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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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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被扼住了咽喉、那声“喜欢”又和当日在梅林水榭他问她是否“喜欢”为他和永安县主赐婚一般锐利,她答不了、眼角终究沁出泪光,他则再次紧紧将她抱进怀里,也许那时他也真的疲惫到力竭了。
  “我也喜欢……”
  他这样告诉她。
  “莺莺……我也很喜欢。”
  温热的眼泪开始坠落,好像只要在这个男子面前她就是世上最软弱无用的人,可她的脸颊却感到一阵冰,仰头看看低垂的天幕……才发觉是下雪了。
  江南不比中原、是不常下雪的,她自幼往来金陵、记忆中也不曾在这里见过什么雪色,那一日却竟忽而下起来了,潇潇夜雪如盐似霜、随风而动飘飘摇摇,与庭中旖旎潋滟的花色一衬、正是世间最难得一见的绝色。
  “下雪了……”
  她喃喃自语,心底某个空洞的角落又在悄悄被填满,或许直到那时她还在奢望上天垂怜能给他们一个奇迹,于是一场夜雪也成为寄托、告诉她绝路之上仍能看到一朵侥幸逢生的花。
  是以当他再次低头吻住她时她便不再推拒了,那一双误闯的婢女不知何时早已离去,此刻这片天地就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他们在一起忘情地拥吻,什么纲常禁忌都是虚妄、只有眼前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才是真实——他将她打横抱起来,一片荒唐混沌中她已进了他的屋子跌入他的床榻,男子的身躯强健又火热,那一夜的激情将他们彼此都烧得神魂颠倒。
  他温柔极了,每一个亲吻都小心、每一次抚摸都柔情,个把时辰前在宫墙中的粗暴早已消失,也许那极致的爱怜正是他在弥补对她的亏欠;她化成一汪水醉在他怀里,不必谁人蛊惑便已经是意丨乱丨情丨迷,甚至她的贪欲也在膨胀、要一遍又一遍触碰他的身体感觉他的心跳,确认他就在这里、一生一世都会跟她在一起。
  ……
  窗外的夜雪还在下着,室内春意盎然却未染上一丝寒气,她汗湿凌乱的青丝被他轻轻拢起,倚靠在爱人的胸口她只觉得世界是前所未有的安稳静谧。
  “睡一会儿吧……”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用温暖的锦被替她盖住裸露在外的香肩。
  “……我会看着时辰。”
  这是悲伤的话,告诉他们离别将至、一切偷来的欢愉都注定不得长久,她假装并没察觉这话的残酷、只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两人一起沉默了很久,后来还是她先伸手推了推他,说:“……药。”
  药……?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见她双颊绯色未退神情却已有几分狼狈,或许是怕他一个男子听不懂,随后又别开目光补了一句:“……避子汤。”
  他们今夜如此放纵、他又次次都……
  ……自然是需要避子汤的。
  他其实知道她在说什么、当时却许久不曾接她的话,她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男子的眼底也在下雪,搂在她肩上的手似乎微微收紧了。
  “疏妍……”
  称呼微妙地悄悄改变,她忽而察觉他那时原来既彷徨又坚决。
  “假使有一天他们不再需要你我了……你会愿意离开这里么?”
  啪嗒。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依稀压断了一截脆弱的花枝。
  “你……”
  她微微睁大了眼,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明白只是不敢置信——“献”“贻”二字重若千钧,他的一生都被它们压得喘不过气,她不信他有甩脱它们的机会,甚至不信他有逃离它们的意愿和决心。
  “或许北伐已经无望,我已错失最后一个挽回的机会……”
  他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分辨不清,偏偏语气依然还是又淡又平。
  “主和一派业已成势,再打下去江南的民心就要散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许克成一统真的还要等那么久……”
  “我等不到那时候……”
  “兄长、孜行、子邱……元景、元希……”
  “……或许都等不到那时候。”
  啪嗒。
  折枝之声此起彼伏,宋疏妍在爱人怀里却只听到他略显沉闷的心跳,她的思绪渐渐飘远,许多道理不必谁讲便已是心知肚明。
  ……他是对的。
  此前北伐那般匆忙、看准的便是东突厥战败后王庭分裂的内乱之势,直取长安是以攻为守、要的就是钟曷卫铮大伤元气败退西北,西都一定则民心振奋、往后朝廷自有许多辗转腾挪的破局之法。
  可今日之失却令诸般绸缪化为泡影——胡人是蛮夷、不知王道为何物,钟曷卫铮则是啮狸穷鼠、眼下只求一时自保而不图长久之治,所以他们才能肆无忌惮以万民性命作赌,其实长久来看也是将自己推上了绝路。
  可为难之处却在他们根本无力同这些无耻宵小拼“长久”。
  区区算不上“战败”的一次憾失已然击溃了江南民心,朝中主和一派声势日益壮大、皆认定朝廷当休养生息不该再对胡人和逆王用兵——这固然是合情理的判断,却不知时日一久江北难以戍守、几方节度脱离金陵掌控的风险亦将百倍放大,届时南北分裂便成定局,最坏的结果是大周连划江而治偏安一隅的现状都难以维系。
  ……他们拖不起。
  ——可他们又能怎么办?
