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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引歌跪地,双手加额:“谢侯爷告知我真相,谢棠死而无憾。唯。。。。。。唯愿二老身体康健,保重安康。”
光斜照在她弯着的脊梁之上,身骨铿然,不惧头破血流。
那瘦弱的腕间皮。肉翻卷,都快看得到骨了,白盛清不忍再看。
他从来做何事都不为人道,今日已是多说太多了。
撩袍起身,迈步而去:“你母亲还给你带了些药,记得抹。”
楚引歌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再也受不住,膝行抱住牢栏,声泪俱下:“父亲。”
白盛清的身形一顿,驻步垂立。
“父亲,同我跟母亲说,谢棠不孝,今生恐难以报答她对我的好,愿来世能做母女还恩。”
她跪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一声,一声在走廊回荡,似古寺钟鸣,伴着颤动的铁镣之音,声声催人泪。
白川衍不忍心,正欲开口,却听边上的父亲对狱吏说道:“将她的铁链解了。”
“可新帝那儿。。。。。。”
“就说是我允的。”
话落,白盛清就大步走出慎刑司。
…
在这五天内,来过宋誉,也来过阿妍。
他们不是一同来的。
宋誉的腿脚在那个雪天跪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可身姿倒是比之前更挺拔了。
他带来了一幅热闹不俗的画,是她和世子爷大婚之日的场景,宋誉背着她走在红绒地毯上,世子爷一袭绯罗蹙金双团喜吉服,嘴角含笑,清朗独绝,可多情的眉目却柔溺地紧盯着宋誉背上之人。
“我就说这人看什么都深情,你看他瞅个红盖头都温情脉脉。”
楚引歌细细地摩挲着他的眉目,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比画上的红绸布还要红艳上几分。
那是因为红盖头底下是她啊,宋誉拿出帕子递给楚引歌,故作嫌弃:“楚编修这眼睛都肿得跟青桃似的,再哭怕是要瞎了。”
“这可是你师父给你画的。”
楚引歌忙抹了眼泪去:“想不到死前还能见到师父大作,也算死而无憾了。”
她笑道:“我要将它带到刑场上,死前再看最后一眼,刀落下来也不觉疼了。”
声色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
可这是斩首啊。
宋誉想安慰却是无从下口。
他没坐多久就走了,可一到慎刑司门口就凄哀地恸哭,哀声遍司。
楚引歌自是听到了,喉间哽咽,但却摇了摇头笑着自语:“这个胆小的宋编修,都不敢当着我的面哭。。。。。。。”
楚诗妍是在行刑的前一日来的。
形销骨立,楚引歌差点都没认出来。
“棠棠。。。。。。”
但一开口的语气还是未变,上来就扑抱住了她。
楚引歌缓缓抬起手回抱,正欲开口,却听她在耳边轻柔说道,“棠棠,我已买通狱吏离开一盏茶,我们赶紧将衣裳对换,你逃出去后找个地方好好替我活着。”
楚引歌一愣,将她拥紧了。
“傻阿妍,明天是你哥送我上刑场,他怎会连你我都分不出来?”
楚诗妍摇头:“他知我计划,默认了,不然怎么准我来看你?”
“你哥要你替我上刑场?”
