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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与一众臣僚已经在容与堂前立定,此时陆昭已经不需要动用自己人来去做舆论造势,世族云集,相继有感而发,她代表了哪一方的利益,哪一方自然甘为她的喉舌。
王谧站在元澈身后,不由得慨然道:“情之所钟,正在我辈,陆中书深情,不作伪状,实乃纯人也。”
金城郡寒门当政,连太守都是颇有军功的邓钧。金城乃大郡,太守将吏至少有三百五十人,自南阁祭酒、门下督、主簿之后,部督邮、部劝农、部曲将、乃至于五官、文学、营军、军谋四掾、九曹及九曹下掾属,皆由郡守与主选举的功曹史来定,自己可以插手的少之又少。
前几日北凉州豪族大批内迁,他作为安定太守接纳各方,也有过一些接触,准备帮助这些世族复起,从而拢纳人情。然而现在王谧即便已转任凉州大铨选,但在地方上已经很难有插手的余地。如果寒门在金城执政日久,那么地方上豪族根植的力量也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清理干净。
如今陆昭此举,通过扩大舆论的波及面,大大减轻了他这一方的压力,让这些世族的目光落在本身太子执政的方向上。
方才,元澈听到顾承业在门外的做派便觉将有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后续,脸色已是十分难看,如今听闻王谧的感慨,神情变化更是精彩万分。
纯人?眼下这群受到文赋撺掇的世族子弟只怕才是那个纯人,而陆昭看似妄诞情深,实则深沉莫测。
此时元澈也不想去管王谧是违心作言还是心受蒙骗,眼前的事态一定要尽快收住,不要让这些世家子弟们再借此做什么大文章,于是将身上裘衣解下,交给一旁的庞满儿,示意她给陆昭披上。
庞满儿双手奉过,回头却用余光瞟了瞟仍沉湎于悲痛之中的陆昭,见其并无任何示意,也就乖觉地退了一步,手执裘衣,立在她身后。
陆昭则对王谧道:“子静知我,已是幸甚。其实或俯仰阙门,体国经野,或隐居山林,独怀幽抱,俱可付之韶华,我怎敢一概而论。不过是怕时人如赋中人,执于一念,堕入穷途而自戕罢了。家情国义,皆我心系,日日如走悬丝,各有所顾,子静纯人之语,我实不敢当。”话至收梢,几滴清泪在陆昭眼角濯濯盘桓。
周遭围观之人,无论是世族子弟还是玉京宫旧时宫人,皆有所感,面色凄然。其中不乏有身受王韶蕴之恩惠者,深陷两难曾经仿徨者,掩面垂泪。
饶是看透陆昭步步谋划的元澈,此时也不免动容,朝身边的小侍使了个眼色后,小侍便将明楼里的暖炉让人移到容与堂里。
彭通明白现在火候已到,若再不出面,可能这次联合凉州世族的机会将会彻底消失,而自己出面,无论日后南北凉州会不会合并,但在人望和态度上,已经能够争取到本土世族和陆家的支持。因此彭通即刻劝慰道:“失群班马,迷轮乱辙,穷者欲达其言,劳者须歌其事,陆中书言之正轨,足以慰凉王妃于泉下。凉州兴败,我等也当担待回护乡梓之责。”
陆昭闻言亦道:“使君既有高义之举,我又哪敢高卧避事,自当踵步贤迹,明日启程,前往安定。”
所谓既定方略乃是政治姿态,至于具体的行动则是另一回事。
元澈听到这里也不能再说什么,既然这些世家已经绑在同一条战船上,所作所为也算是为朝廷出力,那么以此达到一个暂时稳定的事态,也是可以接受。但他也不想让陆昭再搞出什么新花样。
元澈上前一步,横了旁边的庞满儿一眼,劈手将裘衣抢了回来,弯腰亲自替陆昭披在肩上:“既要踵步贤迹,又何须自苦伤身,快回去。”
陆昭抬起头,看了看神色不佳的元澈,眼神里充满了拒绝,她的戏还没演完呢,冻都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轻言放弃。于是顶着元澈愈发下沉的脸色,强作悲声道:“同袍者俱为一体,怎能为求薪火片刻之暖而去,当以立言下誓……”
“中书与孤同衣一袍,自是一体,薪火相传,又何妨养木于林。”元澈知道陆昭要做什么小动作,若借今日让这些世族立以誓言,那凉州的盘面就彻彻底底打上了陆家的印记。因此他也极为不客气地打断了陆昭,语气中不乏凶悍。然而他抬手欲将陆昭拉起,却发现对方仍死命将身体压下,不由得把心一横,身下一脚绊了陆昭一下。陆昭脚下失衡,自然而然地跌进了元澈的臂弯之中。
