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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全2册-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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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要自作多情,小岛和子很开通,所以才出手相助。”

    “那是一颗飘零的心,不用爱来安放,很快就会死去。”

    柳子墨不肯离开汉口,必须躲藏时,他也没有令董重里为难。

    僵持了两天两夜,董重里动了恻隐之心。阿彩却不依不饶:“你为什么要当众揭我的短?为什么?你好好记着,我这人报复心很重,你若说不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的头上也长出癞痢来。”

    不等柳子墨开口,董重里抢先接过话题:“这是哪来的话!你我不辞艰辛,将人伦道德放在一旁,冒着生之危,死之险,来到龙潭虎穴一样的地方,履行营救柳先生的大义,事情到了最关键处,你却将一己之私夸得比天还大。”

    二人争论起来,柳子墨反而在一旁化解,从他俩住进咸安坊,将生长在天堂的燕子红放在窗台上,他就明白这是冲着自己而来,且不说真动起手来太危险,单单将小岛和子丢在举目无亲的武汉,也是他所于心不忍的一件事。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想得不周,以为那样做就能激走阿彩,并不是存心侮辱她。

    “其实,你们最应该问我,为什么不带小岛和子一起回天门口。在这儿只有我了解,让她去天门口,那将是天门口的灾难,也是她的灾难。算我求你们,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这里的事就会有所了结的。所谓一了百了,到时候你们不再帮忙,我也会想办法回去的。”

    又过了一天一夜,阿彩才同意董重里放柳子墨回去。临走时柳子墨叹息:“我有何德何能,这半辈子,就遇上两个好女人。”

    阿彩说:“你记错了,应该加上我,一共三个好女人。”

    柳子墨说:“只要不杀人,你还有机会做个好女人。”

    一场经过精心谋划的营救,以最出人意料的结局收场。不肯走的柳子墨走后,不肯走的人变成了阿彩。

    站在窗后的董重里,透过在风中轻松摇动的燕子红久久地望着不远处的小楼,一群群的日本人不停地进出其中。

    阿彩不时过来看上一阵,每次来她都要贴着董重里的后背静静地站一会儿,又静静地离开,只有最后一次例外。“我们不走了,好吗?只要你不走,我这里什么都能丢得下。”说到一半,阿彩已伸出双手温柔地搂住董重里的腰。董重里不轻不重地挣脱开来:“我去邓裁缝那儿看看。”董重里往门外走,阿彩在身后叫起来:“你们真不明白我是个好女人吗!”董重里回来后,见阿彩依然情绪难平,就说:“不管好还是不好,这辈子我只有杨桃一个女人。”阿彩发出一声冷笑:“雪柠若是也像我这样喜欢你,你还能不动心!”董重里不说这些了,他让阿彩收拾一下,等邓裁缝一到,将一应琐事交代清楚了,马上起程回天门口。“不!我不走,就这样一无所获,我是不会离开的。”阿彩的恶劣态度丝毫没有影响董重里:“起码在未来几年,傅朗西也好,杭九枫也好,都还统治不了这儿。早早地一个人守在这里,完全是活受罪!”说着话董重里已经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彩又温柔起来:“就这样,再住几天吧!”她一次次捉住董重里的手,又一次次地被挣脱。

    邓裁缝在外面咳嗽一声:“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要走!”

    董重里赶紧请他进来:“武汉太大,反而容不下我们。”

    阿彩却不讲情面,她说,这只是董重里的意思,她还没有住够,不想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离开,董重里想走尽管走,说什么她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不如街上那些看上去既没有本事,也没有本钱,却敢花枝招展的女人。邓裁缝盯着他俩的样子好心相劝,夫妻俩莫说出门在外,就是在家里也要同心协力,这一趟来武汉也不用太遗憾,虽然没有登上春满园的大舞台,台下的这出戏,该勾魂的,该动情的,该提心吊胆的,全都还演得很出色,有这样的经历,去阳逻、团风也好,去兰溪、武穴也好,那些码头虽然也会欺生,但比武汉强多了,打开场面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偏要在这里!我就不信武汉三镇的女人个个都能找上好男人!”阿彩将话说过头了,邓裁缝不再看她,一心一意地与董重里说些善后的事情。邓裁缝也要求董重里再住上两天,并不是还有扯皮拉筋的事要弄清楚,而是他正在为梅外婆和雪柠做几件秋季衣服,想托他们带回天门口。董重里却说他连一个小时都不能等,说完这些话后就得动身。实际上他也是这样做的,他用没有商量余地的口气说出立即离开武汉的决定后,阿彩惊讶得不敢相信,邓裁缝做的衣服,可以让雪柠她们变得更美丽,女人出于嫉妒不肯帮忙还能理解,男人哪会放弃这种可以从雪柠她们那里获取好感的事情!处处显得诚实可靠的董重里结结实实地告诉邓裁缝,如果他有机会去天门口走一趟,就会明白自己这样做,于情于理没有差错的。

