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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钧是个很知礼的人,哪怕在一堆山贼里入乡随了俗,也还不忘立在门边朝她作揖; “叨扰姑娘了。”
“不要紧; 我正好睡饱。你有事请进屋讲吧。”
一见她醒了,项桓立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手在裤子上拍了拍,无所适从地跑到桌边搬了俩椅子。
宇文钧狐疑地朝他投去一眼; 倒也没多说什么。
宛遥的全目光落在他背后神色淡然的姑娘身上,因此作势就在面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了。
淮生还是老样子,一副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表情,冷静漠然得像个牵线木偶。
宇文钧歉疚地笑笑:“真是对不住,让姑娘受委屈了。”
宛遥指了指淮生:“她……”
他淡笑着把自己后面的女孩子往前推了下,“她是我家的家将。”
宇文钧的解释比项桓的更加详尽。
南燕撤军的当天,统领西城守军的温仰就如人间蒸发,连他的几千士兵也跟着一块儿不见踪影。回过神来的众人虽明白了事情始末,但由于苦战数月,实在无力追剿,太守将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之后,便命大军原地休整。
而项桓自然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一路锲而不舍地追到了恩阳,打听到再过不久温仰会上白石坡的土匪寨子,他们俩就义无反顾地……落草了。
“十天前我和小桓潜进白石寨,入寨有规矩,至少得干一票,这也是为了防内鬼。
“没办法,我们权衡之下只能让淮生出马。原是准备劫几个路上逃难的奸商贪官应付了事,想不到把姑娘你给连累了……”
言至此处,项桓在旁颦眉斥责道:“不是跟你说,去找那些马车内敛,陈设奢侈,带一堆金银细软,一看就像不义之财的人,将他们引过来吗?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饶是劈头盖脸地被他抱怨,淮生仍不为所动的解释:“她们家,车子不惹眼,银钱一大堆,还有前朝孤本,上古遗宝。一看就不像好人。”
宛遥:“……”
舅舅们啊……
项桓让她一噎,反倒更火大了,“你傻么,你看她这样儿——”说着把指头对准宛遥,“细胳膊细腿儿缺心少眼儿的,还不像好人?书里的好人都没她长得端正。
“你就算拿把刀放到手上,她也没那个胆子去杀人!”
宛遥默默地垂下了头。
心想:其实是杀过的。
然后就更内疚了……
淮生出任务前他们并未教过这些内容,一时显得有点无措,茫茫然的去看宇文钧。
“将军……”
“好了好了,没关系。这也不能全怪你。”他宽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再转而望向众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解决吧。”
宇文钧自怀中抽出了一卷略微泛黄的地图,“我把山寨的布局图拿来了,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宛遥姑娘一家子都在寨子里,原计划有变,总得想个法子把她们送出去。”
说着,他将地图铺开在桌上,星罗棋布的房舍连接着四面八方的群山。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都凑了过来,唯有项桓散漫悠闲地坐在一侧玩枕头。
“这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宇文钧指了指其中的一座小茅屋,在西南角,四处紧挨着数间房舍,“这是关押几位夫人的地方,在最南端。从此处过去大概半柱香的脚程。”随即他食指又一转,挪到东南边的一个小点上,并轻叩两下。
“而这里,有一口枯井,用树枝遮掩着,是寨子里为以防万一特地留的隐蔽出口,可直通向山外——”
“此地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我们需要把你、几位夫人同伴当从这处带离。”
他用食指画了一个圈。
宛遥轻轻颔首,所有人中现目前最不了解地形方向的就是她了,只能靠这张地图勉强熟悉周围环境。
宇文钧见她看得认真,出声解释,“不要紧,反正小桓把你留在身边了,到时候找个理由带你出去逛逛,应该不难。”
她顺从地冲他一点头,随后又想了想,“是要趁夜走吗?”
项桓玩枕头的手一顿,忽然说:“不好。”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几天,你们提早走了,他们必然会起疑心。”
宇文钧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向宛遥解释,“五日之后,温仰会带人前来拜码头,本来我们是打算在酒宴上下药,届时趁机取他首级,现在可能得兵分两路了。”
宛遥问道:“怎么兵分两路?”“温仰上山,寨中大部分的人会去聚义厅,四周戒备必然松懈,这个时候去救人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我会派淮生来与你交接,由你换上她的衣服。”
她愣了下,指着自己,“我?”
