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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切未成定数,这位能不能成为陛下新宠,压过那风头正劲的伶娘娘一头,都还未可知。
只是张公公不成想,他这几句私心提点,最后没叫施霓用心去记,反而引得了霍厌的烦躁恼意。
当下,只听着这冷面将军威戾言道:“公公如今,圣意揣摩得竟这般通透,今后我等朝中重臣参论政事,不知该不该叫上公公一并去议,如此,你倒是真正为陛下分了忧。”
闻言,张公公自知失了言,于是脸色一白,吓得差点没直接跪下。
带尖的嗓音兼并颤意,他慌忙求着:“还请将军轻饶!方才,是……是老奴多,多嘴了。”
霍厌理也没理,转头睨向施霓,语气同样没什么好气。
“还不走?”
施霓立刻缓过神来,当下没忘礼节,走前浅浅屈了下膝,而后怀揣心事赶紧走出了北宸殿。
这里高墙森森,满是威肃,压得叫人实在透不过气。
而施霓前脚才出了殿门,霍厌也很快紧跟而出,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留在原地的张公公这才敢悄悄松下口气。
就因为他一句失言的话,将军脸色可谓瞬间沉到底,他是后知后觉才想明白,霍家是与西凉自存仇怨,霍老将军当年被西凉人设计而亡,杀父之仇,岂能一笑消泯?
待避着手下人时,张公公这才忍不住懊恼地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当即啧啧直摇头,亏他向来自诩眼明看得长远,如今却是只想着占下眼前的便宜,竟为了一西凉女,得不偿失地得罪了朝上正炙手可热的一方军候!
张公公显然已将肠子都悔青了,却还不知今日,他将人得罪的缘由并非是为施霓多嘴说了话。
而是那句——‘若想再得传召也并非难事,老奴会在陛下面前,为姑娘美言几句。’
凭着这句话,霍厌肯留他的舌头,他就该去烧烧高香了。
……
施霓来时,坐的是北宸殿的御用华辇。
当时因为她不懂这大梁皇宫的规矩,故而出门时,生怕不妥的没敢带上婢女。
因此,眼下她暂得脱身出离宫门后,便只好孤身一人徒步回去。
只是这般明晃晃行走在路上,途中很快便吸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凝观,甚至相隔还没有太远,几乎是当着她的面,议论声也敢这般毫无顾忌地扬起,似是已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果然,在这深宫中,个人所受的一切荣辱,全在大梁皇帝的一个态度。
想想也大概明白,她今日去北宸殿的消息早已广传远扬,宫中人人皆知,此番她是被张公公亲自接去了北宸殿,得幸与陛下共进晚膳。
如此声势浩大,加之张公公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故而这一趟实在备受后宫之人瞩目。
而眼下,她连北宸殿的殿门都没进去,身边更是连个差使的婢子都没有,在外人眼里,自是失意而归。
可施霓根本不在意这些幸灾乐祸,亦或是夹带可怜同情的目光,避过今日这一见,于她而言是劫难挣逃,是闷压舒缓。
她迈步原路返回浮芳苑,眼神更不复来时苦大仇深般晦暗,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而后轻松高昂起头,仿佛要将一切腌臜甩于身后。
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无论是皇帝的靡贪,还是未知的宿命,亦或是……将军不明的心意,她都不愿去想。
将这一切抛于脑后,叫她能得短暂又难得的神缓轻暇。
而霍厌就站在不远处,将身影匿藏于一树干之后,他心有默契地选择不打扰,然后就这般静静地注视着她孤身走远。
其实,他原本是想偷偷跟上去,再寻个避人处,将人轻哄着安抚几句。
可当他走到一半,看到施霓出了北宸殿后,才敢将明显紧绷一路的身子松懈下来时,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对她如今的处境来说,他的出现不是什么可笑的救赎,而是换作一种形式的施压。
霍厌根本舍不得看她无措应对,左右承压,哪怕她亲口说过愿意。
于是他到底止了步,选择于背后默默相护,也艰难克制住了想见她的心思。
他很清楚,时间紧迫,威胁重重,除了陛下,或许太子也对霓霓早有占据想法。
而如今,怀疑的种子他已经打进陛下心里,只待寻得一个合适时机,霓霓便可出宫不再受束。
