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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开合间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碎了满村的静谧。
门开的那一刹,平静的表面被撕裂,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面之中,泛起阵阵涟漪。
一股阴风送出,浓重刺鼻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竟辣得姚守宁的眼睛不住流泪。
‘呕——’
她控制不住,干呕了一声。
少女生于七百年后的神都,她既是幸运,又有些不幸——幸运的是她生在了七百年后朱世祯创立的王朝末代,妖邪还没有全面复苏;而不幸的是这种来之不易的太平即将结束,妖族即将卷土重来。
七百年前的人类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史书、传记里描术的妖邪之可怕,不足她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映入她眼帘之内的,是两侧高低不平的矮房,房顶大多是竹编而成,上面搭了稻草,稻草已经变色,许多地方显得稀疏,明显上了年头。
这些房子破损得异常严重,由篱笆糊成,不少地方泥土脱落,露出里面竹编的骨架。
有些房舍被暴力破坏,墙体撕裂,泥巴上留下了数条尖锐的抓痕。
最令人瞩目的,是无数残肢断臂如同风干的腊肉挂在了这些破损的屋墙之上,许多沾血泛黑的内脏随风晃晃悠悠,散发出刺激的气味。
凹凸不平的黄土地面已经被血染红,血液渗入地面很深,使得此地如同人间地狱!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血腥味儿所能形容的,姚守宁的眼睛辣得不停流泪,可怕的场景、刺鼻的味道,使生于太平盛世的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对于妖邪的祸害感受也更深。
她干呕不止。
相较之下,孟松云倒是反应平平。
而孟老汉则与先前的爽朗健谈形象不同,他沉着脸,四处寻找趁手的武器。
虽说名为道士,但他道术不佳,更多时候与妖邪相斗,凭借的还是强壮的身躯。
可朝廷对于铁制刀具管控极严,他找了许久,找到一根上了年头的扁担,折转回来之后交待两人:
“你们要跟在我的身后。”
此地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可见狼妖凶狠。
这会儿四周寂静无声,也不知还有没有活口存在,若是全村被屠,兴许狼妖已经尽兴离去。
“我们要先找找有没有活人,看能不能救下人命,如果没有……唉……我得赶紧将这里的事报到官府去。”
可惜此时官府已经势微,上报估计也是无用。
这年头,受妖邪屠戮的村子不知凡几,最终也没见官府出面剿灭妖邪。
孟老汉沉着脸,正欲先钻一旁的平房去查看一番,却见孟松云不犹豫,迳直往正对村口方向的土坝而行。
那土坝的尽头,有一个粗陋的土梯,梯上各有两排平房,中间夹着一个小巷道。
“唉唉——”
孟老汉虽说已经有了这两人未必会听他话的心理准备,可当他亲眼看到孟松云不受控制,在这危险异常的村庄中行走时,依旧被惊出了满身冷汗,不由喊了两声。
“爷爷别担心。”
姚守宁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拉住了孟老汉,道:
“妖邪五感灵敏,如果这妖邪还在,我们进入此地是瞒不住它耳目的。如果它不在,那么我们快些行动,说不定还能看看有没有活人。”
“可是……”孟老汉见孟松云行事莽撞,还有些头疼:
“你们两人年轻,不知那妖邪可怕之处,唉,那娃子真是冲动……”
说话之时,陈太微已经数步跃上台阶。
孟老汉虽说头疼,但也担忧他出事,连忙提着扁担跟了上去,他走了几步,又担忧姚守宁,正要转头叮嘱,却见姚守宁牢牢跟在他身后,他松了口气,道:
“你这娃子倒是乖些,比他好——他真是执拗。”
“嗯嗯嗯。”姚守宁听他埋怨陈太微,不由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可惜就在这时,台阶之上的左侧屋檐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啪嗒’一声掉在了姚守宁的肩头之上。
此地静谧至极,仅能听到三人呼吸,此时落声很响,惊得姚守宁一颤,若非她关键时刻死死将嘴唇咬住,尖叫声恐怕早就逸出嘴里。
但就算如此,她也吓得手足冰凉,下意识伸手去拍肩膀。
这一拍之下,掌心摸到满手粘腻。
一团半凝固的血液被她指尖抹散,一半渗入衣料之中,一半晕沾进她指缝之间。
粘腻的手感加可怕的味道,配合着那暗红,令得姚守宁脸色煞白。
“没事、没事,是血而已。”
孟老汉安抚了姚守宁一句,姚守宁勉强不哭,强行压制下反胃之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而孟松云在两人说话之时,已经穿过那长约三丈长的巷道,站停在一间破旧的草屋前。
这草屋损毁,顶盖被踩碎,从侧面看去,‘人’字形的顶棚被撕裂,房梁断裂,往屋内坍塌下去。
断梁的上方,倒挂着一双足。
那双脚赤着,沾染了血与泥,上半身倒垂而下,被断裂坍塌的木梁与墙壁掩盖,但从双脚大小、外形看,应该是一个男人。
先前入村之后行动迅速的孟松云,此时在看到那倒挂的双脚时,却停站在屋子前,一动不动了。
“怎、怎么了?”
