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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大殿,不如不如说是一座大型餐厅,圆桌、高背椅凌乱地摆放着,有些倾倒在地面上,还有尸骨,无处不在的尸骨,其中有几具躺在圆桌上。在锥状的雪白射灯下,空气中有形的浮尘悠然飘落。
浮尘并不懂死亡。
烟枪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即便他们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也无法在此刻无动于衷。他们同时静默,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雪白的光柱在轻微地颤抖着。
人间当真有地狱,甚至比地狱更加冰冷可怖。
在战区附近有一种职业叫敛尸者,他们受雇于死者的家属,在战区的万尸堆里寻找的死者的尸体,然后将其火化安葬。
他们不会动其他的尸体,并不是因为冷漠,而是有太多尸体,他们也无能为力。但这样愧疚的心理常常会逼疯敛尸者,将积德行善的心理变成扭曲的过错心理。
此刻他们的心理就近乎于敛尸者。
“cy,老烟,”伤寒的声音响起,旁观者总要是理性一些,“最好的安葬方式是一把火烧了这里,但所有痕迹也就都消失了。”
半晌,陈栎开口,他已经平静下来,“我知道,老烟,走吧。”
“嗯。”烟枪点点头。
两人不再去看这些惨烈的死状,向着二层走去。这里的楼梯都为斜坡式传送带,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变得很滑。
陈栎刚踩上去就滑了一跤,直接扑在了上面,抓了一手尘土,烟枪在后面拎住他另一条手臂,要放在平时,他必然要调侃上两句,但此刻谁都没有调侃的心情。
陈栎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把传送带上的尘土扫开寻找起来——刚刚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心,像是玻璃圆润的触感。
然而一无所获,尘土底下是传送带类似于缓冲织物的面,到处都是像眼睛一样的破口。陈栎仍不死心,他撕开织物面,伸手往下摸去,不断有锐利物割伤他的手,他却浑然不觉。
烟枪拽着他的胳膊生生把他拖了起来,低吼道,“别找了!找到了也活不过来!”
陈栎一怔,他并没有这么想过,但烟枪却好像把他的心里话喊了出来。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烟枪的声音软下来,“这里没有任何挪动过的痕迹,‘那个东西’能操控仿生人和尸体这样的死物,那它必然没有在这里做过什么,咱们再搜索一下,然后离开,好吗?”
陈栎无意识地咬了一口下唇内的软肉,点了点头。
“我真怀疑面前是个强酸池你也敢伸手下去。”烟枪近光灯含在嘴里,拉过陈栎另一只手,手掌脏成一团,所幸没有出血,只是割破了几道浅浅的口子,陈栎手上的皮肤要比正常人结实很多。
“不敢。”陈栎的声音有点闷。
烟枪简单地擦了擦陈栎手上的污渍,把近光灯重新拿在手里,照了一下陈栎的脸,笑着说,“我也没骂你啊,怎么还委屈上了。”
“别晃我。”陈栎低吼。
“错了错了,你慢点别再摔了。”
陈栎瞪了他一眼,抽回手继续往上爬,这条传送带很长,爬了足有一分半才上到了二楼。
二楼不同于一楼大堂,被分隔成了四个区域,左边两个都是运动室,里面没有尸体,而右边有一个放映室和一个游戏室,游戏室里无人,放映室里有几个缩抱成一团的尸体,骨骼幼细,应该不是成年人。
陈栎走到放映机器前,刻录着影片的柱状芯片还留在里面,他把芯片抽出来,上面印着的影片序号已经不甚清晰,但勉强能辨认。
“《理想国》,一百五十年前的影片。”伤寒说。
陈栎只觉头皮瞬间麻成一片,揪着他的脸皮,让他的面目扭曲起来。
理想国。他们没有机会长大,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理想国。
陈栎重新把芯片塞回放映机,两人默默地离开了此处,接下来是三四层,有一些呈避难状离世的尸体,此外没有任何痕迹。
“你们可以离开这座建筑了。”伤寒说。
“收到。”虽然只有两个字,陈栎说得却有些艰难。
他们猜想中会遇到的一切意外攻击都没有出现,却比遇到攻击更让人难受。从大殿里出来之后,烟枪脸色煞白,他深吸了几口冷空气,嘴唇有些发抖,他低下头点了一根烟,吐了一口灰白的烟雾。p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陈栎凝望着断桥,思绪不断地涌来又四散,他没有抓住任何一条,一尾尾活鱼般迅速游走。
第98章
“我见过死人; 见过‘京观’,见过万尸堆,亲手把自己的战友从里面刨出来过; 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烟枪抽着烟,他的眼睛有些发红; 一只明亮一只黯淡。
“可能作为一个人,就永远不能对死亡释怀。”陈栎按着他的肩膀说。
“生活给我的教育是谁打我我就打得谁; 谁杀我我就杀谁,错了吗?”
