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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将军打马绕着小亭踱了一圈。
他闲庭信步,雨丝沾染他深邃而深长的眉眼,胯|下马蹄每一下都踩在荆军紧绷的心绪上,生怕这位牧公一个不高兴抽刀给白首辅捅出个“透明心肝”来。
顾安南用的还是那匹陪了他许多年的杂毛马,这马已经很老了,可马蹄溅起的烟尘,却依然显得惊心动魄。
顾军这边也同样不轻松,当他们看到自家牧公下马站在小亭里的时候,也很担心那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白首辅会不会在茶水啊,熏香啊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下点乱七八糟的毒什么的。
白溪音同样在打量踏进亭中的人。对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身轻甲细而不密,雨丝在睫毛上汇聚成小小一滴,滑过他比旁人更立体深邃的面部轮廓。
负手站着的时候,身上有种近乎锐利的傲气,这是海汝峰用经年累月的教导赋予他的气质,旁人学不来也得不到。
电光擅彻天地,此时亭中的两人都没有察觉,他们看向彼此时眼底那一抹名为艳羡的目光。
“茶不好,太沉。”顾安南一撩袍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这要是让家里那个娇气鬼闻了,说不定要骂的。”
“时局不好,您也将就些吧。”白溪音垂下眼眸:“本阁还以为顾统领会问,楚淮人在哪里。”
轰然雷鸣,暴雨如注。
顾安南手中的茶盏叮一声落在茶台上,发出脆响,白溪音看向蔓延的茶水,终于展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牧公天下闻名,竟慌张至此。”
对方没有反驳,猛然拍案,将小炉带翻。他身后的数万大军应激般地抽刀出鞘,迅速变阵,转为了立刻便可以冲锋战斗的阵型。
反观荆廷这边,除了稀稀拉拉几个人慌张地喊了几嗓子聊作回应,竟是连个像样的阵战也摆不出。
“看来牧公已经猜到他此刻人在哪里了。”但小亭之中,白溪音显然还占据上风。这位如玉君子温声说道:“他在南境,在牧州。在你倾全军之力赶往此处的时候——你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你的南境,很快就会成为几座死城。”
顾安南目光震动。
“何必呢。”白首辅将翻倒的茶盏带回来,重新注入碧绿的茶水:“早在你掳走我大荆帝姬糟践的时候,便该知道会有这一天。”
白溪音将最大的底牌掀开,等着看对方失态狂怒,他甚至做好了被顾安南挟持的准备,然而对面那个刚才还显得很狂躁的人却突然平静下来了,嘴角一挑,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怠懒的,英俊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哈哈,白家的小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呐。”顾安南凶戾的眉梢一扬,用一种骄傲得不得了的口吻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被我‘糟践’了的帝姬哪去了呢?”
第108章 清梦山河间(三)
她在装鬼。
鲁言鲁行兄弟将洛阳围成了一个铁桶; 甚至准备好了接受传闻中顾家军那名字离谱却威力惊人的“放我下来”炮。
当三万铁甲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滚石火油已经严阵以待,第一波负责发射箭雨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了; 各个将弓弦拉得如同满月一般。他们心里一清二楚,凭着己方这点战斗力量; 根本就和顾军不是一个量级。
如今黑甲军既然已经兵临城下,说明白首辅……多半是已经殉国了。
“听闻顾安南并非残暴嗜杀之辈。”暴雨落在了鲁言的脸上; 泛起带着铁锈味的腥甜。他听见雨声里还混杂着洛阳百姓慌张的哭叫声,沉默良久说道:“若实在无法抵抗……”
“兄长,若他连帝姬都能杀害,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鲁行弯弓引箭; 对准一眼看不到边的黑甲军; 只在弓脊之后露出半张坚毅的脸:“你我死战便是,打到最后; 活着的那个出城代百姓受降,然后自戟殉国。”
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说实话谁当皇帝他们并不在乎; 毕竟只要帝姬还活着,国号还能得以留存,大荆就不算彻底亡了。若是顾安南成了天下新主之后能整顿吏治还天下清明; 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大荆朝前面几任君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但前提是帝姬要在。
若她不在; 谁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火油准备。”鲁行瞄准了那悠然从战阵中策马而出的战将身影; 压低声线道:“以我响箭为令!”