姚守宁与孟老汉站到了他身侧,孟老汉提着扁担,顺着孟松云的视线看去,就见他表情如凝固般,看着那具显然失去了生命,却看不清面容的尸体。
年轻道士的脸色平静。
他重游故地,这种情景是他梦了七百多年的,有朝一日终于得以实现,他本以为自己会感慨万千,兴许再看到那噩梦一般的场景出现时,他会愤慨异常,会拔剑大杀四方,发泄心中怒气。
可他此时却异常的平静。
这种情况既是孟松云预料之内,又在他意料之外。
无情道对他影响太深,他的情感早被斩离。
纵使记忆复苏,当初令他恨之入骨的场景、人与事重现,他的内心却波澜不惊。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眨了眨眼睛,想要应景的眨出两滴眼泪。
这些年来他擅长伪装,嬉笑怒骂,皆随心意,伪装得天衣无缝,许多人难看出他冷漠本性。
可是这哭相他能装得出来,那眼泪却无法顺他心意,他眨得眼睛干涩,却始终无泪涌出。
“唉。”他叹了口气,下意识的喊:
“师父——”
孟老汉听到他说话,鬼使神差的竟然应答了一声:
“嗳——”
他这一答应之后,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
他道术微末,四十多岁才刚‘出师’,以他的这点儿能耐,怎么有资格收得了徒弟呢?
更何况孟松云一看气度非凡,手提长剑,威风凛凛,哪能有他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师尊?
他漆黑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连忙摆手:
“我,我嘴快了些。”
第414章 拜仙人
孟松云怔怔的转头看着老汉,他一手杵着扁担,满脸尴尬的样子,不敢去看孟松云的眼睛,摆着手:
“对不住咧,对不住,我年纪大了,说话糊里糊涂的。”
七百年了。
时间远比无情道更加的残忍,他自以为许多印象深刻的事,实际上在时光的流逝之中,逐渐的被忘记。
比如现在,他竟记不得,他印象中的那个人,有没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
兴许留在他记忆中的,只是他自认为的明阳子的形象而已。
孟松云垂下眼睑,眼中浮现出思索之色。
姚守宁已经猜出了内情,偷偷去看这位年轻的道士。
虽说他口口声声讲已经不记得‘黄土坝村’是哪里,可他见到孟老汉后的异象,及入村后径直往前找,仿佛熟门熟路的样子……
眼前的茅屋破碎,孟松云初时望着被挂在梁上的尸体出神。
以姚守宁的聪慧,再加上她已知的讯息,又哪里猜不出端倪?