陈栎想了想; 他摇头; “没有错,我们怜悯生灵的方式不是拿自己去献祭。”
“你还记得最后半年自由交战区扩大吗?”烟枪突然问。
“记得; 但那会儿我已经躺了。”
烟枪指了指自己那只残目,“它就留在那里。”
陈栎知道烟枪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认真地看着烟枪的眼睛,“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好受点,我愿意听。”
“没什么好受不好受,我反而怕自己忘了; ”烟枪叼着烟弯了弯嘴角,“所以我不想换一颗义眼。”
两人并肩站在这个包藏着无数灾难的“岛屿”上,遥望着长桥对面的城市,一片森然; 无处有温暖; 无处是人间。
“抱歉伤寒; 先切了。”陈栎说。
“收到。”伤寒平淡的声音传来; 接着是提示通讯中断的“滴”声。
“自由交战区……”烟枪重复了这五个字,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坠在他的舌尖; 他吐不出,又咽不下去,无比难受。
“我听着。”陈栎平静地说,他的手还放在烟枪肩头。
“当时的战策排布,自由交战区扩大不可告知的机密,这是正常的流程,”烟枪顿了顿,他勉强压抑下自己的情绪,又抽了一口烟,“但不正常的是,当时原住民反抗激烈,上面下达的命令是……不迁移即清洗。”
陈栎也不禁吸了口冷气。
这样残忍的决断极少出现在现代战争史里,因为太过惨无人道,足以让国际法庭审判这个国家整个武装系统——当然,有很多种方法人为抹去这段事实,逃避制裁。
陈栎沉默地听着,始终没有插话。
“我当时不知怎么就合流到了这支队伍里,路上一直没睡醒,肚子穿了个洞,血流太多了。”烟枪把烧干净的烟蒂塞进嘴里咬着。
“睡醒之后,我看到一个老奶奶,她只有这么高,特别瘦…特别佝偻,她给我拿了两颗果子,”烟枪苦笑了一下,吐了口烟,“她眼里都是泪水,我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个老奶奶应该只有他一半身高,瘦得让人无法想象,她脚下有一些包装袋,里面似乎有食品的残渣,还有一些果子,大多腐烂了一半。
她挑了两颗递给烟枪,从始至终没有说话。
“谢谢,但我身上没钱…”烟枪还记得自己说话时老奶奶像只猫一样蹲缩着,眼睛里泪光闪闪。
他从装备包里摸出烟盒,早皱成一团,他扒出两根皱巴巴的纸卷烟,递给老奶奶一根,“太冷了不是,我听外面好像下大雨了,也没火…撕点烟丝嚼一嚼也好…”
见老奶奶不动,他嚼了一整根,失血过多的困乏感被驱散了一些。
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话,老奶奶一言不发,过了很久,她才小心地抽出两缕烟丝,放进嘴里。
“你不会说话?”他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比了两个简单的手势。
老奶奶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哪?”他想站起来才发现根本站不起来,这里只有不到一米五,像个地窖。
“她制止了我,比手势告诉我不要出去,外面…在杀人,”烟枪继续说着,回忆让他语言有些颠倒,“然后有人把地窖的顶板掀开了,我看到外面一地…”
他见过血,但也没见过那么多血。当时外面有人拿枪对着他们,黑洞洞的枪口之上是一张张面目狰狞的脸——烟枪当时觉得自己简直他妈有病,这种时候居然还在和那个害怕到极点的原住民谈论烟丝该怎么嚼。
“陈栎,我当时有很多想法…现在回想起来,每一种都让我觉得羞耻。”烟枪抬手把烟蒂扔进脚下的冰湖。
陈栎握住烟枪的肩膀,他没有说话,但他的手足够有力量。
烟枪笑了笑,他的眼睛里一直没有未来,但也不是一片废墟,“当我终于下定决心,我要反抗,我他妈不管其他了,我要去把那个傻逼指挥官的头拧断,没这道理,谁的命不是命……那个老奶奶她…”
她捡起一块什么东西,又重又有棱角——她本来那么佝偻,蜷缩得那么渺小,但她却在那个时候轮圆了手臂,照直砸在他脸上,砸得血花飞溅,一瞬间后,直接黑进了脑髓里。