她本想挣脱,然而对于此情此景,她又不可能亲手毁掉先前烘托的气氛与立好的形象,重新强壮地爬起来。因此为了不前功尽弃,她也只能眼看着元澈计谋得逞。没有办法,来日再找机会吧。
众人原本对二人交谈内容颇为好奇,见陆昭突然仰倒在太子怀里,当即便要凑过来围观。
“陆中书体力不支,快去寻御医来。”元澈也有些羞赧,此时又不能松手让陆昭仰摔下去,索性将陆昭横抱起来,转身走向他的居所处,一边向后面跟随的人道,“快去找御医,跟着孤又不能让陆中书恢复元气。”
陆昭被迫歇在了元澈住所的一个偏殿中,然后接受几名太医象征性的把脉,最后看着这些人面面相觑,随后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姜汤两个字交给了小侍。
元澈不得不抽身回去,收拾舆论已经发酵得不成样子的玉京宫,走之前则勒令宫人把殿门锁好,勿要让陆昭再出来做些什么举动。待夜深时分,元澈才匆匆赶回,见陆昭安静地坐在榻上看书,先前的怒气也就消掉了一半。
“你明日真要动身前往安定?”元澈半信半疑地问。
陆昭放下手中的书,道:“先前营建陇地仓储与河运的事情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是要去见一见那些参与出力的世家们,台中理应有人出面。”
元澈亦觉有理,也就不再反对:“王济离台,你去也是应有之意。只是如今粮草短缺,各家合力是否真能抗以一时,我也难作乐观。日后收复京畿,所需只怕亦是甚多。”
陆昭道:“以凉州、陇右以及陆家合力,确实尚有未逮。今日我让表兄前来以作姿态,也是为此,来日或仍尚需汉中王氏之力。”
陆昭如此做也是再给王家最后一次机会,提到凉王妃之事,虽然也是汉中王氏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痛点,也是一个可以借由此题加以发挥的地方。现下人望既失,要不要上世族们这最后一条船,也要看汉中王氏的意思。
其实陆昭现下已经团结了凉州与关陇世族,完全可以在政治层面上将王家压倒,但汉中仍需有世家坐镇,不宜再让寒门有所进望。如果这次王家愿意合作,那也可以借此机会,来加入安定与陇右借由水路物流的网络之联。但若王家拒绝,为了保证自家利益和凉州世族的整体性,陆昭或许会直接尝试接触崔谅。
安定既已落袋,日后经营的重心必然偏重关陇,与崔谅在荆州的利益并不冲突。但是如果王家太过嚣张,崔谅意欲经营荆州向南不会越过楚境,但是会不会借由上庸的地利之便斜插毗邻的汉中,那就不一定了。
崔谅与汉中王氏于陆家来说并非尽是敌手,根据利益是否相同再选择取一保全。之所以优先选择汉中王氏,不免有对陈留王氏的考量,也有对凉州百姓的考量。百姓虽在政治上不是世族所顾的第一顺位,但仍是地方兴衰的共同体。
一隅的输赢或许要做计较,但全盘体量的下跌,才是世族本身最长远的弊病。
第193章 薰莸
秋风扬起, 金乌坠落,在一只灰雀抖落出藏在羽翮缝隙的尘埃时,黄昏完全没入了骊山的颈窝处, 收拢了最后一丝天光,分割出长安的黑夜。
内宫的丞相府内, 崔谅与陈霆、蔡永等人完成了对近期降将最后一批定赏。然而崔谅将一封封上报浏览一番后, 心情也极为复杂。
如今最令崔谅烦扰的便是淳化。
淳化居于泾水之北,泾水汇入渭水,淳化县辐地可谓波及渭水咽喉, 若再往北走,至边境长城, 便是一片羌胡与汉人杂居之地,连接安定, 也是曾经重屯所在。虽然陆放与陆归目前都没有着手索取这部分力量,但崔谅也不敢逼迫过甚。如今对于淳化以及曾为薛琰执掌的抚夷护军部, 崔谅只是派兵侵扰。
早先崔谅陈兵与扶风郡,薛琰等薛氏子弟便曾以此为要害, 进望京畿。然而世事翻转, 在薛琬贬任大长秋之后,当年的敌人如今已成相互首望的联盟,唯独不变的是淳化的战略要冲位置。
在离淳化县不远的村庄中, 尚有大片的营地。驻扎在此的除了荆州军本部近万人和部分崔谅所拿下的宿卫禁军之外,还有大量的地方豪强乡勇。自古以来,若天下动荡, 战争不断, 那么但凡有一二雄心者,多多少少要自恃武力亦或依附武力, 趁势而起。
