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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匣子里除了合婚庚帖,还装满了这三年以来,她在府中生活的所有琐事小记。
甚至这一年每次季尧出门巡查、一走就是月余的时候,她在府中的一举一动,都被详细记录了下来。
这些东西,说是监视,却又不太像,因为实在写得事无巨细,十分认真用心。
到了后面,几乎每一封都有季尧的亲自批复,甚至回信。
天冷,嘱她加衣。
日头盛了,嘱她少些出门。
三日后回府,嘱她等我。
大战在即,别告诉她,惹她担忧。
……
兰因絮果,实非我愿。
半壁江山,不过沉璧。
最后这一封,是他临出征的时候写的。
没有前言,没有批复,只有这两句话,被仔细折叠好,放在了那张被大力揉皱过、又被重新抚平的合婚庚帖的下面。
她抱着那封信,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捅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他一向珍视的合婚庚贴,被他亲手揉皱,可最后,还是被他亲手抚平了。
所以,他是因为放不下她,所以才没有杀她,反而给了她自由,放她回塞北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早就该想到,从出征前他处理得如此干脆利落,没让半点消息走漏时,她就应该想到的——
他从没想过杀她,只是想保下她。
一旦事发,她作为这些奸细的主子,东楚而来的公主,她必死无疑。
光是叛国这一条,足够她死无全尸。
所以,直到季尧战死,玉家军的将军们都只知道是云州出了奸细,却无人知晓,这些奸细到底出自哪里。
更无人知晓,这些奸细出自她身边。
他一直都在保她。
可她却害死了他。
……
她以为,她和季尧过着合约婚姻,两不相干,互不相欠,这辈子都会平顺地走下去。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她不能过上自由的日子,也错过了她的良人,甚至,亲手将他推进了深渊里。
她信任的人,害她骗她。
她不信的人,护她保她。
该死的是她才对。
如今,北境失了国君,气数将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身为大都督夫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尽量保住他的子民,保住他的部下,保住他的家。
她没有脸面去见那些前线的士兵,更没有脸面去见季尧。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可以从头来过,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会来到北境。
可惜,没有如果。
第4章 重生
沉璧醒来的时候,明媚灿烂的阳光堆满了整个屋子,连床帐上都晃着日头的影子。
她有些迷茫,依稀记得昏倒前,自己还在军里的营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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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眼前有些熟悉的床帐和床榻,以及外面熟悉的摆设布局,半晌才回过神——
这里是云州,大都督府主院的主屋。
原先季尧一直没有与她同住,所以主屋里的摆设,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隐约感觉胸口还有些刺痛,沉璧缓缓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人脚步很轻,进屋绕过屏风,探了个脑袋进来。
“殿下!您总算是醒了,真要急死奴婢了!”
这人名唤融冰,是沉璧从东楚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跟了她许多年,深得她信任。
融冰风风火火跑出门,没一会儿,院里的丫鬟们端着水盆手帕走进来,伺候沉璧洗漱。
沉璧没说话,示意融冰扶自己起来。
融冰还没来得及动作,旁边的小丫鬟已经先一步扶住了沉璧。
“奴婢扶着您,您慢着些。”
小丫鬟就站在榻边,沉璧在看清对方容貌的瞬间,顿时一愣。
这也是她的陪嫁丫鬟,名唤释雪。
死于一月前。
是季尧下令处死的。
她的房里搜出不少和东楚往来的信件,其中几封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还清楚地写着北境发兵的时间和人数。
后脊爬上一股寒意,她的手脚都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窗外的阳光洒满房间,沉璧努力稳住心神,看见释雪身后有一个明晃晃的影子时,才渐渐定下了心。
不是鬼,难道是在做梦?
她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有点疼。
也不是梦,那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谁?”
融冰看着沉璧伸出手,指向了身边愣住的释雪。
“这、这是释雪啊,殿下您不认得她了?”
沉璧看向满脸震惊的融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今是哪一年?哪一月?”
融冰和释雪对视了一眼,二人脸上写满了疑惑。
“回殿下,如今是明平二十五年,九月。”
沉璧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
明平二十五年,是她嫁给季尧的第三年。
九月,刚好是季尧从边境回来的那一月。
这么说来,自己是回到了过去?
沉璧坐回床榻上,缓了许久,直到融冰蹲下来轻声唤她,她才回过神。
“殿下,您还觉得胸口疼吗?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奴婢请大夫过来看看,好不好?”
沉璧没说话,默默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沉璧伸手挡了一下。
指缝间的阳光渗出来,像是金色的光芒闪耀着,照在她身上时,是暖的。
以往她闲来无事时,也看过一些古书,上面有过记载一些奇谈怪论,说是将死之人,若是有极强的执念,或许可以倒转时空。
外面和煦的风吹拂过,沉璧看着院中十分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希望。
如果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是不是季尧也……
“大都督,如今在哪里?”
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柩,沉璧听见融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殿下昨日不是才问过吗?昨日府里收到来信,说大都督刚在顺武府巡查完,已经在回程路上了。”
心口猛地一紧,沉璧转头看向融冰,又确认了一遍。
“你说,他如今在哪里?”
