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来的发展。即便陆家现在是西北世族的领袖,但是在本土利益问题上,也只能自家人为自家人说话。一旦自己为避物议、保清名而离开,那么西北世族自成一片散沙,在随后的细枝末节中互相攻伐,进而被魏钰庭与太子利用,分化瓦解。
  元澈强忍住笑,他第一次听人能把举事不避亲背后的大道理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然而反过来想,若陆昭真甩手不参与了,那么后续会往哪个结果发展,他根本无从预判。甚至如果陆昭愤而离开行台,投奔安定的陆归,那么整个西北世族在行台便无秩序约束,届时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动荡。因此他静静地看向魏钰庭,道:“无妨。”
  魏钰庭会意颔首,停顿片刻后,朗声开题发议:“天下九州之论,始出《禹贡》。至两汉之际,州属仍为监察区域,并无行政之权,是以郡守虽为两千石,而刺史却为六百石。因此,单独立州,亦或是仅立郡,使车骑将军或兼掌数郡,或任职刺史,种种方向,臣以为借可商榷。”
  听至此处,陆昭微微抬首,寒湛的目光如轰然而迫的冰山,在一片深邃与冰冷中,映照出了新任侍郎锋利的攻势与浓浓的恶意。
  魏钰庭此言,并没有在是否立州上做文章,而是很聪明地在默认可能立州的前提下,试图在立州方式上撕破一个口子——既然刺史郡守均为两千石,那么又何妨让陆归仅领监察之职,而让诸郡直辖于朝廷呢?
  州的行政概念,乃是汉武帝时期才有。汉武广开三边,扩展疆域,新增二十余郡,致使朝廷直辖郡有百数之多。因此汉武帝设立十四部监察,京畿由司隶校尉部统辖,其余郡国则分属十三刺史部,至此,州刺史一职登上历史台面。以六百石监察两千石,这种以小官监察大官的制度颇为有效,郡太守大多能够恪尽职守,奉公守法。这虽然是制度上的胜利,但也透露了极重的统治者对行政仅控制在二级分层的集权欲望。
  此言一出,受威胁的自然是刺史们。如今若秦州分州施行这种朝廷直辖郡、郡直辖县的二级统治法,那么自己的地位便是与郡守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不如。至于本土话语权,那就更岌岌可危了。然而这种威胁却非来自于寒门与皇权,却是来自于原本居于自己麾下的那些郡守们。譬如彭通,若秦州施行此议,只怕他离开行台之后头一件事,便要在陇西天水两郡动手,削弱祝雍、刘庄二人的力量。
  魏钰庭这一提议可谓阴狠,由此便可挑起世族内部的斗争。而太子所辖的金城郡,目前看来就是在为这种二级统治架构打了个样子,现下金城基本维持稳定,魏钰庭此时提出这个议案,可以说是水到渠成。不过魏钰庭也是深恨,若是能让诸位郡守列坐于此,场面便对自己更加有利。只是陆昭到底防到了这一手,免去太守入台,不然此时场面不知有多精彩。
  魏钰庭言毕后,彭通、王济与王谧等人都是深恨,目光灼灼望向了他。王谧脑海中飞速思考,试图引经据典,打败这一番言论。王济则对身后一众僚属暗暗使眼色,虽然益州毗邻边境,对于此议尚可无视,但是这些关陇世族却要好好想想这一番唇亡齿寒的道理。彭通在地方任职日久,试图援引地方案例,以期阐述刺史行政的诸多好处。
  王谧先得辞令,也就率先发言:“两汉之中,刺史的地位也有所反复,虽有时六百石,也有时两千石。西汉两度易名刺史为州牧,乃是用《尚书·尧典》,此为正论。之后东汉虽有沿革,最终也是归于两千石以终,刺史一职,贵同九卿,实非郡守可比。”
  王谧言落,便有寒门执政者立刻站出反驳:“王莽新朝,三国并起,刺史数次改名为州牧,虽是权柄下移,然而岂非神州崩裂之肇始?”
  魏钰庭终究沉稳些,神州崩裂之肇始,这个打击面实在是太大,无异于将在列与为在列的各州刺史一概论为篡权谋逆刘焉、公孙瓒、袁术之流。因此他连忙站出作以补充道:“如今北凉州、益州、荆州等地乃是边境,事从权宜,效州牧故事并无不可。如今秦州乃是良治,既如此,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又何妨人主自为之?”
