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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瓷看着天色,提醒他:“你最好快点……”
还未说完,陆无忧已经气息冗长地亲了过来——差点亲得耽误了时辰。
北狄使臣此次前来,说是图谋和亲,亦像是带点挑衅。
大雍虽国力尚算昌盛,但其实与北狄交接的一带,并不算怎么能打,更多还是苦苦支撑,故而他们带了三十个力士和十来个号称饱读诗书,要与大雍谈经论道的文人。
当然,北狄的谈经论道,和强词夺理、诡辩之术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部分翰林院负责应对,陆无忧品了口茶,清了清嗓子,自请第一个上前,便开始了他舌战群儒的表演——这其实相当轻松,甚至因为憋得有点厉害,以至于陆无忧过于言辞犀利且滔滔不绝,让在一旁掌院沈大人都不住咳嗽了几声,这才略略收了声,拱着双手,礼仪周全道:“言谈间若有不足,还请多指正。”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心想,放屁,你都说成那样了,还指望人家给你指正什么!
对面那个北狄文人喘着气,撑着桌案,难以反驳也被气得够呛。
陆无忧在不带一个脏字骂人方面似也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与人辩论时也颇有他提笔拿奏章骂人时的风采,看得圣上龙颜大悦,又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众人也是连声道贺。
“霁安,你也太能说了……”
“话说你刚才是不是一口气没停顿说了约莫……七百个字?还是一千?”
唯独对面的北狄小王子骆辰还在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
陆无忧没管他。
安静等着其他几位同僚的表演。
至于力士部分,就由兵部或者五军都督府、北镇抚司操心了,陆无忧正要退下,忽然看见对面走来了一行道人,打扮得仙风道骨,道袍也俱都十分华贵,旁边司礼监的彭公公正陪着笑引人进去。
彭公公是圣上近身伺候的内侍,平日里寻常三品大员都未必能见到他的笑脸。
同僚见状,语气颇有几分羡慕道:“听闻是龙虎山的道长,说是有登仙之术,很受圣上器重,圣上好像打算在京中给他们修一座大的道观。”
“不止呢,重修被烧毁的崇光殿,圣上似还想边上建一座直入云霄的升仙楼。”
“圣上也是想要能福寿绵延嘛……”
看顺帝的气色也确实不大好,大抵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开始畏惧死亡,并想方设法拖延之。
陆无忧没说什么。
他们回翰林院歇了一会,就见有人急急忙忙道:“霁安,大事不好了!”
陆无忧还很平静地沏茶:“别急,有事你慢慢说。”
那人站住,喘了口气道:“圣上好像打算招你夫人进宫。”
陆无忧顿时将茶壶一放:“怎么回事?”
大雍在文斗上不输,武斗上明显就不如北狄。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商量着拟了个名单,都是京中将领或者往年武举的佼佼者,但这些人领兵作战还行,一对一单论武艺好几个明显不是北狄人的对手。
就连骑射也是输得惨了。
几场比试下来,圣上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了。
甚至于最后,北狄干脆派了个女子来,那女子手持一柄长弓,穿着北狄服饰,纤腰长腿,银链泠泠,美得很肆意,笑意盈盈道:“你们大雍的人实在不行,不若来跟我比比箭。”
这无异于羞辱了。
总不能真的让大雍男子去和北狄女子比试。
然后不知哪个太监异想天开提议道:“京中应该还有些武将之女,听说也有擅骑射者,要不也叫来比试一二,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
今日的脸也是丢够了。
“像益州指挥使楚大人家的二小姐,或者……”
众人七嘴八舌提名,又有个太监道:“听闻当初在温阳县主的婚宴上,那北狄小王子还曾说过要和陆中允的夫人比试……”
——温阳县主就是魏二小姐。
另一个太监一脚踹过去道:“在圣上面前胡说什么呢!陆中允的夫人那是为了自己夫婿的颜面才说要代夫比试,她一个文官小姐如何能真的比武。”
“但这不是只比比射箭嘛。不妨先去问问陆中允,他夫人到底只是随口胡言,还是确有几分能耐,她要是真学过,但凡能把那箭射中在靶子上,就不显得丢人,更何况……”
更何况宫里宫外皆知那位贺兰夫人美得倾国倾城,很增颜面,能压压对面那女子的气势。
这话说得也是比较无耻。
圣上大约也在气头上,没有一口气驳掉,反而道:“来人,先都叫人去问问。”
***
贺兰瓷还在府上对着她的新绣活努力,便收到了召她进宫的传旨——因而格外懵逼,传旨的那位公公还要求她携着趁手的弓箭。
她隐约浮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猜测,但还是携着最近练时常用的那把,疑惑地登上了轿子。
等进了宫,见到陆无忧时,才见他凑过来低声道:“你箭练得应该还行?”