  她已代为扛下此次“战败”的一切罪责,天下人却依旧将怨恨与愤怒发泄在了从无过失的三军身上——颍川方氏百年名门、过去在百姓心中地位何等尊崇?如今还朝却竟几已无人喝彩,如何不令她为之深深忌惮恐惧?
  怨怒之后便是暴丨乱,眼下不说中原、就是江南之内的局势都已十分令人头痛,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对国中百姓动武,可若一切最后当真走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她又如何还能有第二种选择?


第164章 
  “所以你要离开了么?”
  她的心情复杂极了; 一面为现实的沉痛悲伤叹息、一面又自私地为可能降临的奇迹卑劣窃喜。
  “我们一起离开……往后都不再管这些事了?”
  他又沉默下去了,室内一片黑暗,他的眼睛倒映着窗外青灰色的雪光。
  “至少你该离开……”
  他终于开口答复她。
  “少帝已经长大可以还政; 即便初时难免磕碰也有太傅范相在旁辅佐……你已替他扛过最艰难的时候,往后的路合该放手由他自己去走。”
  “你也不必再替我扛什么……”
  “疏妍……够了。”
  ……他什么都明白的。
  她以为此次强召神略还朝他会不满; 其实他又岂会不知这是她在天下人前揽过了北伐无功的罪责?与其说她是在代少帝受过……不如说是在豁出一切袒护他。
  可——
  “你要我一个人走?”
  宋疏妍从他怀中撑起身子; 反问的语气是不可置信。
  “你我已经一同走到今日,你还以为我会独自惜死偷生?”
  “方献亭,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她像也习得了改换称呼的绝技、要他知道她的坚决和抗拒,晦暗不明的光影里他看不清她的脸; 也不知她那时是否就要哭了。
  “抑或你就与我赌一次……”
  下一刻她又扑进他怀里; 细瘦的手紧紧抱住他、就像抓着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喝那碗药……你也不必做选择……”
  “倘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便继续这样熬下去……”
  “而倘若我果真有了身孕……”
  “……你便带我一起离开好么?”