“嗯,不错。”宇文钧肯定道,“我路上想过了,你们俩的身形相仿,年纪也差不多,是最合适不过的,自明日起我会让淮生蒙上面巾,借口出疹子。
“她平日话本就不多,你装她很容易。”
项桓把软枕抱在怀里,闻言皱了下眉头,“你想让她去放人?不行,太冒险了。”
“没办法,我们的人手不够,”他依旧坚持,“淮生只有一个,要救的人算上护卫侍从大大小小得有二十多,她要去厨房下药,还要去引开看守,根本分身乏术。必须得有人前去正南方向把人带出来。”
“可是她……”
宛遥犹豫片刻,居然在这段凌乱仓促的计划中听出了熟悉感,那种被委以重任,泰山压顶的紧迫令她不自觉打断:“我……可以试试。”
随即,又改口:“我能办到的。”
项桓转过头去,怔忡地看着她。
宇文钧也愣了一下,倒是很快笑起来:“你别怕,淮生手脚很快,她忙完会来保护你。”
“不过你要记住,出了山,千万别回头……我们这一行几乎没有增援,倘若再跑回来,那就真只有送死了。”
“是什么意思?……难道来围剿叛军的,只有你们吗?”
他在宛遥疑惑惊讶的神情里解释说:“新城死伤惨重,根本分不出多少兵给我们。”
说简单点,他们俩这次,其实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在屋内一片黯然寂静之际,远远的,某小哥不依不饶的声音再度响起:“阿页——”
项桓叹出口气,不耐烦地应道:“在呢!”
真是阴魂不散。
宛遥终于想起她之前颇在意的一个问题:“你在这儿……叫什么?”
项桓扬起眉,十分直白地展示自己的审美:“我叫工页。”
“他叫金匀。”
宛遥:“……”
你们起名字可真随便啊。
见外面脚步纷乱,好似来了不少人,宇文钧不便久留,将地图收起:“你先安心休息,山寨里关人也是用的寻常客房,几位夫人不会吃太大的苦头。具体的计划我会进一步完善的,届时咱们再谈。”
说着推开门,依次出去。
山贼群中有人咦了一声,“怎么小金哥也在啊?阿页,你房里那姑娘呢?”
项桓笑得轻慢,“这不是哭了一天,正哄着吗。我实在没辙了,找他俩过来帮忙劝着呢。”
众人对这话不疑有他,倒是凑过来问东问西,“诶诶诶——你和这姑娘进展得怎么样了,她肯不肯跟你啊?”
寨子里的人都是寻常百姓,还是惦记着传宗接代。然而从带头大哥起,十之八。九都是光棍,哪怕身为雄性,也难免会烧起一把熊熊的八卦之火。
“你有病吧,把人家抢过来当天人家就肯跟你了?我又不是金锭子。”
“阿页。”有个人探头张望,“听人说你抢的这个长得贼漂亮,真的假的?”
项桓把他脑袋往前一摁,一脚轻踹过去,“知道你还看,那是我的。”
“是是是,你的你的。”
屋内门窗已闭,纸糊的窗棂里照出朦朦胧胧的夕阳红,宛遥坐在桌前,把额头抵在桌沿上,就算知道他这么讲多半是为了警告旁人,可半晌还是没敢抬起头来。
裙子上的一串流苏在视线中晃啊晃。
不多时,她就睡了过去,这回是真睡着了。
第39章
宛遥保持这个睡姿约莫快一个时辰; 等她醒来,天色已暗; 恍惚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她揉了揉酸涩的脸颊; 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如今是阶下囚。
好像还是个压寨夫人来着……
正在松活她睡得僵硬的四肢; 项桓破门而入——这个人大概是不长手的,所以他习惯了用脚开门。
少年进去之后左右看了一眼; 捧着一个盒子跑过来; “饿了没,给你带吃的了。”
难得宛遥也享受一回被他送饭的待遇。
盒子一打开; 里面三盘一碗; 荤素搭配; 还有鸡腿; 就是那腿稍微寒碜了点,瘦骨嶙峋的。
她捧起碗,接过项桓递来的筷子; “你们这儿一群大男人,谁做饭啊?”