贺兰瓷也低声道:“不会真让我上去比试吧……”
陆无忧道:“这也说不准,不过估摸主要是让你站在一旁露个脸。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帮你跟圣上请辞,真要比试,应该最多只要求你把箭射到靶子上就行,不会一定要命中靶心。”
贺兰瓷些微不悦道:“那岂不是一定会输?”
陆无忧语气很闲适道:“无妨,实在不行我还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进到大殿里,便看见在郊祀时见过的那位楚澜小姐,她依旧一身黑衣骑装,手持长弓,面色微凝,旁边还站了些同样瞧着十分英气的姑娘,有的她在郊祀上见过,有的则没有。
楚澜像是根本没看到贺兰瓷,全神贯注在射箭上。
而她身侧则有个极其明丽如璀璨艳阳的女子,也拿着一柄长弓。
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一看便知是北狄人,女子的肤色介于北狄男子和大雍女子之间,是微微的蜜色,瞧着也不过二十,却有种极为成熟的艳丽,很吸引人目光,又因为她那一身很显身材的北狄服饰,和满脸自信夺目的笑容,叫人不由自主去看,看着看着又下意识想要吞咽口水。
与贺兰瓷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贺兰瓷顿时就明白叫她来干什么了,确实如陆无忧所言,露个脸就行。
她进去,大殿上仿佛也开始争奇斗艳起来。
贺兰瓷有些忍不住去看陆无忧,他奉命带她过来,自然此刻也看到了那个女子,不过她转过眼,就发现和陆无忧视线对上了,陆无忧轻声安抚道:“没事,就当看戏。”
贺兰瓷于是便也就看起戏来。
楚澜的射艺贺兰瓷记得相当不错,郊祀上两人分开之后,她好像就去找男子比骑射了,很有些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
但现在,两人在射艺上比试得异常焦灼。
一轮比试一共十支箭,两人的靶心上现在都有七支,有些不分伯仲,但下一支箭,那北狄女子正中靶心,楚澜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偏了,落在外圈上。
在场的大雍人不分男女都忍不住揪心起来。
就连贺兰瓷也忍不住攥住了旁边陆无忧的衣摆,陆无忧本来在认真看,见状回神,一低头,便攥住了贺兰瓷紧绷的细长手指,极轻声道:“攥袖子干什么,攥我。”
贺兰瓷一惊。
好在此刻众人都在关注比试,没人在意,两人交握的手又被掩在他麒麟服的长袖下面,他甚至还伸出了一点指尖,在贺兰瓷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贺兰瓷抽了抽,总算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就听见耳畔陆无忧轻笑一声。
“不闹你了。”
贺兰瓷总算得以凝神看比试。
后面两箭楚澜虽然发挥正常,但没能追回失误,那北狄女子抚着用银环和银链坠饰的长发,笑道:“你挺不错的,可惜我更强一点。”
楚澜咬着牙,脸上满是倔强不甘道:“再来一轮。”
“那么多人呢,待会再说吧。”
她视线从那些武将之女的身上扫过,落到了贺兰瓷身上,饶有趣味地看了一阵之后,才道:“你也会射箭?”这位摆明了大雍拿来添色的。
贺兰瓷倒还很平静,道:“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妩媚一笑道:“我想和她比试一下,不知你们大雍国的皇帝陛下可否答应?”
