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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后,她便要放下七情六欲,放下爱恨嗔痴,一心一意只拜佛祖……
这样的生活,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却好在……她的生命所剩不多,未来的时光就此度过……
却也……很好。
今日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不时有轻风拂过,吹进殿中,令人觉得舒爽。
而在殿外,一道身影默然而立,双手直直垂落,却紧握成拳。
不时有山茶花瓣飘落,落在他肩头,落在他发间。
朱红与青衣交汇,分明是再美不过的景象,可他近乎苍白的一张脸上,却透着无边无尽的悲痛。
他的双臂剧烈地颤抖着,双眸死死地盯着殿中那道烟灰色的瘦弱身影,其内似是充了血般,猩红一片。
“除去尘牢不净身……”
“圆顶方袍僧像显……”
“法王座下又添孙……”
空明大师念罢,黎夕妤的长发,也终究剃尽。
最后一剪落下的瞬间,她的双手突然开始抽搐,于胸前摇摆不休。
那痛楚极为强烈,逐渐蔓延至心底,令她痛得无以复加。
而与此同时,站在院外的人,他的脸色愈发苍白,竟有两行泪水自眼角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而下。
他双唇颤抖,正强行压制着什么,却难抑悲痛。
他终是不再停留,蓦然转身,一步步离去。
他的步伐沉稳,却走得极缓。
可他走过的路,竟有两行血迹。
那是掩在袖中的一双拳,不停地颤抖,同时也……血流不止。
空明大师放下剃刀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手仍在颤抖着。
她突然睁开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温热却又冰凉。
她并未因疼痛而落泪,她只是在刹那间,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她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一行四人游山玩水,经由应州。
那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踏入永安寺,而她最心爱的人,曾在耳边同她说,“兴许日后,你会在这寺中长住,整日里与青灯古刹作伴,也未可知呢!”
殊不知,如今她当真在这寺中长住,余生孤苦,与青灯古佛为伴……
这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他早有预谋……
倘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当初她无论如何,也断不会踏入这寺门半步!
也正是在这时,她恍然间明了,高僧曾说她颇有佛缘,究竟是何意。
原来,竟是出家为尼,囚禁一生。
“你尚且未断痴念,只得赐你法号‘文夕’。至于日后能悟得多少佛法,也全凭你个人的造化了……”
文夕……
若是为了文彦,那她倒也甘愿。
黎夕妤站起身,转身面向空明大师,脸上的泪水已被她巧妙地拭去。
第305节
她双手合十置于胸前,恭恭敬敬地俯身,“多谢师傅……”
空明大师带领着一众弟子离开了大雄宝殿,独留黎夕妤一人在此。
她站在偌大的殿堂中,耳边听不见任何声响。
手臂的抽搐渐渐停歇,她迈着步子,自文殊菩萨身侧绕过,到得佛像后方。
她的步伐极缓,走得小心谨慎,生怕会撞在供台上,因而惊扰了佛祖。
绕至释迦牟尼佛后方,她俯下身,于地面上小心摸索着。
半晌后,她终是摸到了一只蒲团,便屈膝跪在其上。
她缓缓抬首,空洞的目光望着身前高大的观世音菩萨像,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菩萨就在眼前。
片刻后,她垂下首,轻轻闭起双眼,双手合十置于胸前,虔诚却也凄凉。
曾经,她于云来寺中叩拜了观世音菩萨,并向菩萨许了心愿。
如今,时过境迁,她再一次跪在菩萨面前,还是许下了同样的心愿。
“我这一生,凄苦无依,过得悲惨。自幼丧母,不得父爱,遭亲人离弃陷害,险些丧命。后求得生机,遇上此生挚爱,努力地想要活下去。那点滴温暖与柔情,是我穷尽一生都想追寻的……可纵是如此,我屡遭人陷害,数次经历酷刑,落得一身伤痛,顽疾不得医……”
