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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熹——你做什么?”
“放手!”
她已用力挣扎了起来,可昔日幼子的力量如今却已并非女子所能反抗——他终归不是方献亭,渴望她却不像她真正的爱人一样怜惜她,日渐有力的大手已将女子的手腕勒出红痕,明知她感到难受不快却也依旧不肯放手。
“母后——儿臣害怕——”
他还要再借虚假的“母子”名分为自己转圜,企图无穷无尽地讨得她的关切和怜悯。
“他们说坊间有百姓跪方氏而称万岁……说终有一日方侯会反……”
“儿臣……儿臣恐……”
第158章
这话说得几分真几分假; 大抵一半是为抵去母后对自己的推拒训斥、一半又是真切的犹疑恐惧;宋疏妍能辨出他的徊徨,天子之疑有时会成为要命的毒针、稍有不慎便会悄无声息要人性命,她终归还是最惦念方献亭; 绝不愿见卫氏皇族与他离心。
“反?”
她挑眉凉凉重复了一声,忽而冷漠起来的语气让卫熹不觉松开了紧抱她的双手。
“坊间言语向来纷杂; 过去也不见朝中这些人如此上心; 想来是如今方侯出征在外手握国中物力,有人看不过眼要在陛下耳边嚼舌根了。”
讽刺的意味颇浓、于她却是难得一见的犀利之态,甫一说完便自觉有些不妥,心想不该护那人护得如此外露; 遂又微微缓了语气、神情也渐显出几分平和。
“当初南境之事孤亦对方侯擅专之罪十分介怀; 但确不曾疑过他会有反心——若要自立; 当初你父皇崩去时才是最好的机会,他大可不必回兵救驾助朝廷南渡、只需袖手放任洛阳一派将孤杀了再顺势治他们一个谋逆之罪一石二鸟; 岂不比如今夺位轻松百倍?”
“何况他半生皆是周臣; 即便真有反心也不敢危及陛下,青史传名千秋万代,颍川方氏总要顾及自己养护了数百年的清正之名。”
这些话说得无情、道理却都十分实在; 卫熹听后眉头微松,心说母后的见地果然还是高明独到; 今日若是她与太傅一辩、必不会如他一般被逼得哑口无言。
“陛下……”
想到这里他又听到她叹息了一声; 语气无奈又郑重。
“古来明主皆善断、心性坚忍而有谅达兼济之胸怀,也只有这样的君主才能驾驭才干卓著的臣子,若一味畏惧能臣则左右只会渐余庸碌奸佞之辈,社稷大业亦难免因之废弛。”
“陛下是天子、更是我朝中兴之君; 锐意果敢方能进取、阴刻多疑必误大事——你,当慎思。”
这话说得有些重; 尤其“阴刻多疑”四字更切至体肤,卫熹瑟缩了一下、总觉得那时母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在告诫之外又有审视——他畏惧那样的审视,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畏惧的原因正是唯恐她看穿真正的自己。
“儿臣……”
他惶恐得不知如何应对,却比今日在太傅面前更无话可说。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从扶清殿顶着料峭的春寒离开,卫熹乘上辇舆向自己的寝宫而去,空荡的心中总有几分狼狈,感觉既像是被母亲训斥后的羞愧、又像是遭心爱之人鄙薄后的低落,只是那个刚刚偷来的亲密甜美的拥抱又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一时之间一颗心忽上忽下忽喜忽悲,实是复杂之至。
正出神、余光却瞧见一抹亮,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一只明亮的天灯徐徐飞上夜空——这在宫中是个稀罕物,因一旦坠下便易走水、早许多年便被禁了,近来却常能在御园周遭瞧见,听闻是太后专给太妃董氏赐下的恩赦,许她以此为陛下和大周祈福。
卫熹早听闻过此事、近几月间也不时在夜里见过这些高飞的天灯,初时只觉反感厌恶、后来也渐渐见怪不怪——母后是心慈之人,总不愿见他的生母在宫中受人折辱,她许她放灯想来也是为她在他面前讨巧、劝他多顾念几分骨肉至亲的生育之恩吧。
他才不需要什么生母——明明根本不曾见过几面,平生所受的羞辱非议却都因她而起,他将她视作自己最大的污点,更因她的不贞而憎恨一切苟且与背叛——他只要有母后一人就够了,十年相伴朝朝暮暮,他尊敬她更爱慕她,只要有她在他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圆满,在父皇崩去后他唯一真正在意的人也就只有她。
可……
……他亦有些困惑。