贺兰瓷不得不道:“但臣妇确实只会一点。”
那北狄女子道:“没事,我可以让你,十箭里,你只要一箭比我准,就算你胜。”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很难婉拒。
圣上身边的太监还来安慰贺兰瓷道:“安人*不必紧张,圣上说了,安人尽管去比试,哪怕输了也会有奖赏。”
贺兰瓷握着弓,有那么些许后悔,早知今日,她就不练绣活也不练陆无忧教的近身招式了,先把射箭给拼命练好了——主要谁能想到还真有用武之地。
可见未雨绸缪何时都不嫌早。
陆无忧倒不紧张,只低声道:“你先射两箭。”
贺兰瓷的弓是陆无忧特地定制的,轻盈且相对易拉开,但射出去的力道不减,那靶子也没有放得那么远,贺兰瓷定了定神,开始放平心态拉弓,就像平日在府里一样。
见她有模有样的拉弓,虽然明知她可能确实会,但还是让人觉得异常惊诧,总觉得贺兰瓷是只会琴棋书画的仙人模样,射箭这种事,实在不搭边。
“贺兰夫人真的能拉开弓……”
“她不会被弓伤到吧。”
“不过陆中允瞧着好像很淡定。”
然而随着弓拉开,贺兰瓷更神智清明了几分,陆无忧说她天赋不错,练了这些时日,十箭里有六七箭能在靶上——而且她也确实觉得挺有意思的,贺兰瓷屏息凝神,就像练字时一样,忘记所有事情,忽略所有嘈杂声音,动作利索地射出一箭。
“咻——”
箭稳稳扎在了靶子上,虽然有些偏,但已经有人忍不住鼓起掌来。
待那个北狄女子射过,贺兰瓷又抽出了第二支箭,搭箭扣弦,微微垂眸,紧盯着靶心,调整了一下角度,她甚至没去关心她射得如何,只像她做一切事情那样,无比认真无比专注地捏紧箭尾,拉长,然后松手。
箭身飞驰——
竟比刚才射得离靶心更近了一点。
贺兰瓷长出一口气,有点上头,热血往大脑涌去。
陆无忧朝她走了过来,贺兰瓷正想开口,就见他微微一笑,道“射得不错”,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股充裕的热流涌进了贺兰瓷的身体里。
在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盈满了力量,身姿也轻盈了不少,刚才还有些费力的弓,似乎顿时没了重量。
陆无忧又道:“搭弦。”
他声音很轻。
贺兰瓷毫不犹豫地搭弦,她现在脑子里格外亢奋,觉得自己状态奇好,仿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像早已练过千万次那样——事实上她也确实练了很多次——此时看去那靶子竟有种近在咫尺的错觉,双瞳视线交汇,她做得到,贺兰瓷深吸一口气,将弓拉至极限,保持着一瞬间奇特舒适的状态,骤然松开手指。
长箭离弦,犹如一道闪电直直射向前方。
伴随着清晰的破风声,贺兰瓷耳畔的发丝都被牵扯的气流吹起来。
众人一时间也都愣住了。
箭矢带着不可一世和一往无前——猛然深深扎进了靶心里。
贺兰瓷的手指酸疼,可她甚至没能感觉到。
只觉得,真的好痛快啊!
紧接着便听见周围掌声如雷动,贺兰瓷这才缓缓回神,发觉陆无忧已经退了回去,正站在人堆里轻笑着鼓掌,就连那北狄女子也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
“……我刚才是眼花了吧。”
“那个真的是贺兰夫人?”
“当真正中靶心了?”
“……真的!真的!而且刚才那北狄人射偏了一点!”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贺兰瓷身体里那股亢奋感仍未消退,她忍不住跟陆无忧道:“我刚才真的射中靶心了?是不是你给我输的那股热气有什么蹊跷。”
陆无忧把她手指拽出来,仔细检查过后道:“毕竟气力有差,本来也不公平,那只是给你增加点力量,帮助你更轻松地射而已,箭是你自己射的,虽然我本来有个馊主意。”
贺兰瓷道:“什么馊主意?”
陆无忧笑了笑道:“帮你校准箭,定住你的一只手的穴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