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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又把勺子送他嘴边:“小主子先把奶喝了。”
朱翊钧推开勺子,捧着碗大口喝完,一转头,霜眉却甩着尾巴跳下窗户,眨眼间跳上屋顶,不见了。
冯保一位这只是凑巧,却没想到,霜眉隔三差五就来,并且时间固定,都在朱翊钧用早膳的时候。
也不进屋,只在窗户上坐一会儿。仿佛就是专程过来看一眼朱翊钧,然后就走了。
嘉靖帝仍是每天都把朱翊钧叫过去,听他奶声奶气的说话,看他拼七巧板,教他背《道德经》。
晋代王隐用耳闻则诵形容苻融,看来不是夸张之言,眼前这个小家伙,就有如此本领。
他现在还不识字,不知将来读书,是否也能做到过目不忘,下笔成章。
这一日,嘉靖帝又教朱翊钧背了一段道德经,并且要求他把前几日的练起来一起背诵。小家伙刚起了个头,殿外有太监来报,内阁即朝中诸位大臣觐见。
于是,朱翊钧就被黄锦带去了偏殿玩耍。担心他一个人闹腾,黄锦还贴心的让人给他准备了水果和点心。
春天的时候,就有道士向嘉靖帝进言,预测河南、陕西两省将会出现旱情,希望皇帝设斋醮祈福。
那时候正是雨季,看起来洪灾比旱灾更加靠谱,加上国库亏空,实在没有闲钱让嘉靖帝挥霍在这么烧钱的个人爱好上,大臣极力反对,这事也就暂且搁下了。
而现在,旱情真的发生了,正应了道士的预测,除了河南和陕西,还多了一个山西,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嘉靖帝勃然大怒,认为这就是没有及时斋醮祈雨、激怒神明的后果,一怒之下,把当时反对他设斋醮最激烈的几名大臣拖出去廷杖二十。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人,尤其是在大臣面前。大臣们越是反对什么,他越要做什么,在他看来,这是权利的象征,那些不听话的大臣,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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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熙宫不算宽敞,嘉靖帝在正殿发火,大臣们据理力争,偏殿的朱翊钧也听见了。
于是,他放下点心,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滑下来,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还摔了一跤。但他也不在意,爬起来就往正殿跑。
黄锦老远看见了他,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出来。
小家伙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远远地站着,躲在一根大柱子后面,探出脑袋向外面张望。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身为天子,遇上天灾,总是要祭天祈雨的,但这也就是准备点贡品,需要皇上辛苦一点,亲自走一趟,以示诚意,开支可比起设斋醮低得多。
最终嘉靖帝和大臣们各退一步,皇上给了个期限,五日之内,若是河南、陕西、山西一带不降雨,那就按照皇上的意思,设斋醮祈雨。
朱翊钧听不懂皇爷爷和大臣们究竟在争论些什么问题,他只听懂了一个词——下雨。这个词在皇爷爷和大臣口中出现了多次,仿佛只要下雨,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这几天,嘉靖帝要一直关注河南、陕西、山西三省的灾情。尤其是陕西,去年就发生过一次旱灾,粮食减产导致当地百姓的日子本就已经很难了,今年的旱情更为严重。
据说有些地区已经出现了灾民饿死路边的情况,捧上酷暑天气,尸身很快腐败,如果不及时预防,旱灾还没得到解决,瘟疫又来了。
嘉靖帝和大臣们商议对策,拨钱拨粮赈灾的事情,便没让朱翊钧过去。
小家伙留在自己的寝殿玩耍,冯保刚去干点别的,一转身,发现人不见了。
他四下寻找一番,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告诉他,小主子跑院子里玩去了。
冯保三两步跟出去,就看到朱翊钧怀里抱着他的竹铃球站在院子中央,仰着头望着天上。
正是三伏天,又是午后时分,日头最为毒辣。这么一会儿,朱翊钧额头上已经浸出细密的汗水。
冯保走过去,从身后一把将人抱起来:“小主子,你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做什么?”朱翊钧靠在他肩头,仍旧眯着眼睛望着天上:“大伴,要下雨了吗?”
