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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裴向云,终究还是恢复了几分理智。
“抬走吧……”他咬牙切齿道,“关进去,给我好生照顾他。”
立在旁边的小太监应了一声,拎起暗房角落里的一桶凉水便照着裴向云脸上泼了过去。
裴向云身子抖了下,从昏厥中慢慢醒了过来。
那两个小太监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向甬道尽头走去。
裴向云一双膝盖在地上拖行着,布料被本就不平坦的砖石磨得破开。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直到被人径直丢在了一堆枯黄的草垛上。
周遭一片漆黑,连一扇窗也没有。
似乎是生怕他与旁人联手越狱,甚至旁边两间牢房中也空无一人。
那小太监将牢房的门落了锁,「哐当」一声砸在了铁栏杆上。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将左手小心地伸了出去,摊开掌心放在草垛上。
那被拶指夹过的指节已经开始肿胀起来,估计不消一会儿便能肿成馒头大小。
四下无人,他这才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大的痛楚后知后觉找上门来。
今夜之事实在太蹊跷了。
是那琵琶女算好了清平殿后苑会出人命,刻意将他引过去,还是自己真的恰巧撞上了呢?
如果是刻意的,对方在图他什么?
裴向云自诩没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东西,正暗自苦恼于脑袋的不灵光,心头却忽地掠过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猜测——
若那幕后之人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老师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
给狗子呼噜呼噜毛(?)
第94章
裴向云揣着这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念头被困在方寸的囚笼中,左手和手臂的伤口依旧连心一样地疼着。
如果他们真是冲着老师去的,那老师身边如今没有一个能保护他的人。
那幕后者雇佣的人身手矫健,连他都难以招架,更何况那些不如他的家丁护卫们。
裴向云猛地拽住了铁笼的栏杆,似乎下意识地想试试自己能否将这铁栏杆拽开,刚用了几分力又顿住了。
若是真的跑了,那老师也会有大麻烦。
他鲜少这样清晰地觉得自己十分无力,上一次还是前世江懿于面前自刎的时候。
如果那些人真的要对老师下手,那他请不清白也没什么用了。
裴向云焦躁地撑着地要起身,却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让他重重地跌坐回了那干草堆上。
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结痂,但架不住被那福姓太监折腾了好几次,不断开裂了几次,让他有些失血过多。
裴向云闷哼一声,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狠地向墙壁锤去。
小姑娘惨白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让他本就隐隐作痛胸口更闷痛起来。
她那样单纯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如何的罪名,能让她被如此残忍地杀死在寒冬腊月的池塘之中。
而这大燕的皇宫,与自己所处的这一方铁囚笼又有什么区别?
裴向云想从天牢中出去,去查明梅晏然的死因,去保护江懿,去将那狗仗人势的福玉泽手刃了,再将他生生剥了皮。
可眼下也只能想想。
他如今连这座监牢都出不去。
裴向云呼吸愈发沉重起来,靠着墙瞪大眼睛坐在干草堆上,分明已经过了三更天,却仍没有半分困意,一直坐到了鸡叫破晓之时。
身侧的墙根下一直响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
他的耳力在一片寂静中好用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能听见隔着墙壁外那甬道中人走过的声音。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在了墙的拐角处,继而是一道拿腔拿调的声音:“里头的,醒没醒?吃饭了。”
裴向云面上凝着冷意,一句话也不说。
那人的动作顿了下,提着泔水桶拐了过来,将一个铁盘丢在地上。
那铁盘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上面铁锈斑斑,甚至沾着些许暗褐色如血迹一样的东西。
裴向云目光落在那盘子上,莫名有些反胃。
那负责发饭食的士兵用一柄木勺在泔水桶里舀了舀,舀出一勺稀淋淋的汤水倒在铁盘上,而后又丢了个发霉的馒头。
那汤水不知做什么剩下的边角余料,里面还掺杂着几片蔫头耷脑的烂菜叶子。
似乎注意到裴向云的目光,那士兵古怪地笑了下:“看我干什么?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拉倒。得罪了福公公还想过好日子?想得美。”
他说完,用脚尖将那铁盘往裴向云面前踢了踢,然后哼着小曲走远了。
那盘吃食裴向云碰也没碰一下。
其一是实在看着便不能吃,其二是因为一直记着先前江懿与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有人想下毒弄死他,最快的方法便是在饭里下毒。
等那狱卒来收盘子时,看着那一口未动的泔水与馒头,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早听说关进来一个有骨气的……”他道,“没想到这么有骨气,真不吃饭啊。”
裴向云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
那狱卒似乎来了兴致,一步三晃地走到铁栏杆前,摇了摇那把铁锁:“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你得罪的是最受宠的内侍,他若是看你不顺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也不是和你过不去。你呢,如果后悔了,跪在地上给爷磕个头,爷兴许能给你弄点能吃的东西来,你看如何?”
