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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臻那头动作都没停顿一下,只嗯了一声,依然在练字。
太夫人看着,心头泛酸,眼圈子也跟着红了红,却压抑着不敢发,只低了头,掩藏住自己的情绪,将一盘糍粑从食盒中取出,淋上熬好的糖浆,又端出一盅汤,一直忙碌着,不远让自己停下来。
顾臻紧了紧手中的笔,终究还是抬了头,看到在灯下的母亲,看似有条不紊的动作,却处处透着手足无措。
原本漆黑如墨的云鬓,也染了一丝银霜。
她不到四十的年纪,哪里需要这样的老态来彰显自己的位份。
顾臻冰凉的心泛出些酸楚,搁笔,过来,席地跪坐,端起那盅汤喝了一口。太夫人方才那些局促不安,终于驱散了几分,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关心道:“好喝么?”
“嗯。”
同样是一声“嗯”,却比之前温柔也有了温度,太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喜欢就多喝点,炉子上还煨着。”
顾臻抬头,看得母亲美丽却染了岁月风霜的脸,只是一年不见而已,她就如一朵鲜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慢慢枯萎衰败。
低头,将汤喝完,顾臻启口道:“北面我不回去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北边,的确太远,就算有心,他们也难得能见上一次。可是,那是他用血汗打拼下来的,真的能说不回就不回么?
“可是他不放心?”唯一的三镇节度使,权利太大,龙椅上那位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顾臻摇头,“是我自己请辞的。”
太夫人嘴角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这么说,这孩子连这补偿也是抵触着的。
顾臻看出母亲的心思,继续说道:“如今太子与晋王斗得厉害,三镇节度使这个身份也着实碍眼,暂时舍弃这个身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晋王的势力、太子的势力都不可小觑,他不会蠢得跟他们硬碰硬。没有他这个威胁,他们才能尽情厮杀。
“那,臻儿有何打算?”
顾臻望向南面,“等来年春天,再做打算不迟,也许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还是不想留在这京城看到我,看到他么?
太夫人低下头,闭了闭眼。
“母亲可愿跟孩儿一起走么?”
太夫人猛地抬头,泪水在眼眶中转动,“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亲情这种东西,就如根植在骨血中的种子,是无法从身体里拔除的。即便她曾经犯过不可饶恕的错误,但这是自己的母亲啊,是愿意用性命保护自己的母亲,也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只要母亲不再见他,我可以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太夫人面色青白了一下,转而握住顾臻的手道:“好!”
“那母亲想去哪儿?”
“臻儿去哪儿,母亲便跟着去哪儿。”
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顾臻却不肯出口,他不能在那个人不要他之后还这般心心念念着她。
可嘴里这样说,当听到阿璃要分家似乎有些妨碍之后,他的心湖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回禀消息的燕三十六在案前站了约莫一刻钟,也没等到这位的命令,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下,忍不住看了一眼燕十六。燕十六眼观鼻鼻观心,关于这位主子的感情问题,他是从来没什么发言权的,更何况,当日与阿璃患难与共的,可没他的份儿。
顾臻觉得,自己不该跟个女子一般见识,毕竟女子就没什么见识。阿璃好歹曾经跟自己有过一段,照顾一点大概也没什么不应当,终于启口道:“她有个堂姐,如今是江陵县令的侍妾,看着点便是。”
第23章
一大早,阿璃被一阵恶心感惊醒,干呕半晌,惊动了外间守夜的两个侍婢。
星儿端来水,“娘子这是怎么了?”
这股恶心感根本压不住。
于氏掀帘进来,看她这阵势,瞬间便明白了。
阿璃冲她摇摇头,对两个侍婢说:“此事不要说出去!”
星儿倩儿都是聪明伶俐的,赶紧点点头。这厢伺候阿璃起身,漱口净面,阿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面色苍白的自己,手中下意识地转动着戒指。
她有些心慌,这次,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若是所有努力都只是重蹈覆辙……
阿璃不敢想象这种结果,这让她觉得自己会整个人都崩溃掉。
前几日那位嫁给明府做侍妾的堂姐到家里来走了一趟,分明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如今更是干脆住在了江宅,一大早,她这边还没梳妆好,那头,人便来串门了。
“哟,三妹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昨晚没睡好?”