融冰觉得今日的沉璧怪怪的,明明之前都很少提大都督,怎么今天连着问了几遍,还不肯放心。
“奴婢也不知道大都督具体的行踪,但肯定是快回府了,您就别担心了……”
沉璧看向院中碧绿的海棠树,心中的震惊久久没有平息。
她从来没想到,这辈子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听人提起他的消息。
当初他战死,北境遭难,她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她怕见到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向他交代这一切。
可是如今,像是弄丢了很宝贵的东西,就要失而复得,心里说不出来的期待,却又惶恐不安。
她怕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场梦。
等梦醒了,她还是会回到那个冰冷的冬天,继续在痛苦徘徊中挣扎。
沉璧没再说话,她坐在床榻边,看着下人潮水般涌进来,又再次纷纷退去。
府里管事的姜妈妈得知她醒来,特意又请来了军队里的老军医给她号脉。
沉璧是认识这位老军医的。
上一世,老军医跟着季尧南征北战,忠心耿耿,后来季尧战死,沉璧来到军营后,身体每况愈下,那时候他也给沉璧看过病。
只可惜,如同上一世一样,老军医拧着眉头号脉许久,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沉璧明白,老军医擅长外伤,此等怪疾,连东楚的太医都治不了,他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最后,老军医给她开了一个药方,让她好好休息,切记忧思忧虑,务必要按时喝药。
姜妈妈在一旁听着,老军医离开之后,她摒退了下人,单独和沉璧低语了几句,无非是劝沉璧开看些。
“夫人,大都督这几年一直在边境,如今突然回到府里,您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而且大都督也体贴您,说了一切照旧,您大可不必如此烦忧呀!”
姜妈妈是真的关心她,见沉璧脸色苍白,是真的担心她忧思忧虑,把身子愁坏了。
“我们大都督虽然不是爱说笑的主,但为人正直宽厚,奴婢陪着大都督十几年了,再清楚不过大都督的脾性,向来都是外冷内热的。”
姜妈妈说着,放低了声音:“您看这么多年,大都督身边除了您,再没有旁的女人,您就应该知道大都督的心思。现下您一直有意躲着大都督,大都督不高兴也是正常,毕竟还是夫妻,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道,夫人您是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沉璧听完,没有急着开口。
她朝姜妈妈笑了。
因为上辈子,她也听姜妈妈讲过这番话。
姜妈妈自从建府起就一直跟在季尧身边,季尧父母离世得早,府里又没有女主人,所有的大小琐事都是姜妈妈在打理。
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季尧的衣食住行,季尧也十分敬重姜妈妈,几乎将她视作半个长辈。
如今沉璧到了云州,姜妈妈又悉心照顾着她,将他们夫妻二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未尝不着急。
只可惜,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上一世的她根本听不进去,更不明白姜妈妈的苦心。
重来一次,这些从未在意过的事,一时竟然显得格外珍贵。
沉璧笑着拉过姜妈妈的手,温声说道:“道理我明白,妈妈您放心吧。”
“等大都督回来,我会好好待他的。”
毕竟,以那个男人的脾气,就算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是她,他应该也能相敬如宾、好好待那个人吧。
连她这种身份的人,他都能一再容忍,甚至悉心呵护,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呢?
转眼间,窗外月色渐沉。
沉璧盯着桌上漆黑的药碗,看着热气蒸腾,最后逐渐消散,始终没伸手碰一下。
这药,她上辈子喝了许多,苦得很,也没见一点好转。
她起身打开窗户,将药撒了出去。
外面月色朦胧,万籁俱寂。
院中海棠树被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响声。
沉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
重来一次,她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身边的人平安顺遂,不叫他们重蹈覆辙。
特别是他。
她的季尧。
被留在那么寒冷的冬天,该有多孤独啊。
她不想再看见他浑身是血,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苍白的脸再无半分血色。
再听不见他唤自己一声“沉璧”。
她不想再让他重蹈覆辙。
她绝不会再允许……
“沉璧。”
恍惚间,熟悉的声音随风飘进耳中,似呢喃似呼唤,她睁开眼,瞳孔猛地一缩。
夜风萧瑟,如梦似幻,院中海棠树随风飘流,初秋的枯叶纷纷飞落,轻巧地划过她的视线。
海棠树下,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漆黑的眼中无波无澜,瞧不出任何情绪。
呼吸几乎滞住了,沉璧攥紧双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透又柔和,此时却有些颤抖。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讶,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朝沉璧走过来。
夜风寒凉,季尧站在窗外的廊下,他看了眼地上的药渍,伸手拿起桌上的空药碗,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怎么不吃药?”
他们一个站在窗里,一个站在窗外,中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沉璧强忍着眼眶的发酸,故作轻松地说:“老军医说我没什么事,这药太苦了,不喝也罢。”
她盯着季尧的脸,熟悉的眉眼间和往日一般淡漠清冷。
“你不是过几日才能回来吗?怎么今晚就到了?”
季尧看着手里的药碗,半晌重新放下。
“路上得到消息,说你病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落在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
男人的薄唇一开一合,嗓音如沁入冰水般清亮。
“一会儿姜妈妈会重新送药过来,亲自看着你喝。”
说完,季尧没再理睬愣在原地的沉璧,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沉璧半晌才回过神,她看着被放回原处的药碗,忽然间笑了出来。
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讲理,总喜欢把军营里那套用在她身上,天天像给她下达命令似的。
果然,他还是那个季尧,一点没变。
院子门口,几个黑衣侍卫守在外面,腰间挎着刀,站得整整齐齐。
宗桓在院外踱着步,看见季尧走出来,连忙上前迎了过去。
“大都督……”
“事情都办好了?”
宗桓点头,将手里的画轴递给季尧。
“如您所说,在幽州找到了这个。”
季尧接过来,缓缓打开了画卷。
略微发黄的纸张上,跃然出现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