“也是我自愿的,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母亲成这样还要将我塞进高门大户去,哥哥也不人不鬼的,我好痛苦啊棠棠。”
楚引歌娇额微蹙。
一把将她推开,轻斥道:“别跟着你哥一起发疯,人活着才有希望。你不是有那些银票?从楚府逃出去,活下去。”
“你痛苦是因为周围都是让你痛苦的人,远离他们,替我那一份日子有声有色地过着,多尝几串糖葫芦,多看几场烟火,看到喜欢的男子就写情诗,遇到恶劣之人就骂他臭烂白菜。。。。。。”
楚诗妍掩面痛哭,明明年初的时候她们还相拥一团,叽喳笑闹,怎么到了年尾就分崩离析了。
“再有三日就是除夕了罢?纵使今年不顺意,那阿姐就祝你明年顺意,后年遂心,往后的年年都称心快意。”
“阿姐,可我一个人怕。。。。。。”
“我希望我做鬼也来找你啊,”楚引歌轻笑,“那你不是更怕了。”
楚诗妍破涕,但却笑不出来,她一想到棠棠明天就要被斩首,眼泪就跟决了堤。
一盏茶很快而过,两人没再多说。
在临走前,楚诗妍给楚引歌的手中放了把匕首,“阿姐,我听他们说你一箭就刺穿了皇帝的胸膛,想你定是有武功,我两日前去看过斩首,刽子手身边无他人,若是。。。。。。若是有可能,你就杀了那个刽子手,逃出来。。。。。。”
楚引歌想还给她,却不想狱吏来了,只能将匕首塞进袖中,她的心中一阵温滚。
楚诗妍向来怕血,但却还为了她去看腥秽淋淋的刑场。
楚引歌在灯下看着精致匕首,恐是只能用来切果物,饶是她武力再高,这把小刀,恐也只能在刽子手身上划道口子罢了。
她轻笑了声,笑着笑着,不由地喉咙哽塞。
这个人间,仔细嚼嚼,还真是令人。。。。。。贪恋啊。
腊月二十七,冬决日。
天气晴好,本来除夕前后是不予动刑的,怕有晦气,楚引歌听方明说是太后和皇后逼着新帝下旨。
这几天过得倒不算无趣,这守夜的小役与她讲了许多宫中的见闻。
楚翎来提囚时,就见楚引歌在和一狱役道谢。
他敛睫,她好像对谁都很好,除了对他,但仔细想想,她。。。。。。对他也有过温情时刻。
为了这一点点的温存,他不惜让阿妍替她处刑,他没办法看她死。
他当然也想到,她必然会拒绝。
楚翎走上前,看向楚引歌:“你还有什么愿未了?”
“还真有。”
她难得对他笑了笑,一身崭新白衫更衬得她的皮肤宛若染了一方霜雪的玉。
他的心蓦然就疼了。
楚引歌从袖中拿出匕首交给他:“替我谢谢阿妍的好意。”
他没想到是这个,心肺辛辣,望着她:“你自己没什么愿么?”
楚引歌摇了摇头,又笑道:“有一愿,希望楚将军在我死后对阁主好一些。”
楚翎一怔,颅内炸裂,她到死都还想着那人,但看她的眸色清光,他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
…
楚引歌已好久没晒到阳光了,面对自己的死,她还是有一点怕,但看在风清日朗上,她将心中那一点点惧给驱赶了。
这么好的天,不该哭丧着脸,她轻绾起袖,被刑具磨损的伤口展在光下,暖烘烘的,也仿若在渐渐愈合。
只是楚引歌没想到,刑台周侧站满了老百姓,越聚越拢。
见她一来,纷纷跪下,高呼:“谢首辅一生襟怀坦白,正直无私,谢首辅之女灭的是昏君,不该杀!”
她此生跪过求过许多人,为姨娘跪过楚熹王氏,为牧之跪过侯爷。
但却极少人为她跪过,昔日的牧之跪于姨娘前许诺,那日的宋誉跪于殿前为她求情。
可今日却是密密匝匝的百姓为她而跪,她的肩膀一颤,鼻息滚烫。
她就知道,那些人可以杀她父亲,杀父亲的弟子,杀八只鹦哥,却杀不死人心,捂不住百姓的嘴。
长街巷陌,拥聚起是当世烟火,散落开是人间公道。
楚引歌说不出话来,伏身,屈膝跪下,向百姓深深地叩了一首。
计时香已断,差役在旁喝道:“时辰到!尔等再敢狂吠,也一并与谢棠当众问斩。”
众人不理会,依然高声扬呼。
楚引歌忍不住落泪,死亦何惧,惧得是承受不住这沉甸甸的民心啊。
“嗖嗖嗖——”,箭矢厉声,一阵阵破空之音响彻云际,刺向人群,不断有人失声倒下。
她抬眸往四处望去,是趴伏在周遭的十八弓箭手,金吾卫在旁严阵以待。
这帮人。。。。。。这帮人连百姓都不放过。
她咬紧了唇,步上台阶,走向高约十余尺的刑台,嘶喊出声:“大家先止口,让谢棠安心去,灵有所安,天理昭昭,尚存公道,定会有后人察察为明。”
人群中闭了声,但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随之是一片的啜泣,接连绵绵。
“行斩!”
