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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的确不牢靠,只需要苏洄的一次抑郁发作,美丽的泡影就全部倾覆。
之前的抑郁期,苏洄都躲在家中,宁一宵只能透过电话联络接触他,并不像现在这样直观地面对爱人的另一面。
他的灵动、亢奋、充满魅力的言语和思考都在一瞬间泯灭了,除了一副不会回应他的空壳,什么都没有。
在苏洄抑郁发作之后,宁一宵请了好几天的假,留在家里照顾他,但苏洄的冷漠完全超出他的想象,无论他说什么,苏洄都不会回答,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就算亲吻,也不会有反应,甚至会惹他流泪。
反差太大,宁一宵花了很长的时间消化,也早已习惯不倾诉自己的疲倦和负面情绪。
只是公司要求他回去实习,请假太多会对他之后开具实习证明造成影响,而苏洄也比刚开始进入郁期状态好了一些,宁一宵不得不回去。
可他没想到,就在自己返回公司实习的第一天,室友王聪就给他打了紧急电话。
“你快回来!苏洄在厨房拿着水果刀要割手腕!”
宁一宵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赶回去亲眼看到苏洄瘫坐在厨房的地板上,手腕的表皮留有一道浅的血痕,都无法理解发生的一切。
“还好我发现得及时,好像就是皮外伤,快带他去医院吧!”
如果王聪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宁一宵不敢想。
他带苏洄去了医院,陪他住院治疗,期间苏洄一言不发,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医生叫他出去,告知他苏洄目前的情况,“病人的病史很久了,双相对他情绪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郁期的自残倾向很严重。你是他朋友?”
宁一宵并不想承认这个头衔,但这并不重要,所以他点了头。
“他躁期的状态如何?”
“每天都很开心。”宁一宵如实说。
医生听了,很严肃地解释说:“病人开心的状态也并不一定发自内心,他的快乐很可能是建立在轻躁狂的基础上,中枢神经递质代谢异常,或是神经内分泌功能失调,他所表现出来的快乐也好,兴奋也好,都不是真正的情感,而是一种病理反应。打个比方,轻躁狂时期的人就像是处于热恋中,头脑发热,觉得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的。”
听完这些,宁一宵变得有些沉默。
“我知道了。”
他一时想不出还要说什么,独自回了病房。在药物的作用下,苏洄已然睡着,多人病房不算安静,灯也开着,宁一宵走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睡着的苏洄还皱着眉。
他俯身过去,手指轻轻揉开苏洄紧皱的眉,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动作很轻地撩开苏洄病号服的袖子,看了一会儿他手腕包扎的伤。
伤势不算重,护士只是为他包了薄薄一层纱布,但宁一宵还是觉得很痛。
某个瞬间,医生的话再次回响于耳边,宁一宵的脑中闪过一丝过去从未有过的念头。
所有的快乐都是假的吗?都是病理反应吗?
仿佛是大脑出现了保护机制,令他没办法接着想更深的内容,一通工作电话打开,宁一宵只好出去。
他带着笔记本在医院的走廊办公,熬夜补上自己没做完的工作,白天再照顾苏洄。
这段时间令他想到了自己中考时期的回忆,当时妈妈被继父打断了一条腿,对方拿着她辛苦攒的钱外出赌博,把她一人丢在家里等死。
尽管快要临近考试,宁一宵还是请了假,回去照顾受了伤的妈妈,生了火等待饭煮熟的间隙,他就坐在炉子前做题,差点累得睡着。
妈妈很愧疚,吃饭时边吃边哭,催他回学校,但宁一宵说什么也没答应,他很努力地考试,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并承诺,一定会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抛下自己走了,除了一身债,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宁一宵始终觉得,这次会不一样,苏洄和自己的妈妈也不一样,只要他够努力,他们会有很好的结局。
事情也确实朝着他的计划发展,熬过郁期最难的阶段,在药物的作用下,苏洄也一点点好转起来,情绪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甚至可以和宁一宵沟通,只是时间不太长。
那天他们正在医院吃饭,宁一宵特意带了鸡蛋羹,苏洄刚吃了一口,突然放下手里的碗。
“对不起。”他对宁一宵说。
宁一宵笑了一下,手碰了碰苏洄的脸,“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要道歉,对我永远都不需要说这句话。”
苏洄皱着眉,眼眶很红,“你很累对不对?”
