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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楚枫心里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倘若裴月臣出了事,切莫因为儿女私情耽误战事,万事须以国事为重。
“公公放心。”她淡淡一笑,“楚枫职责在身,不敢懈怠。”
“将军不愧是女中豪杰,剑胆琴心,在下感佩至深。”周云起身,深鞠一礼,这才退出帐去。
帐中再无旁人,祁楚枫放下茶水,死死咬住嘴唇,直咬得唇色发白。
接下来的每一日,不是度日如年,而是度时如年。
城墙上的五具尸首,被风吹、被日晒、被雪淋……每一个时辰,都像一把钝钝的锉刀,在祁楚枫的心头伤处血淋淋地来回拉锯。
直至三日之后,天将明,寒风之中,古鸦城的北门被悄悄地打开,大批东魉人在夜色的掩护中出了城门……赵暮云率军埋伏在河边,三日不生明火,一直在啃干粮,总算等到东魉人出来,憋了几日的气,一股倾泻而出,手起刀落间,对敌军毫不手软。
知晓赵暮云得手,祁楚枫随即下令攻城。此时城内守军得知首领已逃,将他们弃之不顾,早已无心守城。与上次攻城相比,衡军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攻进了古鸦城。
此时,天已大亮。
城墙上的五具尸首已被放下来。
尸首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面目冻得僵硬,附着一层白霜,与生前容貌差别甚大。
祁楚枫远远地站着,目光死死盯着尸首们,却始终不敢近前……周云知晓她的心思,亲自过去,一个个细看,过了半晌回来低声禀道:“裴将军并不在其中。”
“当真?”祁楚枫抬眼看向他,目光紧张而不确定。
“当真。”周云重重点了点头。
祁楚枫深吸口气,这才终于鼓起勇气,亲自走过去,俯下身子细看——月臣果真不在里面,但认出其中一人是云甲玄骑里的兄弟。
云甲玄骑,都是伴在她身边数年的好兄弟,此时见到他冰冷坚硬地躺在城墙之上,她心里难受异常,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壁方才站稳,沉声道:“他们都是立下奇功之人,好好厚葬。”
月臣既然不在其中,说不定他还活着,祁楚枫猜测他可能会藏身于粮仓附近,遂往城西去。沿途,衡军兵士们一间间进屋搜索,防止还有东魉余孽藏身于此。
祁楚枫走过栖鸦台,上面传来乌鸦粗嘎的叫声,在冬日里愈发显得寒意森森。
她皱了皱眉头,仰头望去……
一道亮光闪过。
看清上面的那张脸,她的瞳仁瞬间紧缩——是青木哉!
几只乌鸦被利器破空之声惊得飞起,盘旋在古鸦城的上空。
一柄利箭射入祁楚枫体内,旁边的兵士大惊失色,赶忙护着她躲入旁边的屋舍之中,又有人赶忙去找医官。
祁楚枫却还清醒,看清自己是腹部中箭,冷静吩咐道:“他在高台,不要冲进去硬拼,下面架上火,烧!把他熏出来。”
兵士领命而去。
邢医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身后还跟着脸白如纸的周云。
“将军!将军!”周云紧张万分,此前他担心裴月臣万一殉国,祁楚枫会一蹶不振,好不容易验证裴月臣不在那五具尸首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又突然听见了祁楚枫中箭的消息。
邢医长一看中箭的部位,脸色便很难看,转头低声吩咐医童一些话。
“公公来得正好。”祁楚枫忍着疼痛,朝周云勉强一笑,“请公公代我传令,由霍泽将军暂代主帅一职,云儿全领烈爝军,听从霍将军的调派。”
周云连连点头,又不放心道:“主帅一事,恐怕还得请示圣上。”
疼得身子直想蜷起来,祁楚枫强撑着道:“好,还请公公多为霍将军美言几句。霍将军在南境对敌多年,经验丰富,我相信他能一鼓作气,将东魉人赶下海去……”
她说话时,气息不稳,连带着伤口周遭不停地有血涌出来,邢医长看得心焦不已:“将军,不能再说话了,要调匀气息。我马上准备为您拔箭。”
周云闻言,连忙起身,预备退至一旁。
“还有……”祁楚枫情急之下,起身牢牢抓住周云的手,切切叮嘱道,“找到月臣!”她这一下起身过度,箭矢往体内又深了寸许,疼痛难当,冷汗直冒。
“好,好!”周云忙道。
听见他应了,祁楚枫这才稍松口气,浑身失力,眼睛也不受控地合上,整个身子慢慢地往下沉去,意识逐渐消散……
“将军!”