楚引歌被迫屈膝跪下,垂首看向地面,身旁刽子手执刀之响霍霍。
阳光晒到后颈处时,暖暖的,今日这天真好,她想,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了。
不,不该是这句,楚引歌在心中强行换了另一句。
两厢乍见之欢,同气相求,日后久处不厌,彼此担待,矢志不渝。
她的眸底通红,她听说人死后到了阴曹地府会改面相,她要牢牢记住这句话,等着白川舟跟她相认。
刀落下之际,楚引歌只听到身边大汉一声惨叫,大刀被甩落一侧。
众人高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
她转了转脖,才看到边上不知被何人投掷了四五个火把,那刽子手全身是火,满地打滚,所过之处皆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之高之烈,让楚引歌都看不到邢台下的百姓,可令她诧异的是,明明离得那么近,她也觉热浪扑面,但这火竟烧不到她的身上。
似也有百姓烫伤,不断传来惨叫嘶痛声。
楚引歌正不解,缓缓看向自己的素白衣袍,却突觉膝下塌陷,从高台上不断往下坠,她惊呼一声,紧闭双眼,事发突然,她还来不及运气,就已跌落进一个肌骨硬朗的胸膛,铁臂有力地拥环着她。
凛冽的薄荷清香瞬间将她席卷,怒放的生命力贯穿脊骨,她的心头砰砰震动。
她的舟,她的光,她的神明。
“几日不见,小夫人想我了没?”
世子爷的声色懒懒,可楚引歌的鼻腔却刹那酸潮,泪不自知地就滚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最爱世子爷~
第65章 亲了我
他的脸清瘦了许多; 还泛着尚未恢复的苍白,墨发素冠,不见丝毫凌乱; 更衬得五官似白玉; 年少端方。
楚引歌好像许久许久没有看过他的眉眼了; 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不可一世,却柔溺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在他怀中轻颤着,泣不成声。
“哭包棠。”
白川舟的声色低哑; 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臂膀紧紧拥着她,“先带你出去。”
这刑台下是用二十四根柱子撑起的空地,火势迅速席卷; 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接二连三的闷响声震耳欲聋,不住往他们身边落下; 烈火冲天而上。
轰隆一声巨响。
楚引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虬髯壮汉刽子手从高台塌陷处跌落倒在她面前; 块状肌理已烧成了碳色,她不由地一慌; 抓握住他的肩畔。
但很快; 楚引歌就发现他们饶是径直穿过火场; 这火也烧不到他们身上。
她直觉症结应是衣裳; 她刚刚跪在刑台时; 那些烈火也烧不了她。
素衣被衾都是侯爷送来的; 楚引歌眼睫低垂; 也就是说; 侯爷那时就想好要救她; 却还口不择言地吓唬她快要死了。。。。。。
这父子俩其实很像,都是行动大过言语之人。
白川舟抱着楚引歌快步穿梭在刑台之下,虽不怕火,但也怕浓烟呛鼻,木柱倒塌。
他的步伐迅如闪电,几步就已在高台之边,眼下守在刑台边上的司马侍卫早已被火势虎啸吓得躲得极远,唯有几个救火的士兵提着水桶被迫往前冲着,白川舟见准时机,双脚一点地,身轻如燕,身影窜进高台边的大樟树上。
日光清浅,暖风轻拂,楚引歌被护在怀中,他虽面上瘦削了不少,但浑身上下的雄浑张力却依然充盈饱满,飞旋直上,顷刻就稳稳停落在了一粗壮枝杈。
“怎么样?夫君带你飞的感觉可好?是不是比夫人自己飞要轻快许多?”
他的嘴角漫笑,羽睫微垂,慢斯条理地说道:“棠棠该换个武学师父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调笑。
楚引歌轻嗔睨他,但见他的嘴角含笑,她也忍不住地跟着勾唇。
“怎么光笑不说话?”
他的语气带勾,有点像在撒娇。
她对他的撒娇没什么办法,从第三次见面他轻哄她一起用膳就没什么办法。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他,但眼下她撇去了那些冗问,而是勾住他的颈,直言道:“天天想,夜夜想,想同你日日厮磨至白头,牧之师父。”
眸色水盈,娇唇娇艳欲滴,日光从树叶的罅隙中透在她的娇靥上,如影似幻,让人不敢逼视,怕一眼就沉迷。
白川舟喉咙干涩,眸光幽深,这不是缠绵的好时候,周围有巡视的司马,明日是先皇大敛,他作为世子得在宫门跪拜,不能出来过久,可他被她诱得受不住。
低头就衔住了她的唇:“爷想你想得快疯了。”
话已哑得说不清。
周遭是明火滚滚,野风携着浓烟翻卷,他们隐在众人之上相吻,隐秘又张狂。
唇齿碾转,香舌勾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