少年的爱意狂热却懵懂,禁忌的激情有时甚至强烈到让他无法招架——他不知该去同谁诉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援,他有时确信自己是爱她的,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发了痴、将许多区界分明的东西混为了一谈。
或许他该去见一见自己的生母……
至少这样他便能知道……面对“母亲”时心中究竟会有怎样的感情……
正徘徊、花木掩映间却隐约显出一个人影,宫人悄悄抬头去看,果然见是董太妃在道旁小心地向辇舆张望——她也是学乖了,去岁刚从白鹭台被接回宫中时总疯疯癫癫迫不及待要见陛下,如今被拒绝得多了、便也明白自己讨嫌不该太碍人的眼,于是每回都只在远处张望,不敢再近前来惊扰圣驾。
卫熹远远看着她,依稀觉得这个陌生的女人比上回见时还要再瘦些,鬓间的白发也是刺目、远不如他的母后年轻貌美,更别提与她比什么端庄雍容……
他撇撇嘴别开目光假作冷漠,实则心底却还是莫名刺了一刺,辇舆从她身侧经过时他更朝她隐约投去一瞥,看到她眼中朦胧的泪水和嘴角讨好的笑容,不知怎么憋闷得更厉害了。
“走快些——”
“再这般磨蹭朕便砍了你们的脑袋——”
他对宫人发起了火,神情间的戾气是越发重了。
相较于内宫中的小龃小龉,前朝的政务变动才算得上是大风大浪。
前方战事激烈,后方筹措粮草也是难上加难,户部之中人人焦头烂额、将全国上下的账都翻烂了,每一笔能用的款项都拿去购置了军粮、便是不能用的也紧急做了征调,原本派到地方的检田吏不得已又成了征粮官,在江南百姓的哭诉叹息声中将他们手中好不容易积攒下的一点余粮征走,唯一能给予的抚慰便是日后收复中原赏赐的土地,人人眼中看到的都是幻景,也不知究竟是否果能兑现成真。
许宗尧因土地清查有功而被擢升为正五品上中书舍人,自此便算正式留任金陵做了天子近臣——他倒是一心想去往州县与百姓同苦同悲,可时至今日腿伤未愈、又成了江南士族眼中的头等仇寇,若不在太后荫蔽下过活恐怕过不了几日便会被人害死,不得已也只好遵从诏命留在了台城之中。
中书舍人掌传宣诏命、当常于御前行走,如今下了朝会便多在凤阳殿上值,日日都在太后身侧辅佐理政——他见她废寝忘食然糠照薪,几乎是不分昼夜地伏案挑灯,四面八方传来的消息无论好坏都要一一过她的眼,很难相信一个偌大的皇朝竟皆要靠如此一个柔弱单薄的女子维系支撑。
“太后……”
他有时也难免会因担忧而多说几句废话。
“今日便请早些歇息吧……已是亥时了。”
她不会听的、只会让他早些离宫下值,前方的军报有时要到子时才会送入宫禁,她是一夜也不能等、必得亲自看过方才能安下心去——他见过的,有一回奏报中说战事遇阻、君侯被流矢射伤了左臂,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此后几日都食难下咽,直到数日后新的奏报送来说梁州已取且君侯之伤已无大碍,这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她……定也被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折磨到身心俱疲了吧。
许宗尧有些心疼、倒不是出于什么男女间的非分之想,只是他已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君,便不忍见她被日益沉重的朝事压垮。
“今夜军报不会来了。”
他斗胆上前按住她的笔,皱眉的模样也显得执拗。
“臣白日里问过方尚书,说是最早也要明日午后才到。”
她一愣,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大胆的举动,片刻后又摇头一笑,叱:“你是当真没规矩。”
许宗尧也不怕、只躬身对她作了个礼,她便索性将笔搁下了,起身走到殿外看着金陵城中的万家灯火,遥不可及的中原就在那之外,山水迢迢程程相隔,好像真的已经离这座新的皇城很远很远了。
“他们还能撑多久……”
他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却不知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灯火之下力竭的百姓、还是重山之外征战的将士。
“一直撑,撑不下去也要撑。”
却答得斩钉截铁,少年人的峥嵘意气总不会那般轻易消散。
