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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都不怕死,他知道,每一次的战斗,都会有死亡的危险。从踏上这条路起,他早就从容地做好了准备。
高行修拔出长剑,目光淡淡,望着对面。
“记住!齐国将士,从不做无名之鬼。”他高声开口,所有的士兵都听见了。
“……任何情况下,只有你的命才最重要。你死了,他们全都得死,你活着,他们才能活。永远不要把你自己放在危险的位置……修儿,永远记住我的话!”
他当然知道这道理,但是他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高行修伸开长剑,犹如划开了一道长空,他的目光炯炯如电。
“我乃大齐上国左将军、左军都督签事、麟州刺史,高行修!”
他陡然拔高了声音,“来——”
说完之后,他挥了一下手,漫天的箭矢射向对面,如同荒漠中开出一场绚烂的密雨。
“……混账!你以后是要做将军的人!这些都是什么?都给我扔了!”
“……你是将军,是以后要主宰千军万马的人,你现在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杀人!毫不犹豫地杀人!”
血溅在了地上,然后越来越多,溪流似的鲜血湿润了干燥的土地,成为一片斑驳的泥淖。这里干旱无雨,但此刻终是现出了一道红色的溪。苍穹掩盖了厮杀和硝烟的一切,经过日积月累的风吹日晒,这里终将会成为一片新的世界。
“……从现在起,你要抛弃情感,你要习惯杀人,习惯决断,不被摇摆,不会愧疚,并且要习惯死亡。”
“……杀了他们……修儿,不要犹豫,杀了他们……”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他已经忘记了。
疲惫的身体绷到了极点,似乎下一刻沸腾的鲜血就要在肌肤里喷涌而出,他不断挥剑,心里是一片平静的麻木。
对了……他好像始终忘了一件事。
他还一直没有告诉过高显扬,这种感觉,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拼命,面对刀光箭雨的危险,身体还是会殊死的负隅抵抗。也许那是来自于求生的本能。
如今了无牵挂,再无夙愿,他终于可以平静地走向死亡。
想必对于皇帝,对于高显扬,对于死去的苏婵……这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脸上的血糊了一道又一道,已经快要看不清,恍惚中浮现出一道温柔的眼睛,似乎在含笑望着他。
她还是在恨着他吧,她曾经那么想离开他,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到了一个地方,她是不是还会远远地躲开他,不让他找到她。
时间和声音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突然间城门大开,周奉年策马冲了出来,他的身后带着无数兵马,如同狂风席卷。
他筋疲力竭,看到周奉年之后,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这时他的胸膛也被背后的长|枪无情贯穿。
他听到了不知哪里的尖叫声,他却似乎是感受不到痛了。他看到周奉年策马向他奔来,他的脸色简直雪一样白。
周奉年还很年轻,他一直觉得他不如杜齐心思缜密,但是他知道他关键时刻最为可靠,带兵打仗也最为出色。他需要鞭策,再好好成长几年,他会成为独当一方的将帅。
他已经安排好了以后的部署,有周奉年和杜齐在,他很放心。
他没有遗憾了。他只是太累了,累的很想大睡一觉。
鲜血从他的嘴角汩汩流淌,眼皮变得像千斤重,他的四肢百骸一片麻木。
也许……还是有遗憾的。
在最后的时刻他想。
如果他以前肯好好对她,好好和她讲话,会不会也不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一直都没有承认,他其实还是很想看她一眼,如果苏婵还能够活着的话。
他不想她死,他更想她活着。
如果她真的能够……他可以什么也不再去做。
什么……他也不做了。
只是远远的……就这样看她一眼,就好。
。
苏婵从噩梦中惊醒。
阿翠忙上前去,“姐姐,怎么了?
她担忧地看着她,“……姐姐,你哭了。”
苏婵怔了怔,连忙以手拭脸。
她摸到了一手的湿凉。
“是不是做噩梦了?姐姐你梦到了什么?”
苏婵脸色恍惚,怔怔地沉默着。
她梦到了什么……
她梦到了一片血色,粘稠的红是梦魇中唯一的颜色,高大的男人跪在尸山血海之上,身上插着无数的箭矢,安然地闭着眼。他的身影苍凉又孤寂。
她梦到高行修战死了。
苏婵面色雪白,心像是被人狠狠撕扯着,说不出的不安和难受。
她本来是和阿翠一起算账数钱的,结果她抵不住困意,莫名其妙睡了过去。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见苏婵不说什么,阿翠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她还在继续数着桌上的钱,兴奋道,“姐姐,你看,我们已经挣了这么些钱了。”
她将数了一晚上的铜板和银子从掌心中全部落下,恶作剧一般将其哗啦啦砸到了桌上,她们一起倾听着钱的声音。
“姐姐,看!”阿翠笑道,“开心一点,我们有钱了!从今以后,我们会越来越有钱的!”