江瑶扭腰摆臀,每一步都透着别样风情。江瑶也算是个顶好看的美人儿,她原本是嫁过一个夫家的,那人家里也有些家产,可惜跟江家比还是差了不少。两年前江父去世,二房几乎占了整个江家,江瑶便觉得自己嫁得亏了。
几番打闹之下,伤了婆婆,丈夫一怒之下便将她休了,这事还闹到了公堂,二房那头陪了不少钱财才算作罢。也就是在公堂上被县令看了一眼,转眼,便成了人家独一无二的妾室。
妾室身份虽然低,这江陵城也算是个中等县,县令是正七品的官,可比陆焕之这个下县县令品阶高了一级,所以她这个妾室也是与有荣焉,自是不把阿璃放在眼里,如今阿璃合离,连陆焕之这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她更是有些幸灾乐祸和肆无忌惮。
摆着腰臀,往阿璃旁边一坐,看着星儿为阿璃梳妆,尽管脸色苍白,可这份白就如上等白瓷,吹弹可破,叫男人心生怜惜,叫女人心生嫉恨。
江瑶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眼角,像是要将眼中不经意露出的嫉妒给按下去。
“阿姐在这江宅睡得可好?”阿璃只从铜镜中看了她一眼。
“三妹说笑了,这宅子我也住了十余载,何来睡不好之说?”
“那我就放心了,最近也忙着,没法招呼你,阿姐不要见怪才好。”
这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了。江瑶心头冷笑,面上却一点不表,“这回看你也瘦了不少,那陆焕之有眼无珠,你也不必放心上。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以三妹的姿色,还怕没有男人?你的事,包在我身上,姐姐一定给你找个好的……”
阿璃没料到她竟然会当面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当即冷了脸,“像阿姐一样,当人侍妾?”
江瑶脸色顿时青红一片,霍然起身,冷笑道:“这七品县令的侍妾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你以破败之身,还想当人明媒正娶的大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嘛,那身份,未必就入得人眼了……”
阿璃脑子嗡地一声响,这话,她听着有些耳熟。上回自己孩儿刚夭折,似乎也是江瑶对她说出这番话的。
于氏端早饭进来,听得这话,顿时气上心头,“二姑娘,天冷,我们碧水园伺候不起!请回吧!”
江瑶只看了一眼僵在铜镜前的阿璃,心中十分快意,转而假惺惺地笑道:“如今伯父不在,三妹的长辈也就我爹娘,他们一直待你如己出,又怎能不为你的后半生操心。三妹只需养好身体,等他日如意郎君上门提亲。”
说罢,得意地瞧了一眼阿璃愈发苍白的脸色,转身欲走,可没想到阿璃却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
“你们打算把我嫁给谁?”明知道这一世与上回有所不同,一个念头还是压也压不住地蹿了出来。
江瑶皱眉看着她,只见阿璃的眸子黑得吓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厌恶地甩开她的手,不耻道:“三妹就这般心急?”
阿璃冷静下来,松开江瑶的袖子,重新在梳妆台前坐定,透过铜镜看着江瑶,“我是不会嫁的。”
到时嫁不嫁,恐怕由不得你!
“做姐姐的岂会害你,自然会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于氏气得肺都快炸了,将人即刻请了出去。江瑶扭腰摆臀,不紧不慢走出碧水园,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
于氏见阿璃坐在铜镜前不动,以为是被气着了,赶紧过来安抚了几句,却见她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于氏又心疼了,“你就权当她放屁,不要放在心上!”
阿璃反握住于氏的手,手心冰凉。她好不容易压住自己冲口说出赵阿四的名字。
虽然这回有些不同,但二房想要大房的全部家产,便绝对不会给阿璃找一个可靠的依仗,只会往无权无势方便他们动手的目标下手。
阿璃若说出赵阿四的名字,他们反而会防着,她便没法通过上回的途径与赵阿四相遇。
此刻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绪,期待不敢期待,渴望不敢渴望,还有些迷惘,若赵阿四真的出现,她真的能够报答他吗?还是,只是再次将他带进死亡的深渊罢了?
