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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一张药方让你这么开心?”江懿看着他傻笑的样子,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还没个准信呢,别高兴太早,最后希望落空了你更难受。”
  裴向云没有被他的话打击到,声音仍带着笑:“至少有希望了啊,我先前以为你……”
  他顿了下,声音慢慢变轻:“以为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先走了。”
  江懿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动了动唇:“总角小儿都比你独立。”
  裴向云抬头:“师父又收新学生了吗?”
  “怎么?”
  江懿撩起眼皮:“又妒忌了?多大的人,非要和小孩计较。”
  “不是……”
  裴向云发现自己先前给老师留下的记忆似乎确实很差,连忙补救道:“刚开始是有些难受的,但后来想了下,师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师父。”
  江懿轻叩着石桌,等着他把话说完。
  “师父可以是很多人的老师,可以是大燕的臣子,也可以是谁的夫君……”裴向云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显得有些不情愿,“但我可以只做师父的学生,这样想我便不妒忌了。”
  江懿放瓷杯的动作顿了下:“你就非要……”
  “我来吧……”
  裴向云打断了他的话,从他手中接过茶壶:“外面有些凉了,你身体不好,先回府中歇着,我将这些帮你带进去。”
  他说着便端起瓷盘跨过那道绊过自己的门槛,只留给江懿一个背影。
  江懿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前些日子裴向云刚知道他中了或许无解的毒时整个人骤然消沉了下去。
  虽然不会在老师面前表现出来,独处时却仍会长久地坐在窗前,不知道在向外看些什么。
  李佑川曾担心地和他提过几次,让他问问裴向云是否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江懿却从未和狼崽子谈过,权等他自己一个人把情绪都消化了。
  江懿知道自己大抵是不会陪那逆徒一辈子,很多时候还需要他一个人去处理这些情绪,将自己的心态调整回来。
  而现在裴向云似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脸上挂着傻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因为被洪文帝赏识有加光宗耀祖,乐得合不拢嘴了。
  到底还是个蠢货。
  ——
  第二日江懿刚醒,宫中便来了消息,说宣贵妃要见他一面。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失了势的宠妃定然心有不甘,估摸着是要来问自己如何知晓乌斯人计划的,于是从府中出门前往怀中放了把短匕。
  裴向云原本正在给膳房的师傅打下手,见他出了门,举着一手面粉跑了过来:“师父你去哪?”
  江懿瞥了他一眼:“有事进宫。”
  “那我陪你去……”裴向云将手中的盆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你等等我。”
  “别折腾了。”
  江懿蹙眉:“做你的事去。”
  “现在燕都不安生。”
  裴向云却仍十分固执:“我陪你去。”
  江懿拧着眉看他举着两只手跑了回去,捱了几分火气靠在门边等他,果然不消一会儿他便将手洗了,随便抓过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看着狼崽子收拾利索,江懿转身便向外走去,上了早先等在门口的马车。
  裴向云跟在他身后爬进轿厢,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坐在他身边。
  “滚对面坐着去……”江懿道,“别贴着我。”
  “车里冷,学生给老师暖暖手。”
  裴向云轻咳一声,将自己那点小心思包装得冠冕堂皇:“当然师父若是不冷的话,学生也是可以坐到对面的。”
  江懿懒得拆穿他的伪装,支着脸颊问他:“年后你有什么安排?回陇西吗?”
  “不清楚。”
  裴向云到底还是没胆子在这样光天化日下对老师做点什么小动作,规规矩矩地将两手放在腿上:“可能回去吧,师父也回去吗?”
  “暂时不了。”
  江懿垂眸看着那窗棂上的花纹:“燕都的事我还没处理完。”
  “那我也……”
  “你要是敢说陪我留在燕都……”江懿眯着眼看向他,“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我不养废物。”
  裴向云被人一语道破心中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没有那个意思。”
  有没有他心里最清楚。
  江懿懒得和他聊这些没用的东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马车在路上偶尔颠簸,摇摇晃晃的让人觉得很舒服。
  他这段日子很嗜睡,原本只想阖眼休息一会儿,却又似乎朦朦胧胧地将睡未睡了。
  朦胧间,身边的人似乎慢慢蹭了过来,紧接着一抹湿热倏然擦过他的脸颊。
  江懿几乎瞬间又醒了,带着几分莫名的火气想睁眼,那人却好像还不太满意,又大着胆子再次亲了下他的脸颊。
  他微微睁开眼:“有事吗?”