太平年间,门阀垄断执政,寒门与一些落魄世族几乎没有半分进取的空间。而以个人能力而言,万里挑一也甚少有人能以一己之力来扰乱时局。战争,对这些人而言是千载难遇的机会。即便不能像贺氏、薛氏那般拥有数万武装部曲,但是集齐一千多家丁却是尚可。在崔谅的默许与欲望的撺掇下,力者称将,弱者称尉,揭竿而起。先前得居高位的关陇世族们不得不放弃县治,营建坞堡,以做抵抗。
对于他们而言,道义与心理上皆无谴责。既然朝廷不曾给予他们任何向上的渠道,那么也无需维护原本的政治架构。况且崔谅之乱波及实在太广,即便日后崔谅败亡,但上有法不责众,下有朝廷对关陇地区的安稳有所诉求,刑法也就因此而遥不可及。
更何况若自己不能借此机会,抢占利益,那么别人也会在抢占之后,顺势将自己吞并。战乱亦藏机会,发迹从来都与平流进取无关,陆家如此,崔家亦如此。
“丞相,如今关内侯已有百人,是否需要酌情削减?”陈霆手奉文书,他如今已是丞相府东曹掾,可参议两千石与名爵封赏之事,但建议的语气还是颇为委婉,“这些人或许能力尚可,但忠心却为见得。”
现下崔谅自封丞相,总理朝事,但各州虽然怯于威压,愿意将庶务交予长安批复,但所呈奉的抬头仍是皇帝,可见对于自己这个丞相并不认同。唯一可以有所联络的乃是河东薛氏,如今长安给养,主要仰赖河东。至于司州,王子卿入行台交涉,他本期望可以借此搅起一场大动静,因此不遗余力地为其争取到一个使持节的权力。可是如今王济竟已在行台当上尚书令,王子卿仍杳无音信,不禁让他觉得世家实在难以依靠。
因此,对于在京畿周边趁势而起的响应者,崔谅暂时还是保持一个欢迎的态度。这些人的忠心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大豪族的示好又怎样,最后还不是将自己弃若敝履。况且他与这些人也不乏同病相怜之处,彼此行迹也是如出一辙。借此战乱,寒伧武人能够攫取到更上一层的利益,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公心,他都愿意拉拢。
崔谅放下笔,叹息道:“我自知是寒伧老朽,骤然入都,又揽一桩暴虐的恶名,只恨当年赤心错付。其实世间贤良浩若繁星,揭竿而起景从我者,未必不是来日三公。而今之宫内世族,当年未必不是郊野掠夺横杀之人。何人为愚,何人称贤,你我只怕皆未尽知。”
蔡永闻言,目光奕奕,和手道:“丞相高见,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倒不必让那些高门来评判寒门子弟的贤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么,崔谅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进而望向门外的守卫与隔壁低头书写的掾属们。前几日王峤大宴宾客,其中便不乏有荆州中坚参加。既然相互利用便难免相互渗透,崔谅不知道如今丞相府内有多少人已被高门争取为耳目。因此面对这句对皇权颇具挑衅的话,他只是笑了笑:“将相或许,王侯未必啊,公寿慎言。”
夜半时分,所有赏赐已全部定下,陈霆与蔡永告退走出。两人并肩而行,蔡永不免叹气道:“自入长安以来,丞相行事是愈发持重了啊。只是这虽是好事,但未免失之锐利。若是丞相驰骋荆北之时,丞相必不乏豪言壮语。”
陈霆闻言则安慰道:“公寿耿介赤忠,我实心生敬佩。只是今时早已不同往日,若仍持兵虏姿态,多少也与大势相悖。”
蔡永当然也明白,然而心中对于崔谅与高门的态度,仍是心寒:“听闻王峤大宴荆州将士,只怕用心险恶,主公竟也默许。”
陈霆想起此事,黯了黯目光,对于自己的主公联络高门,他其实有些吃味。旁人暂且不提,对于吴淼、王峤、陆振等人的高规格待遇,即便落在自己这个能够着眼大局的人身上,也都难以开怀。
但他也很清楚,崔谅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攻破长安的那一刻,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