宁一宵摇了摇头,“你好起来,我就会好的,所以你要听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好不好?”
躁郁症最折磨人的地方在于,它时常会营造出一种“我康复了”的假象,因为深陷郁期泥沼的人,会在某个不起眼的时间点,突然浑身轻松,心情攀升至高点,好像真的恢复“健康”。
苏洄就是这样,他突然就转为躁期,重新变回快乐的自己。当他和护士聊天时得知住院费用,便非常笃定要出院,要回到和宁一宵的小家。
宁一宵还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公司上班,苏洄自己偷偷回去,想给他准备惊喜,回家后遇到正要出门的王聪,对方看到他就像看到鬼一样。
但苏洄并没有注意,还很热情地和他告别。
他回去的路上买了花,忽然发现家里冰箱很空,于是下了楼,独自去银行取钱,打算去超市买很多东西回来。
但苏洄突然发现,自己的银行卡被冻结,信用卡也被禁止消费。
“我们查询过了,您这边是因为主卡持有人选择了冻结名下的副卡,我们也没有权限帮你解开,很抱歉。”
苏洄并没有太意外,毕竟离家出走的时候,季泰履就说的很清楚。
'走出这扇门,你以后就不是季家的人,别想着再回来当少爷!'
他不是傻子,收拾行李时也从床底拿了自己偷偷攒的一笔钱,不算少,但在北京这样的地方,也花不了太久。
离开银行时,外面刮了很大的风。十一月初的北京熬过半个秋天,天气越来越冷,棕黄的落叶被卷上灰色天空,孤零零从苏洄眼前飘走。
他身上的现金所剩无几,但因为太冷,下意识地伸手招了出租车,可当车子为他停下时,苏洄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不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所以又对司机说了抱歉。
司机脾气暴躁,随口骂了句“有病”,这句话好像变成无数根针,扎在苏洄的脸上。
他最后是走回去的,路过一家冰淇淋店,买了两盒,回去冻在冰箱里,作为降级的“惊喜”。
不过宁一宵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苏洄又一次重获快乐,明明回到家是已经很累很累,却还是从背后长久地拥抱着他。
苏洄和往常一样对他说好多话,包括一些不着调的幻想,和没有经过考量的打算,但没提经济来源被切断的事,只是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宁一宵,我想去找个兼职,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工作啊?我现在去找王教授,让他帮我找实习,你觉得可行吗?”
苏洄想了想,王教授和外公关系密切,说不定早就打好了招呼,不会给他提供帮助。
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就像一只蚂蚁,如果季泰履动真格,一只手指就能挡住他的去路。
但苏洄还是认为自己不是废物,总有可以让自己独立的本事。
“要不我去教小孩画画吧?”他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但没有得到宁一宵的回应,于是在他怀中转过身,这才发现宁一宵已经累得睡着了。
苏洄有些心疼,蹭了蹭他的鼻梁,又小心地亲吻他的嘴唇,学着宁一宵平常的样子,轻轻拍他的后背。
“晚安,宁一宵。”
躁期的行动力总是很强,苏洄第二天就偷偷写了简历,在网上的平台发布,很快得到回音,凭借着学历和躁期出众的口才,他获得了人生中第一份工作,尽管真的就只是教六年级的小学生画画。
白天他还是回到学校上课,并且比以前更有动力,周三,宁一宵也有课,是上午的最后一节,所以他们约定好在食堂见面。
天色不算好,一夜大风没消停,食堂门口的一棵刚栽上去的树被硬生生吹断,倒在路边,路过的学生都绕道走,苏洄却蹲在树前,观察它的断面,直到学校的工作人员来赶他走,他才不得已去到食堂。
等待的间隙,苏洄撕开了一个棒棒糖的包装,含到嘴里,他忽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端着餐盘找空位的冯程。
冯程也看到了他,原地愣了愣,然后似乎犹豫了半天,但在苏洄朝他笑着招手时,还是略带扭捏地走了过来。
“好巧啊。”苏洄表现得很热情。
“好久不见。”冯程说话习惯半低着头,又时不时抬眼盯着苏洄,被发现后再躲开眼神。
“对啊,我前段时间生病了,而且也不在家住嘛。”苏洄丝毫不在意冯程的腼腆,很开朗,说话的间隙他忽然发现冯程放在一旁的申请表,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有些惊喜,“诶?你也在申请CSC?”