  彭通此时已将援例疏理好,也就见缝插针道:“虽不妨人主自为之,但仍有个例,仍需考量。车骑将军治安言明,前任王太守抚民有方,至此秦州可称良治,然而良治与良治亦有不同。如今南人北渡,北胡南下,安定已非中原旧人居所。其控扼河水,四塞羌胡,因此杂居、侨居者颇多。自前朝以降,以侨而立郡立州不乏少数,致使本土居民与侨民安分自处,方有大安。车骑将军身为皇戚,曾统御羌胡部众、北人部众,又兼具南人背景。若有如此人望,如此能力,上不得亲力为政之实,只怕秦州即便得立,也不免损失人望,流失人才啊。”
  所谓侨州郡县乃是自晋朝而始。西晋永嘉之乱后一百五十年间,自河水中下游起,北人大量南迁至淮北,甚至过江而居,其人口已有九十万之众。除了平民百姓,其中有大量的宗族部曲集体迁徙,东晋司马睿与一同过江执政的王导等人为了安抚这些侨民流民,以及争取侨居世族的政治支持,变设立新的州郡县的行政区划,并以原住地为新政区来命名。
  如今南人北渡的情况虽然不似前朝之盛,但是由于安定在凉王入侵前受过深层的清洗,此时南人与羌胡占据的比例仍然颇重。如果单论安定人心与政治吸纳来考量,陆归执政秦州可以说是最好的选择。
  王济闻言也立刻称是:“强分凉州单立秦州,已是分割广袤旧土而成狭小之地。体量怎能与汉末之刘焉、袁术、袁绍等相较。即便是有其土地,有其人民,有其财富,又有其甲兵,实在不足以割据一方而成王事。况且车骑将军勋爵显贵,却单督一小州,落在天下人眼中,也未必称善。”
  王济言罢,寒门出身的张沐立刻站了出来:“尚书令此言可是要行报功酬庸之举么?”所谓报功酬庸乃是刘宋之后南北两地常用的封赏手段,既是朝廷财力薄弱,于是以分州来奖赏有功将领。“尚书令此言看似有理,实则难立。分州本为地方利益之考量,怎可因人事而分?如此为之致使百室之邑,便立州名,三户之民,空张郡目,实乃朝廷弊病,尚书缘何不查?”
  然而未等王济回答,张沐便继续发难道:“秦凉分州,乃为民生。谨按《安定郡图经》境界,原凉州土界遐远,因此,令尉难治,穷诘奸凶。督邮追案,十日乃到。逮捕证验,文书诘讯,即从春至冬,不能究讫。太守行桑农不到四县,刺史行部不到十县,致使凉州疲敝,地方豪强各自为政。如今凉州三分,使广袤之地各有所治。而北凉州与南凉州、秦州上下殊俗,情性不同,自然也要再度分划。此举非是为车骑将军一人而为之,乃是为西北万民而为之!”
  王济曾任益州刺史,中枢、地方俱有履历,面对一个小辈寒门如此正义凛然的回答,笑容中不乏嘲讽。他倒是不相信这个绿衣小官能有怎样的见解,即便有所见解,以他的资历也可以寻找出各种破绽来击败对方,因此引诱性地问道:“你既言此,必有大计,又何妨教我等一二?”
第200章 秋阳
  积蓄蓬勃的少年意气, 在张沐昂扬欲言的一瞬间攀至殿穹。年轻的绿衣文官脑海中,毕生所学的辞藻文绣,沈思铺陈, 如江涛翻雪。
  在最高的浩浪即将湮没他的颅顶时,张沐仰头看见了中书令冰冷中略带戏谑的目光。那目光点点迫近, 如白尺寒泉寸割着所经过的每一块岩石, 顺着绢蓝色宽大的袍袖,垂落而下,化作午夜时分的禁漏, 一滴一滴,将他心中尚存的那一丝恐惧滩化开来。
  原本高昂的语调, 在张沐再度开口时已减弱了些许,若非皇道大义与孔孟圣言执桨掌舵, 他或许早已堕向暗流的深渊。
  “既然秦州各有南北,两分胡汉, 不若令分安定、天水等郡各为二,择良才而任太守, 使南人、羌胡、北人各居一方。太守执政, 政令所出,朝发夕至,圣德广被, 民物滋繁,增置郡土,释民之劳。各有桑麻、丹漆、布帛、鱼池、盐铁, 足相供给, 两近京师。既得地利之便,又得百姓欢心。世人虽贪大郡以减轻官事繁琐, 吾却不忍小民颙颙蔽隔而致忧苦。得治如此,车骑将军国之栋梁,自可辟任中枢,抑或是南下荆襄抵抗楚国,又何须在细枝末节等郡县庶务上亲力亲为?”