至于太子,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只是为了两人更长远的以后,计划必须推进进行。
哪怕要就此承受再大的风险,他也毫不在乎。
……
营岗房,正处后宫内苑和前朝外殿之间。
上次碰巧见到施霓就是在此处,故而之后每次经过这里时,霍厌都会习惯性的停留一阵。
这慢慢成了他的习惯,于是今日离宫前,他又不自觉地在此地,顿足止步。
霍厌身姿挺拔,威立于道口,眺望向远处的日落夕阳,熔金灿灿,很是煌熠,余辉铺撒于屋檐横脊之上,也将硕大的森然皇城照出些许罕见的暖意。
稍作徘徊后,他终是收了眼,准备出宫去。
可就在即将转身之际,身后忽的传来一声轻微的,又夹带因急忙奔跑而略微喘息的声音。
霍厌闻声脚步一顿,即便那声音再小,他也能瞬间辨认明识。
是施霓。
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入目就见施霓胸脯起伏着喘着粗气,额间也闪着细微的薄汗。
当下,她眼神垂落,又小心地将身影半藏在一粗木之后,眼神更是湿漉漉地透着怯,模样戒备生怕会有人来。
既这么怕,还过来干什么?
霍厌摇叹了一声,带着困疑很快朝她几步奔过去,之后拉过她的手,朝着附近一荒凉许久的院落躲了进去。
待房门严丝闭上,施霓方松了一口气。
霍厌看着她,默了默没先开口,而是从她衣袖里拿出锦帕,亲手替她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又帮她把稍稍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待做完这些,他才开口问道:“是从浮芳苑赶过来的?”
施霓面色带着不自然的红,不知是因为此刻和他凑离得太近,还是因匆忙奔跑,乱了心率而致。
闻声,她颤了下睫,而后轻轻点头。
霍厌把帕子叠好递了回去,再开口时,他往下低了低身,声音更是不自觉放柔了许多。
“都回去了,干嘛还承担着风险来找我?”
霍厌一直以为今日她是不想见他的,不然方才自北宸殿离开时,她明知他跟在后面,不会脚步丝毫不停留地直往前走。
她那分明是在刻意避而不见。
也正因如此,所以他那时才会不确认地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在她心里,自己本质上与圣上无异,都是只会叫她承压的强权。
除被迫叫她委身外,两人便再没什么情感上的牵扯。
思及此,他更是第一次知晓了何为无措、不安,想用心与施霓相处,在他眼里竟是比征领万军还要困难。
“原本今日的确觉得很累,出了北宸殿后便谁也不想见,只想回去一个人待着……”
施霓如实开口,面上却稍显窘迫,以往从来都是他主动来寻,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自己都不知为何冲动地回身奔向他。
她声音随之弱了些:“我知晓你跟了我一段路,见我一直没回头才走的,回去后又想起你先前的话,怕你会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等我又等不到。”
“叫我等着就是了,若等不到你,我自然就回了。”
霍厌开口宽慰,想了想后,又怕她是在顾虑别的,于是忙又补充说,“你不用顾虑这些,我没那么不知分寸,更不会莽撞到会寻去浮芳苑,给你招来无端祸患。”
施霓抬起看着他,轻轻摇了下头:“没有担心这个,我知道你不会。”
“那是为什么?”
霍厌第一次不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往日里,能叫她挂在心间的,除了顾虑着两人的私密关系会被外人所察外,大概也不会再有旁的了。
故而当下,他完全未曾想到,施霓会对他作出袒露,并正面言衷道。
“我不想叫你白等,还有,”
顿了顿,她眼神随之轻闪了下,“我有些……想见你。”
闻声,霍厌微愣住。
一个大梁堂堂一品军候,威震六国的战神少年将军,此刻竟会因听了一姑娘家的喃喃低语,而没出息地当即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
甚至,心头更是狂喜不可自抑。
而施霓也在被他用力抵在废苑断垣之上,欺着吻到喘息难抑之时,方才将他的这份欣喜若狂,感同身受地浅浅体会出几分来。
……
一个时辰后,霍厌才春风得意地终于回了将军府。
只是刚一进门,候在门口的守卫便立刻躬身禀告道:“将军,容院使早些时候就过来了,现正在茶亭等着,还,还……”
见着手下人面露为难,模样几番欲言又止,霍厌脚步停了停,问话道:“还怎样?”