“孟五哥……”
她总是善良且易与人共情,想到真相,难免对孟松云心生怜悯。
姚守宁喊了一声,想要安抚他两句,哪知孟松云转过了头来,神情木然的盯着她看。
他双眼黑白分明,当日她曾见过他煞气失控的样子,可此时他却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眼中、脸上不见半分诡异。
被他提在手中的长剑重新蓄满了鲜血,‘滴答’往下滴,顷刻之间在他身旁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血液渗入泥土,黑气冉冉升起。
“你别伤……”
姚守宁温声开口,话才刚起了个头,孟松云便扯了扯嘴角:
“嗤。”
他唇边拉出浅浅的弧度,笑着问:
“守宁,难道你以为我在伤心?与其担忧我,还不如担忧、担忧你自己吧。”
他神情平静:
“这里对我没有任何的触动,守宁,你的选择错了,这里兴许并不是我心愿未了之地。”
孟松云摇了摇头:
“无情道——无情道——大道无情,果然如此。”
一旁孟老汉听得一头雾水,一脸不明。
“故地重游不能使我心起涟漪,看到了这里的尸体,我也没有想像中愤慨。”
他露出失望的神情:
“我半点儿波动也没有,守宁,你知道我看着这具尸体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姚守宁心中暗道‘大意’。
陈太微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无心无情,只差半步成神,又哪需自己不自量力的去同情呢?
她有些懊恼,可脑海之中似是有另一道声音提醒着她:别听孟松云的话,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在想什么?”
姚守宁压下心中复杂的念头,将那沾过血的手指用力在身上蹭了蹭,小声的问了他一句。
“我在想,”孟松云仰头望着房屋中那具倒悬的尸体,眉眼舒展,笑着道:
“他们早亡,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他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令姚守宁毛骨竦然。
她生于小富之家,父母恩爱,兄姐妹之间关系亦十分亲近、紧密,实在很难理解修了无情道的人竟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自与陈太微相处以来,虽说他展露出鬼相法身,但她从没觉得此人如此可怕。
纵使他这会儿人模人样,可在她眼中却比以往艳鬼骷髅的形象还要骇人一百倍。
‘蹬蹬蹬’,她下意识倒退,靠孟老汉近了一些。
孟老汉见她靠来,本能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娃子,你,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无情道——什么大道无情——”
他一脸茫然,听得似懂非懂的:
“是道家的一门功法吗?”
“……”孟松云表情一僵,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一条青色血管微微突起,轻轻的弹跳了两下。
姚守宁一直盯着他看,注意到他眼里一条细微的黑丝蠕动着挣扎,但还未蹿向瞳孔,便被他克制住,又压回眼睑之内。
他垂下眼眸,嘴唇紧抿。
握剑的手十分用力,手背青筋绽起。
血顺着剑身往下涌,在剑尖处汇聚,接着化为断线珠子一般,一滴一滴落入他身侧,积成了一个小血洼。
血洼之中,黑气游曳,姚守宁开了天眼,看到那黑气之中似是封印着厉鬼,发出鬼哭惨叫之音。
孟老汉只是肉眼凡胎,看不出端倪,他只是凭借直觉,感觉到姚守宁与孟松云之间气氛不对劲儿,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掌。
众人身处遭了妖祸之后的荒村废宅之中,这里还吊挂着一具与孟松云极有渊源的尸体。
照理来说姚守宁应该对他心生同情,不应该幸灾乐祸才对。
可她控制不住。
她看到孟松云嘴叭叭的说——‘哼哼。’
姚守宁轻哼了两声。
“你哼什么?”孟松云皱眉问。
“我哼古话说得对,”姚守宁仰了下巴,目光与他对视:
“会叫的狗果然不咬人!”
“你!!!”
孟松云作出发怒之像,但姚守宁并不畏惧。
这个人修习了无情道,兴许是不是绝对的失去了所有情感她不敢肯定,可他性情淡漠却是真的。
普通的情感无法打动他,而这样的言语冒犯也不会真的令他生气,所有的表情只是他的伪装,为了掩饰他与其他人的不同而已。
“我真是糊涂啊。”
姚守宁想到这里,一拍自己的脑门。
孟松云修炼了无情道是真,他失心也是事实,所以自己被表象所蒙蔽,险些看不穿事情的核心。
他此时嘴里说得淡漠,可有些行动却骗不了人。
“爷爷,无情道是我孟五哥所修炼的法术——”姚守宁刚一开口,孟松云便疾喝:
“姚守宁!”
他大喝出声。
这是姚守宁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看他气急败坏,他在害怕着一些事,一些在孟老汉面前无法启齿的东西。
她笑了笑,抿住了嘴唇,孟老汉从未听过‘无情道’,当即面露好奇又畏然之色,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