  裴向云做坏事被人发现,红着脸从他身边躲开,讪讪道:“你没睡啊。”
  睡了也被你弄醒了。
  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停在承天门外,裴向云也没来得及尴尬太久。
  江懿扶着厢壁走下去,回头道:“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裴向云不说话,刚要跟着他下车,却听那人继续道:“最近没和你生气是不是又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他抬眸,看着老师那双好看的眼中确实多了几分怒意,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几分。
  “别再跟着我了。”
  江懿蹙眉:“做自己的事去。”
  裴向云轻轻「哦」了一声:“那你小心。”
  “我又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江懿说完后便向宫中走去,却仍察觉了一道若即若离的目光黏在自己身后。
  他转身,便看见裴向云依旧趴在轿厢的窗棂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敛了方才眉眼间的怒意,唇角于裴向云看不见的地方轻轻翘起一个弧度。
  并非不愿意狼崽子跟着。
  只是现在那逆徒对于「此毒有解」的执念太深,已然喜气洋洋了好几天,万一到时候发现那药方是假的,这毒就是无解——
  这会比一开始知道真相时更难过。
  不如现在便将他从自己身边赶走,谋个自己的营生,也好过希望破碎时的崩溃难过。
  江懿如此思忖着,随那领路的小黄门向冷宫走去。
  宣贵妃因着先前被圣上眷宠,眼下纵然犯了大罪,却并未被关在天牢中。
  不过在冷宫随便找了个地方安置她,待要审的问完,就是她的死期。
  昔日雍容华贵的女人如今一身麻袋样的破衣服,瑟缩在床上,手脚用铁链拴着系在床头,一边盆中的炭火早熄了,上面似乎还湿淋淋地沾着水渍。
  倒不像是自然熄的。
  江懿的目光落在宣贵妃脸上,轻声道:“是圣上要你们克扣她的用度吗?”
  一边候着的小太监身子抖了下:“奴,奴……”
  “谁许你站着与我说话?”江懿冷声问他。
  那小黄门本就没什么见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江大人,并非奴克扣宣……戴罪之人的用度,是上头说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不如……”
  纵然江懿一直知道这是那些宫人秘而不宣的规矩,却仍对此感到厌烦,让那小黄门取点炭来,把人打发走了。
  宣贵妃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应当是在发着热,双眸却难得清明,半晌后轻声道:“谢谢……”
  “不必谢我。”
  江懿垂眸看着她:“只是觉得依着圣上的性子,怕是也会想让你走得体面些。”
  宣贵妃动了动唇,一行泪潸然而下。
  “当时为何不动手呢?”
  江懿看着她那双依旧美艳的眸子:“分明只要将药喂给他就好,为什么不动手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被小朋友围观的狗子
第154章 
  宣贵妃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若现在说对洪文帝有了感情,倒显得她虚情假意。而那似是而非的或许也算不上寻常男女之爱,更像是独身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唯一能慰藉魂灵的救命稻草。
  纵然这簇稻草是虚幻的,某天会忽地抽身离开,一去不返。
  又是何时萌生退意?
  或许是阴雨天那年轻天子为她撑起的油纸伞,又或许是某个秉烛夜谈的晚上,那人想发设法哄她开心的话。
  只能说造化弄人。
  如果他们并非站在这样对立的两边,结果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如果不是她自己沉溺于这过去十来年中从未感受过的温情,刻意忽略这段时间那人的反常之处,大抵已与他阴阳两隔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一吹就散的假温柔,愚不可及。
  飞蛾扑火一样,甚至一并葬送了乌斯的前途霸业,可她却说不清自己眼下是否后悔。
  江懿体谅她没心情剖析自己的内心,于是换了个话题:“今日你要见我说什么事?”
