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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不是见素可以当场处置的,她只教训了小厮一句:“窦公公交待的差事,你要好好做,不可再粗心大意。”
半青连忙答应,站到张怀身后,摆出一个寸步不离的样子。
张怀半开玩笑半抱怨:“贴我这么近干嘛,我又不是贼。”
说是这么说,他的眼睛却一直试图越过见素瞄向兰宜。
兰宜倒不怕他看,她还想看仔细一点张怀,在她印象里,他后来封了伯。
前世她没见过张怀,只是听说过,有个太监侄儿得了爵位,朝野颇有议论,杨文煦聚了几个同好官员在家,商量怎样降低这事的影响。
她记得杨文煦也不喜欢张怀得爵,言语里显出不耐,一副不得不为主分忧的无奈模样。
同时她还记得,张怀这个爵位,是杨文煦私下向新帝建言敕封的。
这件事很秘密,杨文煦的同党们都不知道,兰宜出不去杨家,本来也不该知道杨文煦和天子在宫内的密谈,但张太监来过一次杨家。
他那次来,正是为此感谢杨文煦。
“夫人,在下能起身了吗?”
张怀带笑的声音响起来,兰宜才注意到他还半跪着,她其实没太意识到他跪的是她,因此也没想叫他起来。
兰宜道:“嗯。”
她说了一个字,张怀耳朵尖,反应也快,马上站了起来。
见素轻声请示:“夫人身子弱,不宜在外久留,我们回去吧。”
兰宜知道是因撞见了张怀,没叫她为难,点点头,同意了。
见素目不斜视,也不搭理张怀,护持着兰宜往回走。
张怀站在原地目送,半青催他:“张护卫,别看了,王爷要是知道了,可不大高兴。”
张怀摸摸下巴:“好吧。”
对着小厮他没多说什么,回到客院,借口休息把下人们都撵出去,立即找到张太监:“叔叔,我见到沂王新纳的那个夫人了。”
张太监脸色变了:“你疯了?敢闯王府后宅?!”
张怀连忙道:“没有——”
解释了一通,见张太监神色变回来,才笑嘻嘻地道:“叔叔,不是你让我打听沂王和他新夫人之间的事吗?我正好见到新夫人,是我运气好才对。”
张太监斜了他一眼:“我叫你找下人打听,没让你找到新夫人身上,你是外男,见都不该见,无意撞上也应该主动回避,你倒好,还偷看新夫人,沂王要是和你计较起来,我都护不住你。”
“没那么严重吧。”张怀不以为然,又挨近了张太监,“叔叔,新夫人生得病西施一样,真让人怜惜,我看迷住了沂王也很正常,偏偏叔叔你多心。”
张太监摇头:“你不懂,沂王岂是轻易为女色迷惑之人。”
“叔叔,你也太看得起沂王了,他现在不就是个藩王吗。”张怀撇嘴,“太子殿下也是的,要给沂王使绊子,使完了又害怕,疑神疑鬼的——”
“闭嘴!”张太监喝了一声,“隔墙有耳的地方,你不知道闭好嘴,咱家教你那么多,你全当耳旁风了!”
“叔叔,你别生气,”张怀缩了缩脑袋,忙道,“我知道错了,不说了。”
见张太监余怒未消,又讨好赔笑,接连唤道:“叔叔,我还有件事说给你。”
张太监以为他终于办成了点事,便看向他。
张怀道:“叔叔,方才不只我看新夫人,新夫人也看了我好几眼呢,她的侍女想挡着,都没挡得住。”
张太监听他话音不对,而且一向知道这个侄儿的毛病,已觉不妙:“你胡扯什么。”
张怀眼神飘忽,声音很肯定:“真的,叔叔,你说,新夫人是不是看我英俊有为,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嗷!”
张太监一巴掌轰在他脑门:“咱家用你,真是瞎了眼!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你还有为,你跟沂王比,就是个屁!”
“嗷,疼,叔叔别打了,叔叔,您可是我亲叔啊——!”