苏婵看着她,雪白的脸色还是一片恍惚。
她无法解释这个莫名其妙却又令人不安的梦,她很想找一个人倾诉她此刻的心情,但是她不能够这样做。
她看着阿翠脸上由衷开心的笑容,她想,她此刻应该是快乐的。
她点了点头,想要勉强笑一笑,嘴唇扬了半天,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抿住唇,眸光逐渐黯淡。
。
李怀玉最终还是留了下来。他决定与这座城池的百姓共进退。
城外是令人牙酸的杀伐声,而他留在城内,和杜齐一道还在不断疏散着最后的难民。
他一刻也不敢停,也不能停,他知道是城外的将士们在为他们争取着时间,他们用死亡换来了这座城池的安宁。
他滴水未进,筋疲力尽,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意义,他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只是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最后的难民被他们安置好,周奉年神兵天降的也终于带着援兵赶来了。
北狄被打退,城门再次开启,士兵们纷纷回城,周奉年快马将高行修第一时间带了回来。他在高声喊着军医。
几位将军紧张地候在帐外,李怀玉脸色发白站在一边,他回忆着高行修抬进帐子时那浑身的血。
他不敢相信高行修能够受这么重的伤,他也清楚高行修若是倒下了意味着什么。
周围的人似乎跟他是一样的想法,于是这几天气氛变得沉默不安,令人压抑到发疯。
他们候在帐外,三天三夜后,高行修终于醒了。
他的身上尽是伤口,有一道箭矢堪堪射进胸膛,再挪一寸便是必死无疑。此次实在是九死一生。
李怀玉偶尔会来探望他,一般都静默无言,他们也根本说不了几句话。
李怀玉最终向高行修请求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我既然来到这里,便是这里的一份子。我想与这里的百姓共进退,于公于私,我不想再临阵逃脱。”
高行修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抛下了两个字,“随你。”
“我知道你需要粮,需要兵。我已经向陛下请奏。”李怀玉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借来的。”
高行修坐在床上,终于好好看了他一眼。
李怀玉看着他,“我会尽我所能。”
高行修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知道这不是沉默的意思。
空气又安静下来。
李怀玉神色踌躇,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对不起。”
“那一日,我不该拿苏婵来刺激你。”
他记得很清楚,昨日他昏迷的时候,嘴里在喃喃喊着什么名字。
他站在一旁,听见的很清晰。
他在喊“阿婵”。
那两个字久久回荡在他耳边,他看着眼前的高行修,心中一时间有些复杂难言。想说些什么,终究是没有。而此刻的高行修依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不发一言。
“请将军好好休息。”李怀玉无言片刻,终是选择起身离开。
走到帐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高行修。
他对他点了点头,像是一种无声又坚定的暗示。
“我们会胜利的。”
。
时间过去的很快。
转眼间,三年又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可以了,该安排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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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 77 章
◎我们合伙◎
最近乐安街上新开的一家刺绣铺子引起了林丛的注意。
若不是下人们提了一嘴; 他根本就不曾注意到这间平平无奇的小铺子。林家产业林立,赌坊铺子数不胜数,他根本就不会将这样一间平平无奇的店铺放在眼里,只是听到身边的下人总是在口耳相传; 听得久了; 他也难免多上了一点心。
他今日照例巡完了几间铺子; 打马游街; 正好路过了那家成衣铺子。他想了想; 吩咐车夫停下。
他掀开帘子,看到店里有很多的人。他想起了下人们平时的耳语。
他决定进去瞧一瞧。
阿翠正在招呼着客人,打眼一瞧进来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 她认出外面是林家的马车,再看看这位公子通体不俗的打扮,她马上笑脸相迎; “这位公子; 可是来做衣服的?”
林丛没有应她; 抬头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店里。店铺很小,但是看得出来干净又整齐,布料一丝不苟地在架子上摆放好; 各色的和不同材质的布料都分门别类,摆放的整整齐齐,有一种精致的温馨感,看得出来老板对于这个小店精巧的用心。
阿翠见来者没有理会她,倒也没说些什么,笑着继续问; “这位公子?若是要做衣服的话; 不妨先过来看看料子吧。”
林丛只略略往架子上看了一眼; 立刻皱了皱眉,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这些料子看上去实在是寒酸,他是不可能选这样的料子做衣服的。
光顾这家铺子的都是些身上没有什么钱的平民百姓,他看的出来。料子倒不是最主要的,只是听下人们说这间铺子价格低廉,服务周到,关键这里有一个特别出色的绣娘,做的衣服舒服又合身,很得顾客的满意。
想到此,林丛问道,“你们这里的掌柜呢?我要见一见。”
话语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势在必得,还带了些冷淡的不耐烦。阿翠怔了怔,听出此人来者不善,忙又笑道,“我就是!”
林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他也没什么耐心跟这个黄毛丫头继续兜圈子了,径直去了后面。
“喂——这位公子——喂——”
阿翠在后面追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林丛步子极快,已经掀开了后门的帘子,正好与坐着的苏婵四目相对。
苏婵放下手里的剪刀,怔怔望着来人。
林丛皱眉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楚脸,这感觉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他看到她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望着他。
“你是这里的绣娘吗?”
苏婵点了点头。
林丛直接开门见山,“你的绣工很好,待在这里实在有些屈才,不如去我那边,我按这里的价格给你双倍。”
苏婵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很是果决。
“三倍。”
苏婵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话。
林丛蹙眉,有些冷声道,“我是林家的少东家,你该知道我们林氏在江都的产业有多广,我这个人还是很惜才的,你实在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公子!”阿翠已经追了过来,“她不会跟你去的!”
林丛打量了一下周围,再也没有看见第二个人,“你们掌柜的呢?让他出来见我,我当面跟他谈。”
“我说了,我是这里的掌柜,她也是!我们是一起合伙做生意的!”阿翠急忙在旁边解释。
林丛愣了一下,显然还是不信,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两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子能成掌柜。
“恕公子抬爱,我并不想去。”苏婵隔着帷布,对他柔柔开口。
林丛听着这温柔又和缓的声音,忽然间觉得心间一荡,他抬头看了一眼她帷帽下的脸,可惜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我还会再来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还没等苏婵再说些拒绝的话,他便转身准备离开。苏婵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走过来准备送他一送。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