“将军、将军……”
“……”
她能听见他们一叠声地在喊她,然而这些声音却距离她愈来愈遥远,愈来愈模糊。
“楚枫!”
远远的,隐隐约约似乎有个声音夹杂在其中,熟悉得令人想要落泪。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回应,却怎么也睁不开。
仿佛进入了一条幽长的梦境游廊,她在一个又一个梦境里沉沉浮浮,亦真亦幻……
看见高高的骆驼排着队,鱼贯走进归鹿城的城门。
看见荒原上的树,枝丫朝天际伸展,将月亮囚禁其中。
看见北境的风,卷起烈爝军的旗帜,雪花乱飞。
看见阿勒抱着腾腾在草地上打滚。
看见月臣,他立于荒原之上,他的眼睛望着她,温柔,关切,悲伤……
“月臣!”她骑在一匹高高的白骆驼上,俯身朝他伸出手去。
白骆驼的脚步一刻不停地朝前行去。
“你去哪里?”他问。
去哪里?她也不知晓,只能道:“你等我!”
“好,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他道。
他的话音转瞬消失在风中,紧接着又有一阵风,他整个人便都不见了。祁楚枫骑着白骆驼继续往前奔去,茫茫然地想,他的话似有些耳熟……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隐约之间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浸润在雨声之中。她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目,看见头顶处华丽的帐顶,陌生得很,转头看向旁边,有两名侍女正倚着桌子打盹,也都是陌生的面孔。
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像是宫里的人。
祁楚枫微微拧眉,暗自心想:这又是一个什么梦?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个梦也醒不过来,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掀开被衾,趿了鞋,朝外行去。
门是半掩着的,轻轻推开,雨声骤然变大了许多。
一股清凉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甚是舒服。
“祁、祁将军……您醒了!”
两名侍女被雨声和推门声惊醒,抬首看去,惊喜莫名。矮个侍女赶忙上前扶她,高个侍女取来柔软的披风为她披上。
“你们……”祁楚枫仔细端详两人,“认得我?”
高个侍女道:“您是朝廷里的大将军,我们自然认得。您已经睡了两个多月了,可算醒来了。我得赶紧去告诉高医官才对。”说罢,她便急急地告退,连伞都顾不得拿,径直奔入雨中。
睡了两个多月?是梦?非梦?
祁楚枫尚有些混沌,看见院中玉兰花开得正好,方才闻见的香气便是从此处而来:“玉兰花……现下是什么时节?”
“回禀将军,今日惊蛰。”
惊蛰?!祁楚枫一愣,又追问道:“这是哪里?”
“回禀将军,这里是皇家别院,圣上让您在安心养伤。”
皇家别院?养伤?
回忆一点一点地回到她的脑中——
古鸦城上空盘旋的乌鸦。
兵刃反射出的寒光。
众人焦急的面孔。
……
胸膛起伏不定,祁楚枫气息急促,险些喘不上气来。矮个侍女赶忙扶她到凳子上坐下。
“月臣呢?找到月臣了吗?”她急急问道。
矮个侍女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是了,她只是一个深宫侍女,她又怎么会认得月臣,祁楚枫只得改口问道:“现下战事如何?”
矮个侍女迟疑道:“听说是打赢了……您方才问的是裴将军吧?圣上召他进宫,他应该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祁楚枫迅速抬眼,不可置信追问道:“裴将军?裴月臣裴将军?他也在这里?”