守卫硬着头皮回:“容院使进了府门后,便十分熟稔地直奔酒窖,东翻翻西找找,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将军私藏多年的瀛玉酒,又拿出来一壶。”
“又?”霍厌眉梢微抬,当下抓住字眼。
手下人只好如实交代说:“将军常年出征在外,夫人又远居漠城,这院子久无人居,一直都是容院使在照料。昔日里,圣上赏赐下来的那些好酒佳酿,卑职都尽数记录在册,而后收归库里,只是时不时……时不时会被容院使拿去外面给妙音阁的小娘子们献殷勤。”
闻言,霍厌冷哼了一声,“自小没个着调,我看容太医那一身的本事,怕是衣钵无人承继。”
话落,不远处迎着走上前来一个身着白衣锦带,面色如玉的润雅公子,他手持着一把鹤纹折扇,边走边叹息着抱怨。
“呦呦,听听这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序淮啊,之前你叫我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我可是念着咱们的兄弟交情,当时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你倒好,几坛瀛玉酒而已,瞅你那小气吝啬的模样。”
霍厌话到嘴边被顶了回去,他先前确实因寻他帮忙欠下了人情,于是当下只好言不由衷道。
“你喝就是。这将军府久无人居,如今不早成你的别苑了,你若想喝,还能有人敢拦不成?”
容珩听了温温一笑,而后走上前去,别有意味地开口道:“之前自是无妨,可今后恐怕就不行喽。”
霍厌向来最烦他说话拐弯抹角,此刻却没办法顶回,拿人手软,他这人情还需慢慢来还。
见霍厌不理自己,容珩没了乐子,便玩笑自言道:“今后这将军府有了姑娘进院,恐怕到时你怀抱温香软玉不及,哪里还能惦记着你这自小打下交情,关系匪浅,好到可以穿同条开裆裤的……好兄弟。”
闻言,霍厌目光警视扫过去,而后戒备望向四周,拉着容珩忙往茶亭走去。
等进了内室,霍厌这才松开手:“如今我刚回京,将军府里的下人并非全被我过过眼,小心隔墙有耳。”
容珩点点头,声音放低了些,语气却满含是意外:“真没想到,为了个信西凉女子,你竟上心成这样,原本以为你介意之前的事……”
霍厌冷淡看过来,容珩便自知失言地止了口。
当即只摇叹说:“我早该想明白的。当初你为了她,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未交虎符便擅自隐秘回京,帮她提前打好前路。”
“当时,你向我寻那失迭香,起初我还不知你所用为何,直至在那女子即将进宫前,太后娘娘偏就那么巧,在这个关头突然卧病不起,论太医如何诊治都寻不出根源,此效,除了失迭香,再无这般异症。”
容珩向来聪慧,霍厌知晓此事瞒不了他多久。
于是也不再隐瞒,“你放心,此事我心中有数,不会牵扯到你们容家。”
容珩听他这般坦然承认,当即神色也严肃起来。
此事承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此刻他却还如没事人一般。
“霍厌,为了个女人,你真是胆大包了天。”
第33章
闻言后;霍厌面上情绪不显,只神情淡然地落了座。
而后将容珩从府库里取来的那瓶昔年瀛玉酒拿起;自顾自地也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他执杯品了品酒酿醇香;方才开口道:“那失迭香并非歹毒之物,除了叫人没精打采总犯困意外,于身体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害;我要的,也只是将时间暂时拖住;以便我之后行事。”
容珩走过几步于他面前坐下;脸色算不得多好。
饶是这般情形;我们玉面书卷气的容公子,在落座时也不忘煞有其事地将身上所著的月白衣袍广袖往里收了收;以致不沾染到桌下丝毫浮尘。
见状,霍厌落杯睨了下眼,冷目夹带几分嫌烦地直直扫过。
这么多年来,容珩这点爱洁癖的毛病当真是一点未变;堂堂一七尺男儿,行事起来竟是比个女子还要翼翼复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