“你猜,她是发现我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所以愤怒,还是……”烟枪又抽了一根烟出来,这次没点,塞在嘴里,烟油味让他舒服点。
“她不想你为难…也有愤怒。”陈栎慢慢地说。
“挖一颗眼睛也不足以祭奠他们。”烟枪平静地望着对面的城市。
中心城先进、高级得好像一片幻影,那是多少血肉堆叠出来的极乐世界。
“不足以,但我们还有很多能做的,在死之前,老烟,总有一天会拨云见日,我们的世界会好起来。”
“必然,爷回来就要和他们不死不休的……但如果能赢一个太平盛世,那还是活着好,毕竟我得留着命喜欢你,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手。”
“你可别忘了。”陈栎笑了一下,抬手在烟枪肩膀上握了握。
突然烟枪的身形矮了下去,他嘴里发出一叠抽气的声音,捂住自己的肩膀,“你是要给我捏出个对穿吗?”
陈栎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疑惑,“抱歉,我有用这么大劲儿吗?”
“你绝对是进化了。”烟枪揉着肩膀嘶气。
“扯淡。”陈栎气愤地轻踹了他一下。
两人重新回到建筑群内,向着旁边整体式建筑走去。
陈栎又把记录眼镜戴上,同时干巴巴、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耳道内响起,“先生,欢迎回来。”
“伤寒,”陈栎笑了笑,“没有你这样的ai,ai的情感元素都比你丰富。”
伤寒那边沉默了,或许是因为对自己刚刚的幼稚行径感到尴尬。
这座建筑与餐厅相同,都是密码机璜锁,烟枪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陈栎沉默地捏紧了拳头,心里盘算从哪里下手不会影响接下来的任务。
这块锁还没有彻底脆化,陈栎用肋差切断了锁舌,把门推开一条缝——不同于餐厅是内外三条锁舌,这里只有一条,锁上的是即时锁,也就是只要碰上门就会锁住。
这也就意味着,餐厅应该是从外锁死的。
这个想法让陈栎不由得皱起眉头。
没有闻到预想中浓烈的尸臭,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涌出的是常见的腐旧气味,伴随在一股异常的冷气中,即便室外寒风刺骨,也能感受到内外有着不小的温度差。
两人进入里面,用手持射灯环绕了一圈——这是一座冷库,即便早已断电,但冷气密封储藏直到如今。
冷库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食物残余,一块块制冷板上结着白霜,上面有搬走物品的痕迹。
“cy,八点。”伤寒突然说。
两人同时转向了八点钟的方向,都吃了一惊。
在那里,有一个半裸的“人”坐在制冷板上,他是盘膝而坐,靠在墙壁上,头歪向一边,他的两条大腿露出惨白的骨骼,身体所有的水分都被冻干了,呈现冰冻蜜兰状,所以并没有任何气味。
“他应该是冻死的。”伤寒说。
冻死,意味着不是死了之后被冰冻在这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死状。
陈栎张了张嘴,却一时间发不出声音。他的眼睛盯着那具蜜兰,在某一个他不曾注意过的时间点,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那个声音很遥远而低微,难以听清内容。
这不是幻听,虽然声音遥远而模糊,但却极为真实,像是一个人站在隔壁房间里在对他不停地低语诉说。
这是什么?谁在说话?
陈栎睁大双眼,眼眶几乎要裂开,视觉里那具蜜兰一动不动,但声音却蚊吟般响不停。
“你要说什么,大声点!”陈栎在心里大喊。
像是受到了鼓舞,那个声音瞬间变大了数倍,如同巨浪一般剥夺了他所有的感观,只剩下巨大的声音迅速占领他的大脑和神经,窜梭交响。
“吃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