  那是金陵数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从子时到五更、飘飘洒洒越下越大,碎琼乱玉满目霜白; 一夜便将南都的繁华与残破都遮去了。
  他便在这样的大雪里送她回去; 迎面而来的寒风正像淬着毒的刀子、在濯缨飞驰的马蹄声中将人割得生疼,宋疏妍沉默着看向风雪载途的前方,熟悉的台城宫墙已然近在眼前了。
  二哥早亲自在宫门前等候; 看到他们回来时神情格外微妙复杂,依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越发替谁惶惑揪心;宋疏妍没说什么; 只在下马时避开了方献亭的手而让哥哥扶她下去; 飘飞的大雪落在城垣之上,她又要独自回到那座牢不可破的囚笼了。
  “疏妍……”
  她哥哥已察觉妹妹的神情有些不对,看看她又看看方献亭,并不知他们之间此前发生过什么——他不知道一夜短暂的自由对妹妹来说是怎样的奢侈与快乐; 也不知道她最后询问那个男子的问题至今还不曾得到答复。
  她已转身走了,黑洞洞的宫门眼看就要将她拆吃入腹; 穿过那片阴影纷飞的大雪便再次落了满身——她并不畏惧寒冷,早在十年前她就认了这是她的命,一梦的欢愉是她偷来的……“今宵好向郎边去”,这样的良宵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疏妍。”
  可那人还是拉住她了。
  微茫的叹息飘散在寒风里,他深邃的眼睛倒映着宫门之下薄薄的雪光,天下人都以为这个男子是无所不能的,只有她知道为众人抱薪者眼看便将于风雪中冻毙。
  “就依你所言……”
  他缓缓走近她,低垂的眉眼中是无奈的妥协,可在大片晦暗之下又隐隐有一丝回光返照般的亮意,好像也一度当真以为他们还能寻到一条崎岖的生路。
  “倘若一切注定如此……莺莺,我们便走吧。”
  他的声音那么低又那么轻,落在她耳里却偏偏有石破天惊的暖意,风雪夜里她想求的从来不是什么融融的火堆,越是微茫的火苗越能令她相信它的切实可依。
  她笑了、眼泪却又顺着消瘦的脸颊缓缓流下,那一刻实在顾不得二哥还在一旁看着、只记得要用尽全力重新奔回他怀里——他们在一片皑皑的世界里相依为命,似乎铺天盖地的雪色都在佐证他们的清白,宋明真亲眼目睹着这本该被视作脏污不堪的一幕,心底最深处却在替这世上最无辜的两个人慨叹悲鸣。
  “你不要丢下我……”
  女子的哭声悲伤得教人心碎,其实只要她不选择站在那个男子身旁便不必落入今日这般无路无门的狼狈绝境,可偏偏她毫无保留地爱他,一颗脆弱冰冷的心因此坚不可摧又时时滚烫。
  “三哥……你再也不要丢下我。”
  大雪纷飞夜色深邃,天色将明前的黑暗浓稠得教人胆寒,无人看见高耸的城墙上隐约立着几道人影,魑魅魍魉鬼影重重,深渊的杀机早已在至暗处蛰伏。
  “陛下,老臣没有骗你……”
  陈蒙的声音像自深渊地狱传来,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尤其老迈枯朽。
  “太后君侯早已有染……他们背叛了你,也骗尽了天下人。”
  雪下得更大了,少年的双眼倒映着城垣之下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模糊人影,窒息的麻木令他看起来有些呆滞,好像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击溃了。
  “陛下……”
  王穆落下了眼泪,确对自己从小看护长大的君主心疼到骨子里。
  “他们不过是一对欺君罔上的奸丨夫丨淫丨妇,既愧对先帝的临终之托、又有负陛下的全心信重!”
  “他们不值得陛下伤心——”
  少帝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风雪夜里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好像最后一滴血也被抽干了。
  “是的,他们不值得……”
  陈蒙沉沉叹息,望向少帝的目光亦饱含痛楚。
  “太后与陛下并非血亲,自无法永与陛下一心同体;君侯亦是异姓之人,今日已能染指先帝之妻,他日又是否会夺走更多属于陛下的东西?”
  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依稀看到少帝的眼睫微微一颤,下一刻又侧身回首,向一片晦暗的阴影中轻轻招了招手。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能长伴陛下左右之人终究只有血脉相连的亲长……他们永远不会心存歹念,也永远不会无情背叛。”
  意味深长的话语飘散在风雪中,一道在过去深深为少帝怨憎的身影也渐渐从黑影中浮显了——那人有一张枯槁苍白的脸,被冷宫之中漫长的岁月锉磨掉了最后一丝身为女子的娇艳颜色,乍看之下正像一个老妪,伸手走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时连指尖都在卑微地发颤。
  “熹儿……”
  她很动情地叫他、一双眼是前所未见的亮,或许她也知道眼下便是自己最有可能取代那个鸠占鹊巢的宋氏女、重新回到自己皇儿身边的机会,十数年的委屈都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她只想听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唤她一声“母妃”。
  “她不要你,母妃要你……”
  “母妃永远不会离开你、更永远不会背叛你……”
  “熹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母妃……”
  她不断重复着“母妃”的自称、颠三倒四又略显生硬,少帝的脸色正因此复杂起来,他十分缓慢地回过头、空洞的眼神落在自己生母的脸上,那一刻他又想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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