“啊……”冯程收起资料,“只是随便看看,我……”
苏洄意识到是自己不该多看,连忙说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心上。”
正说着,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洄。”
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几乎一瞬间辨别出那是宁一宵,于是一下子回了头,很开心地站起来便要走,后来想起冯程,又扭头笑笑,“我先走啦,你加油。”
冯程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望着他离开,也一直看着他和宁一宵吃饭说话的样子,看了好久,才低头吃自己的。
收拾了餐盘离开,冯程忽然在食堂附近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手里提着一兜看上去就不便宜的水果,对他招手,于是冯程走了过去,“怎么来学校了?”
冯志国说:“送老太太过来找她外孙呗,怕他在外面吃苦头,眼巴巴跑来送钱。我反正是要接送她老人家,就顺道给你带了好吃的,怎么样?学习是不是很累啊。”
冯程听到他说的,不由得关心了几句苏洄的事,没想到冯志国开口便说苏洄不知好歹,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当,非得离家出走,本来只需要接小少爷上学放学,结果他甩手一走,自己现在要干的活儿反倒比之前更多了。
“他妈的,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听到父亲骂苏洄,冯程立刻起了情绪,疾言厉色地打断,“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
冯志国都被自己儿子这股无名火弄得愣住,他的脾气明明一向温顺,从来不会顶嘴。
“你抽什么风?读书读傻了?”
冯程不想听,水果也不拿,转身便走了。
“这一个两个的,操。”
冯志国也懒得管,自己上了车,等着季家老太太接济完孙子回来,刚关上车门,连烟都没点,看了一眼拿来的东西,心生烦闷,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提着水果下车,往儿子的宿舍去。
“真他妈欠你们的。”
第48章 P。黑色阴翳
苏洄想过外婆会来接济自己; 但她真的出现时,愧疚和无地自容还是令他难以面对。
分别这段时间,外婆好像比之前老了; 头发也白了很多; 没有往日的优雅精致; 刚说了没两句话,她就掉了眼泪。
苏洄抱了抱她; 为她抹去了眼泪,但并不想接受外婆的帮助。
“我自己可以,这些钱您拿回去。”他笑着对外婆说; “我已经找到兼职的工作了; 您放心;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外公这次做的确实不对; 这件事太过分了,我也说过他了,好端端一个家; 被他弄成这样。”
外婆眼含泪水,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小洄,你一走; 你妈妈也病了,开了刀,做了个小手术; 现在还在医院住着; 你……你哪天没课,去看看妈妈。”
苏洄皱起眉; “妈妈怎么了?为什么开刀啊。”
外婆叹了口气,“子宫结节,她太累了,公司的经营状况很多,又和你外公吵架怄气,长年累月的,身体还是吃不消。”
说完,她将手里提着的包交到苏洄手上,包里装着的全是药,每一盒的包装上都写着服用说明。
“这都是她给你备的,怕你在外面买药不方便,她也给医院打了招呼,你要坚持去咨询。”
外婆说完,又提醒他,“包的侧面还有一张卡,外婆知道你有能力,但是小洄,我们都不想让你吃苦,于心不忍,为了让我和你妈都放心,你就收下,好不好?”
苏洄最终还是点了头,“我明天就去看妈妈。”
外婆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你现在住在哪儿?冷不冷,要不要我叫人给你送床被子?有暖气吗?”
苏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