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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她旁观者清,当然不愿他这般幼稚失态。
她连忙出声伸手拦住他。
谁知却还是听见一阵稀里哗啦的棋子作响。
两人均是一怔,却见是陆老国公亲手将棋盘抚了
陆承霆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拗住了念头,只她这一拦,不必多说他便心底明白输了固然丢人,但不敢认输才是最为丢人的。
一念只差,差点下作。
幸而贤妻在侧。
可话说回来
“国公爷何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等输不起的。”他将林江琬的手轻轻一捉,情不自禁握了一下,背在身后,转而看向正准备收拾棋盘的陆老国公。
林江琬方才都喊了祖父,偏他仍是一副硬骨头。
老国公却不以为意,将两色棋子摆开,道:“再来。”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陆承霆和林江琬皆是一愣。
还来
分明下不过不说; 且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军压境虽然是咱们压着对面的境; 但战事一触即发,可真不是下棋的好时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承霆眉峰紧锁; 令原本就肃穆冷峻的面容更显威严:“又不是三岁孩童,国公爷就不必在这事上磨炼我的心性了,眼下外头多少事等着国公爷示下; 耽误不起。”
林江琬立在他身后,也随着这话情不自禁点头。
她是知道陆承霆的; 他并非怕输怕窘迫才推却老国公再来一局的提议,相反,按照他性子若放在平时他定是越输越要接着下。
就算一直不赢,他也会在失败中汲取教训; 能学一些是一些,能悟一点是一点,早晚将这棋技提上来; 一日两日,时日长了总有他赢的时候。
换言之,他的性子已经是一等一的冷硬坚定了; 确实用不着这种方式去磨炼。
老国公已经拈起一颗棋子,见陆承霆执意不肯下; 还一脸严肃地瞪着他,手上的棋子在棋盘上顿了顿; 最终还是丢回棋盒子里,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罢了。”他双手在膝头上一撑; 站起身子在帐中来回走了两圈,最后停在一张羊皮挂图前。
林江琬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张不起眼的图,半张羊皮,上头用炭画得乱七八糟,似乎还来回改过很多次,更有些暗沉的颜色侵染其中,像是绽放花朵的暗纹一般
她一瞬间就明白那是血的颜色,当血染在皮革布料上,时间久了就会这样。
她忽然想去劝劝陆承霆,要不就再下一局。
老国公在北疆打了多少年,扛到这个时候,真挺不容易的。
一把年纪,权势金钱没有,吃饱穿暖没有,跟孙子下局棋的时间都没有,也实在太让人心酸了。
不过她这念头刚一起,还不等说出来,老国公就开口了。
“并非是要借此雕虫小技磨你心性,而是”他嘴角紧绷着,压下心头忽然汹涌的情绪,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而是有些话,不得不在这时候让你们记住。”
林江琬心中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就连陆承霆仿佛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抢先一步打断老国公:“有什么话,等得胜归来再说。”
见他二人忽然紧张,尤其是陆承霆那语气强硬得就好像他才是爷爷一般,他忽然觉得有趣,摆手让他稍安勿躁:“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就长话短说吧,也免得你们紧张。”
林江琬生怕他一张嘴就说出“此战有去无回”的交代后事的话,怎么能不紧张。
她甚至紧张到咽了一下口水才想起来看向陆承霆。
陆承霆显然也紧张,比起接下来要听的话,他这时候倒宁愿接着下棋了。
不过作为男人,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逃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国公爷请讲。”他仍旧没当面喊祖父,不过声音低沉,眼神也十分坚毅,让熟悉他的林江琬一看便知他内心的郑重。
陆老国公点点头:“大历至今已有百年四代,而名利更迭之下,连天子都未必坐得稳身下位置,郡王可知道我陆家为何能岿然不动屹立至今吗”
陆承霆没想到他会问这话,想了想,实话实说:“因为国公坐拥北疆,手下重兵令人不敢妄动。”
老国公点头。
说得没错。
不敢妄动,这是不能再实在的话了。
“你我皆是棋。”他走到棋盘边,“新帝想除我,动了多少年的念头了,我又岂会不知,然而他却不敢。”
“不敢”陆承霆疑惑。
“对,不敢。”国公点头,“一是不敢老夫挚友,也就是你岳父李勋。二是不敢北疆局势与我手下重兵。三是不敢你这位与他相交多年的郡王。”
陆承霆一时语塞。
但细一想,脑中瘴雾像被撕开一般,瞬间明晰。
确实,皇帝想除老国公,但他不敢。
南郡李勋,京中右相,北疆斡漠,还有自己这个留这陆家血的兄弟。
抛开别的不说,若国公与皇帝真有一战,自己身为陆家人,人心难测,谁又有把握自己就一定能站在宫中那边呢
陆承霆回忆了一下自己自从被派到南郡侯府,认识林江琬,又回京,最后到北疆来这一路上的事情。
还真就是这样,看似皇帝步步算计,可每一步都像是棋局里快要失败的那一方在勉强拆招。
拆得都是老国公十几年前就在棋局上布好的招。
陆承霆忽觉有些苦涩。
他看了一眼老国公,又在他看过来之前闪开目光:“吾等是棋,国公爷不是,国公爷手段高明,乃是执棋之人。”
李勋早早辞官携全家下南郡,他陆承霆打一出生就被仍在京中与家人不得相见,这并非无意之举,而都是老国公授意的
而也正是他们俩这种身份,这种位置和情况,撑起了国公在北疆的平稳,让他可以无限壮大而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他一早就算好的。
林江琬也听懂了,她这时候才明白,她的父亲,还有她的夫君甚至也包括她,其实都是老国公早就摆在棋盘上的棋子。
她整个人怔怔愣了半天,甚至觉得在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颗棋子了,这世上十几年的喜怒哀乐一瞬间都变得麻木而又不真实起来。
她看向陆承霆,他眼中的郑重和坚毅也消散了,流露出一丝说不上来的委屈。
他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陆家会将他放在京中,不闻不问地交给太后抚养,跟皇帝一起长大,就跟将他送与皇家了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他明白了,想要赢,棋就要这样下。
除了执棋之人,谁都没有选择。
陆承霆嘴角微微紧绷,说不上是因为不甘心还是什么,语调中带着刻意的冷淡:“棋艺好又能如何若上位者改变了下棋的规则。下的再好也是满盘皆输。”
棋子可怜,但像国公这种自以为执棋的人,若是一朝被上位者改了规则,又比棋子高贵到哪里去
林江琬上前一步,轻拉陆承霆的衣袖。
这不是争论的时候,她明白,难道陆承霆会不明白么,于公于私老国公是对的。
这种事争论起来,除了伤害祖孙感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老国公却不生气,不但不气,似乎还挺高兴,仿佛陆承霆正说到了他要说的。
他原本已有些显得疲惫的脸色忽然绽放出光彩,阔步走向陆承霆,与他对面站着,凝视着他。
“若上位者真要颠倒黑白世道,我们也要将这世道再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