“现如今,我再度被人所弃,又永远失去了光明,何等绝望与无助。可我不求菩萨佑我,终归我也是半条腿埋入地底的人,如此这样孤独死去,倒也……很好……”
“但是,菩萨慈悲,能否再应我一个心愿?不,这个心愿,我从前向您许过……那个人,他于两年前救了我的性命,饶是如今他抛弃了我,我也从不恨他。在他的路途中,艰难险阻不断,且危机四伏。还望菩萨保佑,能够护他一世平安,岁岁无虞……”
“我愿用一切作为交换,即便如今……我一无所有。”
将心中所想默念完毕,黎夕妤便俯下身子,面对着观世音菩萨,三回叩首。
她从不曾向菩萨求过自己的平安,如此虔诚之心,想来菩萨定能听见。
如此,她方能放下心中的牵挂,从此再不理会俗世凡尘,与青灯、古佛、木鱼声,为伴。
夜。
漆黑寂寥,风声四起。
应州城中几近所有的商户都关门打了烊,除却那几家花楼。
一名男子游走在街道上,手中牵着一匹马,马儿健壮无比,威风凛凛。
一人一马相伴,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不知要去往何方。
走着走着,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眸望着道路一侧的商户,瞧着那精致的牌匾上,印出的三个大字,“醉酒家。”
几乎无半点迟疑,他牵着马儿,抬脚便向“醉酒家”走去。
此刻店门紧闭,于黑夜中显得冰冷且无情。
男子未加思索,抬手便向门上拍了去。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拍门声响起,惊扰了寂夜。
他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久久不见门开,便有些恼了。
他自腰间拔出一把利剑,对着门缝,毫不留情地挥下。
门锁应声而落,身前的两扇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于他面前敞开。
与此同时,一道男音自屋内响起,“什么人啊!本店已打烊了,不再接客!”
男子抬眸望去,便见一睡眼惺忪的小厮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正自二楼走下。
待小厮下得木梯,瞧见店门已敞开,而门前似是站着一人时,不由得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不晓得本店的规矩吗?”
小厮骂骂咧咧地走近,提着灯笼向前探。
待他瞧见前方人手中正抓着一把利剑时,便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规矩?”只听男子开口,声音冰冷如霜,“你若当真想与我谈论规矩,那么我手中的剑,不介意奉陪!”
小厮闻言,身形颤抖着,怕极了,“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曾与何人结缘,您莫要杀我……莫要杀我……”
小厮说着,手中的灯笼坠落在地,很快便有火光燃起。
在火光的映照下,小厮瞧见男子的面孔,分明是俊朗无双,可那一双眼眸却透着令人心悸的阴冷。
“给我找两坛酒来,要最烈的!”男子阴冷地开口,提出了要求。
小厮哪敢不应,立即转身,踉跄地向柜台跑去。
片刻后,小厮抱着两坛酒回归,小心翼翼地向男子走去。
男子一手提过两坛酒,另一手则探入腰间,摸了个银锭子扔在小厮脚下,便转身离去。
“噔……噔……噔……”
黎夕妤盘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尊佛像。
她双眼紧闭,一手捻着佛珠,另一手则敲着木鱼。
木鱼声阵阵,盘旋在屋中。
此刻已至子时,屋中仅有她一人,她已敲了两个时辰。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于烛光的映照下,泛着盈盈泪光。
她终是松了手,佛珠与木槌坠落在地,发出一阵声响。
一马一人飞快地穿梭着,最终到得城郊。
男子下了马,靠在马背上,开了一坛酒,倒头便饮。
辛辣的酒水灌进口中的那一刻,他紧紧闭上双眼。
都说酒能消愁,可为何他饮着这最烈的酒,意识却愈发清晰。
甚至两坛酒下了肚,他涨得难受,却也依旧愁苦万分。
他扔了酒坛,任其碎裂在地,酒水四溅。
“啊!”