  分郡啊,陆昭长吁。
  自古分郡之策也并非没有,譬如会稽分于吴,吴兴又分于会稽。至于天水郡,先是从陇西郡中划分而出,前朝又分广魏郡与略阳郡。安定郡则是从北地郡划分出来,而新平郡又脱胎于安定郡。
  这样一个策略摆在台面上,陆昭也不由得感叹魏钰庭手下人还是颇有实才。这个提议,便是把自己的兄长高高挂起,踢出方镇之位。而且借由秦州侨民杂居问题,对方则提出了分郡这一策略。
  寒门在世族这些年的崛起与壮大中,有着最为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行政人才的断档,一时间拿出一个大郡郡守是不可能的。但若令大郡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每一个郡的执政范围便小了很多。这对世族来说并不称美,可是对于寒门来说,无异于抵消了自身执政能力不足这一劣势。
  王济似抓住漏洞一般,驳斥道:“不可!若郡县空虚,则本末俱弱。本朝开自天下板荡之乱,今日削除方镇,一时虽足矣矫尾大不掉之弊端,然国以浸弱。若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
  啪嗒!
  玉声琅琅,陆昭手中的象牙笏板,似是有意无意碰到了帛带上垂缀的玉璧扣,如振霜雪。王济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妥,即刻收声。
  元澈的目光静静落在陆昭身上,只见她面色依旧平静,双手似乎不曾动过。
  “削除方镇,国以浸弱……”元澈嘴角微微扬起,思绪中似有思罔,“王令如此说,是觉得当年削藩之举,也是错了?”
  王济噗通跪倒,不敢再发一语。
  随之而来,元澈的心底倏地一沉,两个字悠悠浮出脑海——党争。他脱口而出的责问,是不是引发了党争?
  陆昭方才便意识到,魏钰庭请这样一位刚正不阿,清廉如玉,熟读孔孟并以拯救万民为己任的纯直书生搅入局中,绝非立言这么简单。
  张沐年少耿纯,满心满眼充满了意气,如此激荡的情绪看似在政治场上破绽百出,但是也极易为上层利用,借此引发非此即彼的对立言论,而这种言论则会以最不易察觉的方式,将整个执政团体引入党争。而党争的底色,便是路线斗争。
  路线斗争,政治中最残酷的一种方式,它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一方完美胜出,一方彻底离场。撕裂与矛盾被以最大限度公开化,以后大家就别管什么大目标,莫论对错,先把对方往死里整。一旦局面走向此处,由于出自皇帝集权的需要,大局的重心仍会向寒门倾斜。如此一来,即便今日世族可以取胜,但来日必将在其手下毁灭。
  刚才她打断王济,已未来得及,陆昭明白,现在她必须亲自出面阻止了。
  陆昭徐徐从百官队列中走出,待至张沐身边的时候,侧首看了看他。
  秋阳如漫天金屑,透过大殿厚重的隔窗,辗转于绮疏青琐,最终在地面冰冷的黑色石板上浩荡铺开。当它照耀在张沐的面容上时,仿佛暖春忽至,洒金抛玉一般的明亮热烈。
  其心皎然,如秋阳之明。其气肃然,如秋阳之清。陆昭的目光纡缓漫过张沐的面容。他不过三十岁许,面容白净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沧桑之态,双手亦洁白如玉,未曾劳事稼穑。
  即便张沐生于寒门,但陆昭仍能想象,那是一个怎样生于瓦屋之下,长游于春亭之上,农耕劳作有父母担待,衣物帷幄皆出姊妹之手的富家子。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明澈,言辞飞扬,举手投足间,似乎从不曾经历枳棘与险恶。与此同时,陆昭也明白,这样耀眼的秋阳既没有坚以百谷的暴烈,亦无摧陨群木的凌厉。不过是暑至于温,寒至于凉,象牙塔里的烛光,仅此而已。
  可若不注意,猛添灯油,狠命打翻,亦可烧毁七级浮屠。
  “殿下。”
  几乎是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元澈所有的目光与思绪全盘收回,在玉石摇晃的旈冕下,急切的投向了陆昭。
  “圣上钧意,尚书令怎敢违逆。方镇本出自《晋书》列传,方才尚书令所言方镇之所指,不过是二三郡之总长,持节督事,然而大政赋税,皆从中枢。凉逆封而为国,可谓藩国,所辖已近八郡,纳相国,辟百官,政令不从,德光不著,倒与方镇不可同日而语。旁者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