**
弗瑕院。
张太监训侄的同时,府门前发生的事故也报到了沂王案前。
是窦太监亲来报的:“——半青照老奴的吩咐,给了个空子,果然,张怀就不安分了,他午饭后还曾以好奇为名,向半青打听王爷对待夫人怎么样。”
沂王微微冷笑了下。
“只是,”窦太监想着又道,“没想到会碰见夫人,半青说,张怀不知分寸,一直盯着夫人,他不得不出来,制止了张怀。张怀这个人,真是个纨绔,张友胜为了拉拔他也是费心了。”
“他纨绔才好,”沂王开口,“才适合办出格的事。”
窦太监一怔恍悟:“王爷说的是,张友胜身为钦差,不便轻举妄动,使唤年轻的侄儿出来,出了差错,张友胜出面替他求情就行了,王爷多少要给颜面。”
要是乱来的是张太监自己,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张友胜果然与太子有勾结,”窦太监表情凝重了些,“他身负圣意,有话可以直接问王爷,偏要让侄儿在私下打听,他没有这个需要也不该冒这样的险,只能是为了太子。”
府里之前有过猜测,但猜测与证实,毕竟不一样。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明确倒向了太子,这对沂王府绝不是个好消息。
沂王沉着脸,下令:“他想知道,那就让他知道知道。你去,说本王的话,张怀冒犯夫人,打他十板子。”
这势必让张太监不快——
但正可彰显王爷对夫人的重视,这是他们想传达给张太监的,于张太监自己,也是个收获。
窦太监明白过来,答应着去安排了。
张怀挨板子的事,兰宜到摆晚膳的时分知道了。
因为窦太监遣了小内侍来报:“十板子打完了,窦爷爷请了范统领动的手,打得不轻不重,打完了,张怀认了错,说再也不敢冒犯夫人了。”
这次回禀当了众人的面,里外听闻,不由都肃然了些。
兰宜拿箸的手顿了顿。
她望向对面坐着的沂王,不觉得她被看的两眼值得十个板子,其中必定另有缘故。
这缘故当是循着沂王纳她这条线下来的,沂王在强化对她的“看重”,也在深入对另一个问题的掩护。
厅堂内的宫灯已经点起,沂王侧坐着,面容在半明半晦之中,他先打发门外:“知道了,去吧。”
然后转过头来,整张脸被明亮宫灯照耀,线条于光线变化中一下清晰锐利了起来:“你看什么?”
兰宜移开目光:“没什么。”
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她低头吃饭。
打就打了吧,杨文煦提拔过的人,她反正是不喜欢。
第27章
十个板子不伤筋骨; 但伤脸面。
隔天一早,张太监还要再来为侄儿的冒撞赔礼。
沂王没有为难; 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们。
张太监表现得十分感激地走了; 兰宜跟着来到西次间,向沂王要求出府。
她其实没这么着急,也没什么事要出去办; 但她要确认一下; 她已经拥有了这项权利。
沂王坐在桌后,抬眼轻瞥:“去吧。”
口气轻慢,像打发贪玩的孩童。
兰宜心弦松快了一下,她不能说完全不信任沂王,至少是不多,这下得了准话; 才放心了; 至于他的口气什么的,她计较不来; 就也算了。
弗瑕院以见素为首的侍女们都忙碌起来,兰宜现在的身份出府,即使只选择轻车简从; 要准备的事项也不少; 折腾了好一阵子; 才大致齐全了。
兰宜在院门外乘轿,到分隔前殿与内宫之间的崇信门时换车,车内布置精美; 车驾平稳地沿道而行; 兰宜昨日才到过前殿; 今天没什么兴趣; 同车的小铃子好奇心重,把车帘掀开一条缝,跟翠翠挤在一起往外张望。
她一边看,一边分享:“奶奶——夫人,我又看见钦差的侄儿了。”
她也从众学着改口,不过比翠翠改得慢些,不时还会带出来旧时称呼,兰宜也不去管她,新的旧的,她都不那么入耳,随便罢了。
“嗯?”兰宜倾身凑过去,她一时没找准张怀,因为车驾前方,王府西角门向内一二十丈的空地处,立了近十个人,她微眯起眼,又辨认了一下,方从服饰上认出张怀确实在其中。
昨儿的十个板子看来还不够,没能把他打老实。
见素走在车外,此时靠近窗边,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余音未落,忽地从那群人里跃出一个大嗓门来:“见素!见素姐姐!”