    半个小时以后,董重里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走!”

    阿彩失望地眨着眼睛:“你也像杭九枫,却更可怕。”

    “废话少说。”

    “没想到你这样不爱听我说话。”

    出城之后,阿彩和董重里在阳逻镇附近的一个垸子里小住几天。留在后面探听消息的独立大队队员追了上来:董重里的预感一点也没兑现,咸安坊上没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日本人并没有像董重里想像的那样大肆抓人,邓裁缝的旗袍店门前一如既往地美女如云。董重里成了一行人当中最不高兴的,往回走的一路上沉默寡言,想听说书的人提起过多次,却没有得到过一次满足。阿彩明白董重里内心的想法,在白莲河边,她问,回到天门口,见着梅外婆和雪柠,能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们,柳子墨娶了死里逃生的小岛和子,秋后的某一天,他们会有一个孩子降临人世。董重里没有被阿彩问得哑口无言,他要阿彩莫为这样的事操心,更不要用一己之心来揣测天下人。阿彩很想告诉董重里,不要总是像对待猫狗一样对待她。两天后,阿彩在西河右岸的一座小山上远眺天门口,像当初下山时一样灿烂地笑着。随行的独立大队队员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女人身边有了一个男人,上上下下的模样就要大变一场。

    一〇二

    曾几何时,董重里没想到自己会重回独立大队。白云苍狗,日月如梭,董重里再次离开独立大队的决定却是从回来的第一天就想好了。

    与留守樟树凹的独立大队主力会合的第二天,阿彩就要离队去见一个人。董重里以为这个人是杭九枫,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天上飘的抓不到手,又要回头将地上跑的用绳子系在腰上。”来去只有短短十天,阿彩白嫩的脸庞上就浮现出一层焦黄。阿彩的极度疲倦似是夫妻间贪恋天伦之乐的征兆,董重里当然不会去做细致入微的分析与琢磨。“九枫他们现在哪里?”“你忘了自己说过他像土匪?要进土匪窝,就得用黑布蒙上眼睛,我又不像常天亮有本事看见鬼!”阿彩不说,董重里也不多问。董重里决定下山时,阿彩拦在路上提醒,切莫让雪家女人迷得不明白自己该哪一面朝前。阿彩要董重里早些回来,过些时她还要离队外出一趟。董重里还是没有往深处想,这一阵天门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片安宁,以女人的水性之心,杨花之情,不偎在某个男人身边才是不可思议。阿彩一肚子怨气还没散,硬说董重里此去天门口,是想用柳子墨的消息来取悦梅外婆和雪柠:“你以为她们爱听小岛和子的故事?等见面了你才明白什么叫打错主意!”董重里走在通往天门口的路上,心里很想学杭九枫也骂一句癞痢婆。