“厨房有个老婆婆带着她孙儿,说是建寨那天饿晕在山门口,杨宿求个吉利; 于是给了她口饭; 正好寨里又缺下厨的,婆孙俩便留下了。”
言罢将两盘菜推到她跟前,“味道是很一般; 不过你就别嫌了……你这顿吃得比我还好呢。”
宛遥刚扒了两口,就看见项桓把搁在墙角的雪牙取了来,“我出门练练枪,你慢慢吃。”
“喂,你才吃了饭别乱蹦,会伤胃的!”
他嫌她烦,“都吃过有一阵子了,哪有那么容易伤。”
依旧我行我素地跑去院中。
冬夜的寒山中,霜雪已渐渐覆满枝头,冷月微风里的连绵山脉深邃得只剩下一片起伏的痕迹。
长。枪在冰天雪地发出清利的鸣响。
月光将枪杆的银白发挥到了极致,锐利的尖端划过地面,好似激起闪烁的星火,而那后面的少年眼里却含着一道锐光。
他不住的将自己毕生所学反复演练,再反复演练,几欲有些走火入魔,直到体力实在耗竭,整个人才大汗淋漓地拄着雪牙枪站稳。
里衣几乎湿透了,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
项桓大口大口的喘气,随后慢腾腾地走到近处的井边。
宛遥已吃完了饭,收拾好餐盘坐在床前叠了好一会儿衣衫了,虽说这屋还不至于像狗窝,但男孩惯有的随性所欲让那些晾干的衣服也被团成了一坨不明物体。
也就是在此时项桓拎着枪跑进来,他全身上下湿淋淋,在这么大冷天中,短短几步路也能结出霜。
“你干嘛!”宛遥当场就跳了起来,“这种天气你还冲凉水澡?不要命了?”
“你别管……”他在原地跺脚,“袍子袍子……拿件干净的给我。”
她只好迅速挑了件厚实的,连同巾子一并给他。
饶是冻得满脸通红,项桓倒也不忘命令道:“我要换衣服,你转过去。”
宛遥无奈地抿抿唇,依言背过身去盯那堵破墙,后面还听他补充:“不准看啊。”
“……谁要看了。”
房中烧着盆炭火,桌上的灯烛幽幽地闪烁光芒,四四方方的屋内满是橙黄的温暖色彩。极大的里外温差让窗棂结满了细小的水珠和冰花。
宛遥正襟危坐地侧着身子,从脚边延伸到窗下的黑影正模糊不清地晃动。
项桓换衣服的速度是很快的,窸窸窣窣,大概一方面是因为冷,一方面也是由于在姑娘家面前的束手束脚。甫一急躁,动作弧度就比较大,冷不防一下子牵扯到筋骨的伤,他本能的轻呼出声。
才呼完项桓就感觉不妙,因为他看见宛遥的背影很明显地一顿。
她坐在那儿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转过头来。
背后的少年好似炸开了周身的毛,慌里慌张的套裤子,“干什么!不是叫你别看的吗!不怕长针眼啊你!”
他急忙抄起床边的旧衣稀里糊涂地朝前扔,劈头盖脸的糊了宛遥一脑袋。
趁此时机,项桓涨红着脸飞速系好了腰带的结——裤子穿上,总算能见人了!
她挣扎着把笼在头顶的一堆破布扯开,秀眉拧成了一个结,质问道:“你是不是又伤哪儿了?”
“我没有。”项桓固执地扭过身穿上衣,“我像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人么?”
宛遥肃着神情看他,她有时候认真起来很有几分医者大夫的古板与严厉,手指一弯曲,在桌沿上轻叩的样子,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过来。”
“干嘛?”
她重复道:“过来。”
项桓瞥她几眼,最后不情不愿的过去了。
高耸耸的一个人立在眼前,她紧接着吩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