因为长期处于镇守位的缘故,鲁行在中原战将之中的名声不算特别响亮。但很少有人知道; 他曾经和顾安南同出陆太师门下学习射艺; 是当之无愧的神箭手。
甚至因为有另一个学生的“没正形”作对比; 陆太师还格外偏爱他一些,将自己最喜爱的四石重弓传给了他。
锐利的箭尖已经找到了它的目标。
“顾安南本人……个头这么小吗?”旁边的鲁言手上一刻不停地过着战报,眼睛上还扣着个千里望帮弟弟观察情况:“而且这小腰是不是也太细了点!”
这将领身材颇为娇小,一身戎装飒爽非常,策马时那种利落又清贵的味道,鲁言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年死守长安时,他随在这位身后,看见她娇美的容颜在腥风血雨中分外沉静,明明身娇体弱,却偏偏把自己活成了长安的最后一面旗。
千里望掉在地上,鲁言大吼道:“停!快住手!”
但是来不及了。
鲁行重弓得开,势不可挡的惊天一箭已经奔着将领面门稳稳飞去!鲁言目眦欲裂,浑身寒毛疯了似地争相立起,整个人如同被吓到的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竟然下意识地想从城墙上跳下去把箭追回来!
鲁行吓了一跳,猛地捉住他后心的衣裳,却见自己素来稳重的兄长竟是涕泪交加,双目赤红:“那是帝姬!是帝姬啊!”
“什么?!”鲁行:“不是说帝姬被顾贼折磨死了吗?!”
这一箭若是射中,帝姬必死无疑,到时候他们兄弟二人就是普天下共同的仇人,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短短的一刻,竟然显得如此漫长。
响箭在轰然低沉的雨幕中发出尖锐的鸣叫,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黑甲将领循声抬眼看来,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在她美丽的眼中逐渐凝成一个小点,一切已无可挽回,今日洛阳必陷!
电光火石之间,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柄金绳——
那金绳的末端如同灵蛇一般,弯着身子迅疾又灵活地缠住了箭柄,绳的末端握在一个小少年手中,那少年口中一声断喝,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重箭向侧边引开!
鲁言鲁行腿一软,险些当着己方将士的面跪倒在地。
黑甲将领全程连动都没动一下,她摘下头盔,青丝如泄,一缕黑发被雨水黏在殷红的唇边,黑甲为她的妩媚赋予了一种独特的英气,比之从前,更显绝色。
“鲁小将军。”她随手抽出焦玉簪将头发盘上,勒马在前,一声轻笑:“一年不见,本事见长。”
正是传闻中已经去世的帝姬暮芸!
一年之前,穿着嫁衣的她乘六角金鸾车离开了这座城池;一年之后,她穿着属于那个人的黑甲,带着数万大军再次回归。
“是帝姬!她没死!她终于回来了!”
“不是说她惨死在顾贼手里了吗!怎么顾贼还许她带兵?那咱们接下来是跟着帝姬跟顾贼打?!”
“傻啊!你不知道牧公是谁?就是当年的禁军统领准驸马!咱们不用再打了!!!”
本来准备拼死抵抗的洛阳守城军瞬间沸腾起来,本以为的必死之局,却因为暮芸的“复活”而出现了天大的转机。
厚重的洛阳城门缓缓落下,无数马刺栏杆被以最快速度搬开,这场本该天崩地裂的恶战消匿于无形,城中一名锦衣小将军飞奔而出,黑甲军本想阻拦,却被暮芸一抬手挡住。
小将军到得近前,飞身下马,对着暮芸扑地便跪,哽咽得止也止不住:“末将高之夜,有负殿下恩义,特来报还!”
此人正是当时送暮芸去和亲的小高大人!
“小高大人,别哭。”暮芸看着那人的发旋轻叹道:“本宫回来了。”
高之夜仍然不肯起身,暮芸看着鲁言鲁行兄弟二人也从城中向此处跑来,好笑道:“要给你殿下哭丧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先把正事办完,然后再拿小高你的眼泪下酒怎么样?”