这晴空万里的,连一片多余的云都看不见,一点也看不出有下雨的兆头。
冯保抱着他往回走:“不会下雨。”
朱翊钧:“那明天下雨吗?”
冯保:“明天也不会。”
朱翊钧:“那……什么时候会下雨呢?”
冯保:“不知道。”
“谁知道呢?”
“老天爷吧。”
冯保抱着他回到殿内,拧了帕子仔细给他擦去汗水,陈炬端来一碗冰镇酸梅解暑。
小家伙坐在那里,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陈炬问他:“小主子有心事?”
朱翊钧点点头:“有的。”
这个回答让人意想不到,配上他稚嫩的脸庞和认真的金额表情,过于可爱了。
陈炬蹲在他的跟前,问道:“小主子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听。”
朱翊钧问道:“河南在哪里?”
陈炬很认真的回答他:“出了京城往南,过了直隶就是河南。”
“很远吗?”
“很远。”
“比御花园还远?”
冯保取了一件干净衣服给他换上:“远多了。”
一连三天,小家伙都没等来下雨。夜里冯保哄他睡觉,小家伙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听见外面有一丝动静,立刻翻身坐起来:“大伴,下雨了吗?”
“没有。”
“那什么时候下雨呀?”
冯保叹口气:“这个问题,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
朱翊钧问:“老天爷是谁?”
“……”
冯保问他:“小主子很想下雨吗?”
朱翊钧点头:“想。”
“为什么?”
嘉靖帝几天不见小皇孙,怪想的。夜里才能抽出一点空闲时间,估摸着他已经睡了,却还是想过来瞧瞧。
走到殿门口,就听到小家伙也在关心下雨的问题。
朱翊钧低头思忖片刻,很快又抬起头来说道:“下雨了,皇爷爷高兴!”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想皇爷爷生气,想皇爷爷高兴。”
第10章 冯保手里拿一把扇……
冯保手里拿一把扇子,给他扇风:“主子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孝心,皇上若是知道,一定也会欣慰。”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也高兴。”小家伙翻了个身,有些困了,闭上眼,嘴里含糊着说道,“明天就下雨吧。”
皇上不但欣慰,几日来与大臣斗智斗勇的的怒火,也在听到朱翊钧的暖心话语时,消散了许多。
他太小了,世界里就那么几个人,除了贴身伺候他的太监,就只有皇爷爷这个亲人。
现在的他,还不太明白什么是百姓疾苦,但他想让皇爷爷高兴一点。
皇爷爷高兴,他也高兴。
这样想着,小家伙抱着他的薄被,沉沉进入梦乡。
嘉靖帝正准备进去看看朱翊钧,太监又来了,御史连夜进京,上报最新灾情。
帝王迟疑片刻,还是走进了殿内。正在给朱翊钧扇扇子的冯保立刻退到一边去。
嘉靖帝站在床边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朱翊钧忽然翻了个身,“吧唧”一下嘴,口齿不清的说了句什么。
嘉靖帝没听清,问冯保:“他说什么?”