那人一边叫一边招手,又向着马车的方位跑了几步,兰宜认出来了,小铃子同时道:“是救过夫人的那个护卫。”
是孟三。
见素停了脚步,微微皱眉:“你喧哗什么,夫人在此。”
谁知孟三表情一愣之后,更激动了,整张脸放着光地跑过来:“夫人在啊,太好了!”
见素眼看他越跑越近,忍不住斥道:“——你别过来了!孟护卫,你还懂不懂规矩,要我禀报王爷吗。”
孟三挥舞着双手:“我有事求见夫人,夫人,我是孟三呀,孟医正的侄儿,大街上救过您的那个——”
“我记得。”兰宜示意铃子将车帘全部掀开,向外点头致意:“孟护卫,你有什么事,请说。”
孟三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日闹市街上,他动作稍慢一慢,她就重归黄泉了。
因孟三这番闹腾,西角门内立着的众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兰宜随意一扫,一怔——她发现其中竟有被绑缚着的人,还不止一个,一男一女一幼,像是一家三口的模样。
兰宜眨了下眼,有点疑心她这几天是不是不宜出行,昨天碰见张怀,今日好了,更离奇了。
孟三见她肯露面,十分欢喜,仗着背对众人,挤眉弄眼地大声道:“夫人,您前儿安排我叫人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属下特来禀报。”
“……”兰宜慢慢道,“哦,是吗?”
她当然完全没有吩咐过孟三什么事,前儿她还不是“夫人”,哪有资格命令王府护卫做事。
不过面对救命恩人,她愿意配合一下。
孟三高兴地道:“是的!夫人,您要不要下来看看?”
兰宜在见素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在孟三的暗示下走近了那群人,随着她的到来,那边的人略略散开,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原是三拨人,一边只有一个,就是张怀;与张怀对立阻拦张怀的,是四个精壮汉子,兰宜边走边观察,看其神态体型,像是与孟三一般的护卫,只是穿的是普通衣裳;四人身后,是那疑似的一家三口,全部反缚双手,口塞布团,衣衫杂乱,形容丧气狼狈。
这阵势就很明了了,沂王府不知从哪也不知何故抓了人来,张怀身残志坚,坚持出来晃悠,两边就遇上了。
兰宜有点无言,不但是对张怀,也是对沂王府——这么看颇像个吃人的虎穴,沂王又像条盘踞在寒潭里的恶龙,从她打上交道起,整天不是抓人,就是在去抓人的路上。
这场面一看就不简单,要不是来恳求她的是孟三,兰宜早已转头走了,现在只好站定了,等孟三说话。
“夫人,属下听了您的吩咐,连夜派兄弟们去抓的,”孟三一脸邀功,伸手指向那一家三口,“他们嘴上没把门,敢说夫人的坏话,跑到天边也得抓回来给您出这口气。”
兰宜大致明白了,这几个人犯的事一定不好让张太监一方知道,偏偏让张怀撞上,孟三没法,看见她过来,就拉她做了挡箭牌。
是非之地,兰宜虽愿意帮他,也不想久留,随口道:“嗯,辛苦你了。把人带进去吧。”
孟三立即应道:“是!”
转头指挥起那几个精壮汉子:“都听见夫人的话了?押进去吧!”
“夫人好大的威风呀。”
张怀笑着出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行走的方向冲着兰宜,孟三便去拦他:“张护卫,不得对夫人无礼——喂,你干什么?!”
原来张怀忽然往下一拐,看上去像要滑到,右手却冷不防伸长,将一家三口中的年幼/男童口中的布团拽了出来。
男童惊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晓得哭,嘴巴仍旧大张着,口水流了下来。
“哎呀,我腿脚有伤,实在不是故意的。”张怀一边解释,一边目光紧紧盯着男童,“小子,你这丁点年纪,不会也说了夫人的坏话吧?谁教你的,这么不学好。”
这一瞬间,兰宜清晰感受到了孟三与那四个精壮汉子身上传达出的紧张,同时有两个汉子蹲身去捡地上的布团,一个汉子拳头攥紧,蓄势待发,再一个汉子猛鹰般的目光盯住张怀,把张怀盯得硬生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干、干什么呀,说了我是不小心的嘛。”他口气都柔婉下去。
可是他又盯向男童,目光热切,指望能从那张不懂事没分寸的小嘴巴里吐露出点什么。
直到其中一个汉子快速捡到布团,塞回男童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