小高大人有点诧异,觉得殿下出去天翻地覆地闹了一圈,反倒变得比之前更活泼了。
好像,嗯,有点像当年那位顾大人。
守着洛阳的重要将领几乎全都疯了,跟着鲁行一股脑地跑出来,洛阳守军们几乎瞬间就处在了没人管的状态,都在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待得知道竟然是帝姬回来了,全都喜得好像国家已经光复了一般。
“殿下,长安没了。”鲁言同样跪在暮芸马前,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竟然脑子一乱,顺着他最后一次见暮芸时的形势汇报道:“您出城不到七日,北大营哗变,楚淮突然打了过来。白首辅当时刚回长安没多久,支应不及……”
暮芸下马,软甲轻响,柔荑按住了他的手。
她温声道:“我回来了。”
鲁行被她说得眼眶一热,洛阳的将领们大多是从长安逃下来的,虽说如今有洛阳可守,名为迁都另立新廷,但只有此刻见了她的面,才觉得这颗风雨飘摇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鲁言方才险些误伤主君,此刻愧疚得恨不得自戟而死,暮芸亲自将他扶了起来:“白溪音去丰州会战,留了多少人在城里?”
鲁言立即一五一十道:“只有三千临时组建的禁卫守着宫城,外城墙还有一万人,此外还有残存的八王府兵四百四十七人在城内巡防。殿下何时检阅?”
看来白首辅是真的很惜命。
暮芸心中轻笑了一声。
洛阳城的守军至少五万有余,他为了暂时抵抗顾军的冲击,竟然几乎全部带走。不过正好,若非如此,今日恐怕还没有这么顺利。
鲁言鲁行是她一等一的亲信,她倒是并不担心。但像洛阳这种临时组建的南迁朝廷才是势力最复杂的,要不是里边那些等着兴风作浪的老妖精们知道今天无论如何打不过她带来的三万精兵,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让高之夜这么容易就把城门打开的。
“来人。”她手指勾着头盔,另一手漫不经心地一抬:“接管。”
身后三万顾家军震声应是,直令城池震颤:“谨遵主母号令!”
………………
丰州战场。
这一回,打翻茶水的人变成了另一个,而顾大帅显然没有给人添茶的雅兴。
“都说了给她打一身新甲,非要用我的改。”顾安南脊背挺得笔直,微笑着不满道:“也不知道她炫耀个什么劲。”
一霎时心如死灰的白首辅,显然也没有心情去细品现在正在炫耀的到底是谁。
“你疯了,竟敢给她兵。”白溪音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眉眼下压着的阴戾不慎露出了一点:“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安南居高临下地看着咳得伏在茶台上的人:“我比你知道。”
他解下宙沉当空一挥,铁三石得到信号,立即发起了总攻。铁三石屠户出身,后来又跟了个黑市出身的帅气流氓,自然也不会跟荆军讲究什么“三礼对战”,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冲锋。荆军不料对面竟然如此不讲武德,又迟迟得不到主帅白溪音的指令,先锋军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掉头跑。
外面喊杀声震天,亭中却安然依旧。
张鸿亲自带领顾安南的亲卫三百余人,在冲锋伊始就将正中的小亭团团围住。所有人背朝亭子,面向战场,组成一道坚固的人墙。
白溪音站在亭中,倏忽转身面向洛阳的方向,背影里充满了绝望。
他的本意,是趁着顾军出征时楚淮趁乱拿下南境;不料正是因为要做好与顾军主力正面对冲的准备,自己才带出了洛阳城的大半兵力。
真正被偷了家的人,竟然是自己!
“你可真行啊,白首辅。”顾安南看着雨幕唏嘘道:“你造什么谣言我都认了——但竟然说我害死媳妇吗?”
当初吴苏的钟夫人最早开始散播“帝姬死于顾军之手”的时候,白溪音就已经做好今日的计划了。
“大帅别这么说,白首辅也是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残余的荆军获得与我军对战的理由嘛。”少年军师脱下蓑衣,抄手进入小亭,乖乖侍立在顾安南身后,对白溪音说道:“您之所以敢这么干,正因为觉得大帅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帝姬带兵对不对?这样谣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戳破。”
这事确实太危险了,尤其是对于顾安南来说。
四年前,身在咸阳的暮芸只有一把刀,却已经让顾安南一败涂地生不如死;四年后的今天,洛阳的帝姬却有三万精兵,家国兴复已是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