冯保低着头弯着腰,轻声道:“回皇上,小主子说:下雨。”
“好好伺候。”说完,嘉靖帝看了冯保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兴许是天气太热,朱翊钧这一晚睡得很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摆出各种姿势,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今晚的天气异常闷热,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怕热,又容易出汗。冯保不敢离开,一直给他扇扇子,用干爽的帕子将他的后背和衣服隔开,约莫半个时辰,就得换一张。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朱翊钧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咿咿呀呀,含混不清,换了别人肯定和嘉靖帝一样,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但这半年多来,冯保与朱翊钧朝夕相处,寸步不离,对他的发音、咬字都太熟悉了。
他一晚上都在念叨:“雨,雨,下雨,快下呀……”
冯保轻拍他的后背,哄他,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小家伙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冯保这才松了口气,又坐在床边陪了他一阵。见他再没什么动静,这才安下心来,也到旁边去合衣躺下。
第二日清晨,冯保天没亮就行了,透过纱帐看了一眼朱翊钧,小家伙撅着屁股,面朝里呼呼大睡。
他出门洗漱、干活。到时辰就进屋来,准备给朱翊钧穿衣服。平日这个时候,朱翊钧已经醒了。可今日他来到床边,小家伙却仍旧睡得很沉。
冯保想了想,昨晚他总惦记下雨的事,睡得晚,今天起晚一点也好。于是,又转身干别的去了。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朱翊钧还睡着呢。冯保掀开纱帐,把小家伙翻了个身,这才发现他满头的汗水,赶紧拿了帕子给他擦拭。
和昨夜的闷热比起来,清晨的体感温度凉爽不少,这小家伙怎么出了那么多汗,身上轻薄的绵绸寝衣都湿了。
冯保怕他生病,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正常。
朱翊钧困着呢,颇为不满的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奶声奶气的呢喃:“要睡觉。”
“睡觉觉……”
说着,他又睡着了。
冯保:“……”
他感觉朱翊钧这状态,不是生病了,而是累着了。仿佛昨天加了个夜班,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他又不上学,又不上班,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影响。
冯保又取了一件干净衣服,轻手轻脚的给他换上,整个过程朱翊钧都没睁眼。
过了一会儿,陈炬进入寝殿,看到朱翊钧还在睡,也有些诧异。平日里已经开始嚷着要喝奶了,今天还没醒。
冯保摆了摆手,用口型示意他晚一些再用早膳。
这一睡,又是半个多时辰。朱翊钧忽然皱起眉头,攥紧拳头,脑袋埋进枕头里蹭两下,撅起屁股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
他终于睡够了。
“大伴!”就跟往常一样,朱翊钧还没睁眼,就开始叫“大伴”。
冯保摸摸他的头,正想说奶已经准备好了。谁曾想,人家今天第一句话不是要喝奶,而是:“下雨了。”
他还没忘这事儿,但前几天他说的是“下雨了吗”,今天却把后面那个字去掉了。
“没下。”冯保看了一眼窗外,虽然天气没有昨天那么闷热,但也是个晴天。
朱翊钧坚持道:“下了。”
冯保给他换衣服:“真没有。”
“下了,下了!”
冯保失笑:“好吧,或许下在了你的梦里。”
这个说法很新奇,小家伙开心大笑:“好大好大~”
冯保替他整理衣冠:“真好。”
朱翊钧激动的扑进大伴怀里:“饿啦,我要喝奶!!”
早膳早就已经准备好了,陈炬吩咐人送进来,温热的牛乳,配了上好的刺槐蜜,小家伙最喜欢的味道。
冯保拿起勺子要喂他,朱翊钧却推开他的手,自己埋头在碗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
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一圈奶白色的胡子都快淌到了下巴上。
喝完奶他还不满足,抓了个银丝卷,眼睛却看向芙蓉蛋羹:“这个这个。”又指着一盘水晶蒸饺,“那个也要。”
他活像是饿了好几顿,一碗牛乳,一碗芙蓉蛋羹,两个银丝卷,四个水晶蒸饺,甚至吃了两口他平日都不看一眼的时蔬。
最后,朱翊钧仰起头,可怜巴巴的看向陈炬:“还要。”
陈炬皱眉:“还没吃饱?”
朱翊钧摇头:“差一点。”
“差什么?”
小家伙想了想:“羊肉馒头。”
大早上的,他还要吃羊肉。
冯保摸摸他的肚皮:“差不多了吧,再吃要积食了。”
小家伙退而求其次,拿走了盘子里最后一个水晶蒸饺。
“……”
吃完了砸吧砸吧小嘴,意犹未尽。
冯保愈发觉得,他昨晚加了个班。
用完早膳,朱翊钧是一刻也待不住,立刻就要出门。
冯保问道:“小主子今日想去哪里玩,御花园还是太液池?”
小家伙说:“我要去找皇爷爷。”
“这……”
嘉靖帝这几日被三省的旱情搞得焦头烂额,腾不出时间哄小孙子。
冯保蹲下来和他讲道理:“皇上近日前朝政务繁忙,小主子改日再去好不好?”
“不好!”小家伙咧开嘴,笑得很开心,“我要现在去。”
他说完就往殿外跑,双手扒着门槛,翻得已经很熟练了。
冯保跟着他:“为什么要现在去?”
小家伙已经利落的翻到了殿外:“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