“君侯北伐是以攻为守,剑指长安正是在搏一线生机——此乃我朝生死之战,便是拼出性命不要也必杀出一条血路,江南百姓畏战是图一时安稳,太后身为主政之人却绝不可心生动摇。”
他确是第一流的谏臣、却实在不是做近臣的好材料,如此这般直来直往不懂转圜、但凡遇上一个心胸狭隘的君主便要身首异处,也幸亏用他的人是宋疏妍,不会在这些言语上的细枝末节同他计较。
“人心难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她叹息一声,看向许宗尧的目光依然透着欣赏。
“国中之人并非个个如你一般明白,北伐一战看似主动求胜、实则仍是被动求安,眼下江南民怨已起、中原便再容不得一败,孤只恐……”
她点到为止、大约也不想将那些不祥之言说出口,许宗尧却知她是怕前方战事不顺会激化时下南方的矛盾——百姓暴丨动是头等大患,若不能平复顷刻间便会酿成亡国之祸,即便勉强按下了朝中也会很快出现向胡人求和划江而治的声音,如此一来大周就彻底完了,不出几年胡人便会将江北河山尽数吃下,偏安一隅的破败朝廷又岂能免于败亡崩溃的命运?
他们是在背水一战……
……只能赢,不能输。
第159章
他的心难免跟着一同沉重起来; 却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一条更好的出路——眼下朝中有人称君侯北伐是贪功冒进,却不想若不趁东突厥暂被谢氏按下的当口兴兵日后又有何机会再将胡虏驱出中原;可大周的国力又的确还没恢复到可以支撑如此一场消耗巨大的战争的地步,物力人心双双被拉扯到极致; 假使君侯此去无法再次创造奇迹,或许……
“秉书。”
沉思之时她的声音忽然传来; 他侧首向她看去; 女君看向远方的目光悲伤又平静。
“算起来你入朝已近一载……如何,还喜欢做官么?”
这像是要与他闲谈、与方才沉重的气氛相差得远,他愣了一下,又认真思索起来; 答:“说不上什么喜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臣想做些事、便不能在草野当个贩夫走卒; 只是官身亦非无所不能、进退取舍总有许多不得已,此亦是太后教与臣的道理。”
她听言一笑、又打趣地看了他一眼; 像是意外他也学官场上那些人说起了漂亮话奉承于她; 顿一顿又问:“那你可曾后悔?那些所谓‘不得已’可是十分消磨人的。”
他又想了想,似乎对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十分在意,正似当初在乾定宫中答策问时一般郑重; 片刻后又摇头,笃定道:“不后悔。”
“想做之事不过能做十之一二; 可若自矜不前便连这一二分都不会有——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有些事就是要一步一步来,日子久了方见不同——有时臣想,颍川方氏清正至此、君侯其人忘身如斯; 尚且要遭世人攻讦非议,其余寻常人受的那些许委屈……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回出神的人变成了她; 大约不意会在此时听到别人提起他,片刻的晃神是难以收束的思念,一别数月、她实在已想他想得紧了。
许宗尧当时却会错了意,以为女君心底还在介怀君侯此前在南境之事上的逾越——他实在有些为难,心里既敬重君侯又尊崇女君,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找补,就有些尴尬地沉默下去了。
宋疏妍也看出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时却又不便同他解释——她其实心底也有些愧疚,许宗尧其人秉性耿介正直、对她亦有人臣忠诚之心,她却与方献亭……也不知若他有朝一日知晓了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会否也会对他们生出厌憎鄙弃之心?
“那倘若不做官呢?”
她微微别开眼睛,将话也一并岔开了。
“倘若生逢盛世不入台城……你最想做什么?”
这问题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许宗尧感到她那时的神情有些出离,抬望眼与她一同看向远处的灯火星辰,思绪也渐渐飘得越来越远。
“也许做些著述吧……”
他的眼底泛起淡淡的光亮。
“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