忽然划过一行弹幕:【看过资料片了,这个时候她要是说自己也是玩家,一定能活下来……】
来不及思考,纪禾清脱口而出,“我也是玩家!”
这一句掷地有声,一瞬止住了天子的杀心。
那把剑蓦然停在半空,随即落地,发出铛一声轻响。
满室寂静。
纪禾清侥幸捡回性命,过度后怕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是汗,手指颤抖,这时她才终于得空去注意暴君的样貌。
只一眼,她就微微一愣。
暴君年过而立,怎么想也该是壮年男子的模样,可她眼前之人,身量修长、棱角分明,眉眼间还含着几分锐气与轻狂,分明是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刚及弱冠的模样,也是……跟十年前差不多的样貌。
怎么会!
难道这个人不老吗?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纪禾清就对上了暴君的目光。
与想象中不同,那双眼眸里并不含半点暴戾与阴沉,相反,它非常干净,真真恍若晨曦初照,山泉出涧,与那副年轻面貌相得益彰。
这样一个人走出去,谁会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