  宣贵妃稳了稳情绪:“我想与江大人做个交易。”
  江懿随手拽过一边的椅子坐下,闻言饶有兴味地挑眉:“你现在是阶下囚,竟觉得有筹码和我谈条件?”
  宣贵妃放在那一床破被下的手蜷缩了一下,轻声道:“去年年关,江大人来御书房时被我的狸奴抓伤了,此事江大人可还记得?”
  江懿颔首:“记得……”
  “那狸奴的爪子上……”
  “有一味毒药,只有乌斯的国君有解药,不然很快我便会毒发身亡,对吗?”
  江懿看着她面上仅有的血色消失殆尽,慢慢道:“是令弟亲口告诉我的。”
  听见自己弟弟的消息,宣贵妃表面上的平静与哀痛终于裂开了一道细缝,身子颤了下:“阿雁他……他眼下如何了?他还好吗?”
  可等这话问出口,她便已经知道了结局。
  关雁归不会莫名向江懿提及他中毒的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弟弟在陇西也暴露了身份,被关起来逼供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宣贵妃失神地靠着床板,忽地轻声笑了下:“我原本以为……”
  她以为自己手中捏着筹码,用这个消息保下弟弟一条性命,可到头来所有的事情都被眼前这年轻的丞相算了个清楚明白。
  当真是一无所有了。
  江懿低声道:“他什么下场,你应当已经清楚了。”
  “那我的儿子呢?”
  女人双眼哭得红肿,用尽力气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活着吗?”
  江懿指节抵着唇:“交换消息要讲究一个对等,现在该我问你了。”
  宣贵妃蓦地怔住,便听他问:“你交给太医的方子可是真的?”
  女人咬着唇看向他,似乎并不打算轻易回答他。
  “眼下只有圣上一人会对你的孩子有怜悯之心,其余人——包括太子生母的娘家,都绝不会放过这个曾威胁过太子位置的皇子,更何况他的母亲还是个戴罪之人……”
  江懿眯起眼,循循善诱,“若你交出来的药方是假的,待洪文帝毒发身亡后你猜等着你孩子的是什么?”
  宣贵妃的身子倏地开始发抖,如同秋末寒风中挂在枝头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她颤着唇抬眸看向江懿,却见那人神情认真,像是诚恳地与自己讨论这个问题,而并非在诈自己的话。而眼下她穷途末路,想用所谓「筹码」要挟旁人听起来确实痴人说梦。
  江懿支着下巴,静静地等她的回答。
  “是真的……”
  宣贵妃轻声道:“方子是真的,但是其中一味药材只在乌斯有,哪怕是你们拿到了药方,那味药材也很难找到。”
  江懿起身的动作顿了下,眸中多了几分思索:“知道了……”
  宣贵妃抬头看向他,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未将请求说出口,只低声道:“谢谢江大人。”
  门外候着的小黄门垂着头等他出来:“江大人可是要离宫?”
  江懿瞥了他一眼,“圣上眼下是在御书房吗?”
  小黄门恭顺答:“是的……”
  “记得给她送些能用的炭来……”江懿冷声道,“再敢贪这些用度,小心你们的脑袋。”
  那小黄门早早就听闻这丞相的事迹,只觉得眼前人虽然长得好看,说话却不近人情,眼神冷得像是要将自己活剖了似的。
  江懿不知自己在人家眼中变成了冷面无情吃人的妖怪,顺着回廊向前,转到了御书房外。
  前些日子那场大火烧了寝宫和旁边三个嫔妃的寝殿,眼下只能委屈洪文帝暂时宿在御书房中,待寝殿修好了再搬回去。
  御书房门前换了个新太监,刚从枯萎的灌木中拎了一只狸奴出来,看见江懿后连忙将手中的狸奴丢在了地上。
  江懿的目光落在那狸奴身上:“死了?”
  “回江大人,是死的。”
  那太监连连行礼:“刚刚咱家才瞅见这灌木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太晦气了,这便给它处理着。”
  “圣上在里面吗?”江懿轻声道,“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太监得了江懿的几分尊敬,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