蓦地,他突然低吼出声,双拳紧握,仰首望着漆黑的天。
黎夕妤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她蜷缩着身子,泪水自眼眶涌出。
她终是泣不成声。
伊闹闹 说:
温馨提示:
荼毗法会:指僧人死后的火葬;
佛龛:供奉佛像、神位等的小阁子。
写最近几章的内容时,总有些力不从心,心里很难过,甚至几度泪目。不知道各位读者大大看过后,是不是也有些伤心……
唉,实在抱歉了……
回复(15)
第一百八十六章:归来
自黎夕妤削发为尼后,本以为会有僧人或比丘尼为她传授佛法,可如今十日已过,竟无一人向她提及此事。
甚至,这十日来,她可随心所欲,没有任何人要求她做任何事,仿佛她仍是从前的身份,从不曾遁入空门。
虽不知晓为何,不过如此这般,她倒也乐得自在。
大夫仍旧每日里为她诊病送药,陪她闲聊几句。
可每每伤势发作时,她蜷缩在地上,四肢抽痛,却再也无人替她按摩穴位。
这一日巳时,她如同往常一般,独自一人盘坐在佛像前,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
她并不会念经诵文,故而只是一味地敲着,每敲一声手中的佛珠便捻过一颗。
屋中檀香袅袅,气味颇有些浓重。
她敲了不知多久,直至昏沉欲睡之际,身后的屋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她被这推门声所惊,立即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继续敲着身前的木鱼。
第306节
本以为来人会是永安寺的僧人,却不想……
“阿夕……”
颤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黎夕妤猛地睁开眼,即便她什么也看不见。
随后,脚步声响起,有些焦促。
来人很快便到得她身侧,竟一把将她抓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粗鲁,黎夕妤被他抓得吃了痛,忍不住蹙起眉头,“贫尼正在念经诵佛,还请王爷注意分寸,莫要坏了礼数!”
她话音落后,厉莘然非但不曾松手,反倒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力道之大,令她渐觉呼吸不畅。
黎夕妤的双眉拧得更紧了,她奋力地挣扎着,却不过徒劳。
“谁准你如此做的?谁准你削了发?”厉莘然的吼声响彻在耳畔,震得黎夕妤一阵头疼。
“放开我,你放开我!”她无奈,只得挥拳捶打厉莘然。
片刻后,厉莘然竟果真将她松开。
就在她稍稍松了口气时,却突然又被他拽住了手腕,被他拉扯着,转身便走。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跟我回去,换下这身衣裳,还俗!”
听闻此言,黎夕妤心生恼怒,猛地甩手,却并未甩开厉莘然的束缚。
她站定脚步,同样低吼着,“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替我做主?我不要跟你走!”
厉莘然赫然怔住,终是停下了脚步。
他望向黎夕妤,眼眸中血丝遍布,满脸的疲倦与苍凉,眉宇间却凝着几分悲痛。
“当我得知你已削发为尼的那一刻,我本是不信的。却不想……”厉莘然的嗓音低沉且沙哑,他深吸了一口气,手臂竟微微一颤,“阿夕,你为何要这么做?”
听见他的问话,黎夕妤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中满含嘲讽,“为何如此做?呵……左右我余生的光景都无法逃脱这座牢笼,那么倒不如欣然接受,一心只修佛法,倒也不错。”
“只要日后天下太平了,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你不必非要如此做的!”厉莘然目光灼热,口吻有些急切。
黎夕妤再次尝试着抽回自己的手臂,可厉莘然依旧紧紧地握着她,她无奈,便道,“王爷不必将心思都浪费在贫尼的身上,贫尼如今既已决意一心向佛,便不会再想着离开。”
厉莘然只见黎夕妤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全然是一副容不下他的神情,便骤然心生恼意。
他不由分说地再次拉扯着她,转身便要走,“无论如何,我不会坐视你如此错下去!”
黎夕妤心底的怒意渐渐升腾,她咬紧了牙关,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甩开手臂。
她甩手的幅度很大,突闻前方的厉莘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后她便挣脱了他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