矮个侍女点了点头:“他和您是一块儿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照顾您。”
月臣!他没事,他真的没事。
祁楚枫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间竟落下泪来,慌得矮个侍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祁将军,您别难过,您现下醒了,裴将军也会欢喜的。”
“他……他可还好?”祁楚枫担心裴月臣是否也有伤。
矮个侍女不明其意,答道:“裴将军很好,他照顾您,比我们还细心。您看,您的指甲就是裴将军帮您修的,他说您不喜欢指甲长,长一点点都要修。”
祁楚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齐齐整整,是她惯常的样子,唇角不由漾开笑意。
◎最新评论:
【楚枫不愧是将军,昏迷前把军务交待得清清楚楚的~玉兰花雨中醒来,也是很有诗意了~
修指甲这个点非常戳人。月臣这么了解楚枫,这么细心地照顾楚枫,这是十年间积累的感情在细水长流啊~】
【这怕仍然是个梦?】
【自从喝了营养液,除了更新,不想干别的。】
【这两个多月,够辛苦了啊!】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进展神速?】
【天啊,看哭了。求皇上赐婚!】
…完…
◇ 106、尾声
◎尾声
半年后,北境,将军府的后院回廊上。
腾腾叼着红绸子在廊上撒欢,身后的红绸拖着长长的,在怠◎
尾声
半年后; 北境,将军府的后院回廊上。
腾腾叼着红绸子在廊上撒欢,身后的红绸拖着长长的,在地上迤逦着; 与府中处处张贴的囍字; 相映成趣; 更添喜庆。
“腾腾,腾腾……不许跑!”
阿勒在它身后追; 跑得气喘吁吁,还得小心不能踩到红绸缎。
好不容易追上它,一下子把腾腾扑倒; 从它嘴里把红绸子夺下来。阿勒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口水; 斥道:“大喜的日子,你可不许给我添乱!”
“汪汪汪!”腾腾嚷嚷。
阿勒只得放缓语气; 摩挲着它的头:“你乖乖的,晚上我留大骨头给你。”
“汪!”腾腾起劲地摇摇尾巴。
阿勒拾起红绸子,仔细地掸去上面的灰尘; 拿着绸缎往回走。
屋内,祁楚枫正拿着红嫁衣端详,微微皱眉道:“定制的时候; 不是说好上头要有十八颗珍珠吗?怎么才十二颗?”
吴嬷嬷道:“姑娘,咱们这儿是北境; 又不是京城。这婚期定得这般匆忙; 又要小指肚圆的珍珠; 能凑够这十二颗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这些日子; 大勇的腿都跑细了一圈。”
祁楚枫搂了搂她; 安慰道:“您也辛苦了; 这嫁衣绣得可真好看,上头这小鸟,我招招手它是不是就能叫唤?”
“那是鸳鸯。”吴嬷嬷没好气道。
“鸳鸯特别好看……”祁楚枫讨好道,“可着满北境找,也找不出绣得这么好的鸳鸯,得亏有我家嬷嬷在。”
阿勒抱着红绸子急匆匆地冲进来,朝吴嬷嬷道:“上头结的花散了,怎么办?这个是不是拜堂的时候该拿在手上的?”
吴嬷嬷看她头发又乱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我早起才给你梳好的头,你看看!要成亲的人了,马上就是当家做主母的人,还像个疯丫头一样怎么行,你道我还能天天跟着你。”说到末处,不免有些伤感,阿勒自六岁起便来到将军府,几乎算得上她带大的孩子,如今要出嫁,心中难免不舍。
阿勒不敢吭声,朝祁楚枫吐了吐舌头。
祁楚枫笑道:“沈先生的宅子就挨着将军府,保不齐她嫁过去之后,还得日日回来烦你,回来蹭饭也是少不了的。”
阿勒忙朝吴嬷嬷连连点头:“我要回来吃饭。”
吴嬷嬷嗔道:“又胡说,你回来吃饭,沈先生怎么办?”
“他也来。”阿勒理所当然道。
吴嬷嬷被她气笑了,直摇头,把嫁衣递给她:“快,先去把衣裳换了,然后我再重新帮你梳头……花冠也应该快送来了。”
阿勒抱了嫁衣到屏风后,淅淅索索,一会儿功夫之后,高高地拎着裙摆出了屏风,朝她们道:“是不是太长了?”
“这是要拜堂的喜服,就是这样,你小心着穿,别跘倒了。”祁楚枫叮嘱道。
吴嬷嬷补上一句:“也别踩脏了。现下衣裳换好了,规规矩矩坐在这屋里不许动,等着沈先生来接亲。”
喜服的下摆又沉又长,穿着它行动不便,阿勒只得乖乖坐下。吴嬷嬷把她的头摆正,梳子沾上刨花水,仔仔细细地重新给她梳妆。
祁楚枫支着肘,托着额角,在旁看着她们,不知不觉间倦意涌上……
“宅子就在将军府旁边,走两步就到了,我自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