    湖北省国民**天门口乙类测候所的招牌被风雨吹打了几年,和旁边那块新添的黑板一比便显得更旧了。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当天的气温、风力,有时候还会预报第二天的大雨或小雨、晴或阴、多云或少云。董重里进入镇内那天,测候所的黑板上清楚地写着:“今日天气晴朗,少云,最高气温35℃,最低气温26℃,阵风二至三级;预计后半夜有零星小雨,明日白天各项气象指数大致与今日相似。柳子墨先生因故没来测候所值班,以上预报为实习者雪柠所观测并推断,只可作为日常起居或出外劳作之参考。”董重里被这段话弄得心里一沉,先前犹豫不决的心一下子坚定起来。他没有去雪家,转过身来一边叫着段镇长,一边跨进九枫楼。董重里被撤的县长之职,已经依照鄂东行署的命令由马鹞子暂时代理。由马鹞子主持当地军政大事,对于代表独立大队一方的董重里来说并不是一件太坏的事情,依照马鹞子的秉性,西河沿线军情、政情和民情不会立即发生很大变化。董重里一说要军饷,段三国就笑:“这几个月独立大队跑到日本人占领的白莲河一带袭扰了几次,据说收获颇丰。董先生刚回来,是不是不了解实情?”仿佛由于女婿正在代理县长,段三国说话时底气比从前厚实许多。董重里本来就是将这事作为借口,不让别人注意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他要段三国多少筹集一点,段三国也会意地要常天亮带着账本,先去雪家要二十块银元,等到年底再一起算总账。董重里连忙拦住常天亮:“钱就不要了,想办法找些治枪伤的碘酒和磺胺给我们,多少都行!”段三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吩咐常天亮按董重里说的去有西药的人家问一问。常天亮刚出门,段三国就告诉董重里,驻扎在天门口一带的自卫队被马鹞子撤走了一半。董重里明白这话的意思,明确地说,自己之所以答应傅朗西的请求重回独立大队,就是不想让独立大队再与自卫队开战。“我同梅外婆议论过这事,我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可马鹞子不放心,好几个月没有你的音信,他还以为你是在搞阴谋诡计。”段三国这种往深处试探的话,对董重里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写在测候所门前黑板上的那些文字,将董重里的心堵得结结实实的,有关营救柳子墨的事,他不可能说出来。

    常天亮还没回,董重里装着到街上走走,路过铁匠铺时,将事先用米汤写好的一封信秘密交给林大雨,让他通过更加秘密的方式送到傅朗西手上。这才是董重里来天门口的真正目的。在信中董重里坦言自己当初答应接替傅朗西,只是要借独立大队之力营救柳子墨,如今这个心愿已经不了了之,况且以天门口为中心的独立大队传统活动区域久无战事,因此自己已没有继续留在独立大队的必要了。又因为有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草率地一走了之,希望明明白白地将此事作一个了断。如能如愿,也好继续在天门口谋得一块落脚生根之地。

    “若是傅朗西死了,要不要我帮你送到阎王殿去?”还记着夺妻之恨的林大雨变相咒骂了一通。董重里提醒他:“阎王殿是傅朗西开的,要想有个好下场,就不要跟他玩花招。”“你也要当心点!你同阿彩一张床上睡了那么久,莫指望说几句好话就能冰消瓦解。”董重里决定带人上武汉时,曾经通过林大雨向傅朗西作过汇报。作为交通站长,发生在独立大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瞒过他。“这种无聊的事我连想都不去想!”“当初阿彩同邓巡视员扮夫妻,也不是太无聊了才那样做,还不是美其名曰斗争需要。”董重里毫不含糊地回答:“他们需不需要是他们的事,我是没有这种需要的。”

    有来有去,有去有来。西河上下看不出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一群群人性命投入的搏杀。回到山上的董重里对阿彩说:“女人是儿女情长之物,对你来说想见杭九枫更是天经地义的事,趁此风平浪静之际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去,只要动身前让我晓得就行。”

    阿彩第二次下山,与第一次一样带回许多疲惫。

    董重里也再次离开樟树凹来到天门口街上。

    他从铺满枯草的下街口进来的,先到铁匠铺,递上几十颗子弹壳,请林大雨把它们做成孩子们过年时最爱玩的“落地开花”。林大雨告诉他,傅朗西从安徽省泾县来过一封信,是给杭九枫的,此后再无音信,上次送出去的信,只怕还没有到他手上。董重里问杭九枫和傅朗西之间是不是常有信件往来。一开始林大雨不肯回答,这也是做地下交通工作铁打的纪律。最终还是那难以释怀的仇恨起了作用,他说:“董先生,你是不是又想脱离独立大队?”林大雨的话反而让董重里放下心来,按道理,傅朗西接到自己的信后,要安排什么对付自己的狠招,一定不会露出蛛丝马迹。如果傅朗西已经接到信了却不肯回复,无非是想将自己的光明磊落借题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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