那一刹那,阿璃顿悟,她是要找到他,但却也要跟他划清界限,看着他好好活着就好。
第14节
江勉听闻二房要给阿璃找夫婿,火急火燎地杀到碧水园,说道:“阿姐不必委曲求全,就算江家的家产我一分不要,也断不会让阿姐任由他们嫁给阿猫阿狗!”
王石也冷着脸表示:“如果娘子想逃,王石还能挡得住这些家丁。”
这回江瑶回来,他们嗅出了剑拔弩张的决裂气味。
阿璃却分外平静,冲他们摆摆手,“不是你退一步就真的能够海阔天空,反而会失去依仗,让人得寸进尺,在你终于退无可退之时,也是别人将你彻底击垮的时候。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无所畏惧。阿勉,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江勉看着自己的阿姐,似乎头一回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担子。
他们与二房,如今是此消彼长的局势,他若真的退了,二房独得江家所有家产,而他们身无分文,无依无傍,不过任人捏扁搓圆。天下之大,并非处处都有你的容身之所。
不能退,即便为了阿姐,掌握主动权,他也不能退!
阿璃总会经意想起上回,觉得自己被一个二房搞得毫无还击之力,连背后的主使是谁都不知道,死得简直可笑。
江瑶将要给阿璃另择夫婿的消息放出去,翌日便有人提着厚礼登门。江家三娘,不仅容貌倾城,才学过人,更有一双灵巧的手,无论琴棋书画,还是女红烹茶,都堪称一流。自然惹得江陵城男子闻风而动。
阿璃稳坐碧水园,叫倩儿去前面打听,等了数日,却并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令江瑶十分气郁的是,当年她被夫家休弃,她也自认为容貌不输给阿璃,却无一个像样的来聘她为妻,否则,她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当人小妾。可阿璃的婚事一放出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
最大的酒楼鼎福楼掌柜给自己的儿子下聘,模样还特么特虔诚;城东珠宝玉器行,在长安都开分店的,也跑来凑什么热闹,你家缠万贯,难道就真娶不到妻子了,非得来抢这只破鞋?还有那个,长得顶好看的那个谁谁谁,你不是刚中了举人么,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不够你挑的?
这些人,都不需要给阿璃挑,江瑶自个就回绝了。柳氏觉得,要论手腕魄力,自己真不如这个女儿的。
这样的事,顾臻自然也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听闻那些个家世不错的都被回绝,他觉得,阿璃是有眼光有品位的,岂是什么人都瞧得上?
可转头,飞鸽传书又来了,说阿璃竟然主动去见了一个上门提亲的人,那人是个姓赵的屠夫。
顾臻一口茶喷出来。
正给他煮茶的太夫人抬眸,嗔怪道:“茶烫,都叫你别急着喝了。”
顾臻暗自磨了磨牙,这都什么眼神?家缠万贯的看不上,倒看上屠夫了?这分明的眼瘸啊!难怪自己这个三镇节度使在她眼里还不如一个八品县令陆焕之,自己的容貌也不输给他啊。
一时之间,顾臻竟有些坐立难安,仿佛他一直以来的某种自信被阿璃的不着调击溃了。
太夫人问他:“有一事,我一直想问问你的意思。”
顾臻放下茶盏,将自己的尊臀坚定地放在了小腿上,正襟危坐,“母亲请讲。”
“就是国公府那门亲事。”
顾臻一愣,他差点将此事给忘记了。
“这次他召你回京,本是要给你赐婚,阿娇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跟你青梅竹马,你这三年不在长安,人家也眼巴巴望了三年,你看,这事……”
顾臻冷静下来,“我与她,也只是少小的情谊,若是为仕途,与国公府结亲并无不妥,只是如今,我想低调行事,这婚事,反而有些不妥当。”
太夫人点点头,顾臻是个稳重的孩子,凡事都不会意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