裴向云牵着唇角冷笑了下,继而抬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啐了他一口。
狱卒倏地变了脸色,狼狈地匆匆转身离开,尚不忘骂一句:“呸,狗杂种。”
裴向云眸中跃动着怒火,却生生地又将怒火捱了下去。
这狱卒似乎知道他被关在铁栅栏后,纵然看上去很凶,但却并不能将他怎么样,于是羞辱他便成了他这乏味工作中唯一的乐趣。
第一天早上给的是泔水和馒头,后来越来越过分,甚至看不出那吃食到底是什么做的,或是焦糊一团,或是长满了黑的青的斑点,甚至发出阵阵异味。
裴向云倒是真的一口也没动,硬生生撑着连续三天没吃东西。
虽然他的身体本身就比一般人好些,但三天不吃不喝到底还是消磨了他的大部分锐气,往日明亮的黑眸中仅余下几分残存的执念。
关乎于江懿的执念。
他醒了睡睡了醒,天牢中四面透风,吹得他似乎染了伤寒发起热来,口唇干裂,意识已然十分模糊,在彻底昏死的边缘摇摇欲坠。
可裴向云却仍强撑着一口气没真昏过去,他一直期待着老师能查出什么,还自己一个清白,将他从天牢中救出去。
但是第三天时,持续许久的饥饿让他不得不考虑起那个他最不愿想的可能性——
老师是不是不要他了?
这个可能让他那颗恍若行将就木的心忽地跳了下,而后是无尽的惶恐。
若江懿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裴向云的意识浑浑噩噩,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前世的回忆片段。
有尚在陇西时那段不可回首的年少时光,亦有决裂后二人之间横亘着的血海深仇,末了是一道清脆的木鱼声敲响——
洪清寺的老僧立于他面前,身后是慈悲的佛像。
“施主,你心不诚……”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连带着一片嗡鸣声响起,“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是在诚心信仰叩拜神佛,还是在强求神佛满足自己的私念。”
求什么?
求那藏在心底的执念,求那大逆不道的痴妄,求那人心的三毒贪嗔痴。
佛寺撞钟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低沉的嗡鸣声震得他额角突突跳着疼。眼前的佛像骤然消失,变成了一脸冷酷的乌斯主君。
“裴向云,纵然你冠了汉人的姓,取了汉人的名,但你会一直效忠于乌斯。”
“你逃不掉的,你会被他们当做异类,你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吗?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摇着头去躲那古钟震彻耳膜的低吟,骤然于黑暗中睁开眼,额上覆着大滴大滴的冷汗。
是梦……
裴向云还未来得及从那梦魇中缓过神,便听身侧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警觉地侧过头,发现铁栏杆前蹲了一团黑影。
那黑影看着是狱卒的装扮,可即便是蹲着,也掩盖不了他颀长而匀称的身材。
“我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人轻轻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玩味,“没成想撞见你做了噩梦,还真是稀奇。”
这声音他在哪听过。
裴向云舔了舔唇,声音沙哑:“你是什么人?来取我命的吗?”
“非也。”
那人擦亮了火折子,于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露出一张精致而妖冶的脸。
裴向云原本意识正昏沉着,看清他长相时用尽浑身力气从墙壁上弹了起来,失声道:“你是密东那个……”
喀尔科支着脸颊:“是啊,很惊讶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向云似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连珠炮一样问道:“你又怎么会穿着狱卒的衣服?你来做什么的?我……”
他最后一个问题顿了下,声音低了几分:“我的老师还好吗?”
“你是说江大人?”
喀尔科狭长的眼眯了起来,带着些许不怀好意:“这事很难说啊……”
裴向云猛地攥住了那铁栏杆,震得铁锁与栏杆相撞,发出「当啷」的响声:“他怎么了?”
“我先把你弄出来,再慢慢讲。”
喀尔科说着便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枚簪子,捅进了那把看上去十分坚实的铁锁锁孔之中。
裴向云垂眸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道:“我不能走。”
喀尔科撬锁的动作停了下,目光有些怪异:“你蹲大牢蹲上瘾了?为何不走?”
“我走了可能会给师父添麻烦。”
裴向云撑着地面的手微微颤抖,一颗原本以为百毒不侵的心这会儿七上八下地在胸腔上打着鼓,全因方才喀尔科那句模棱两可的话。
喀尔科挑眉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你可知孤为何这个时候进来把你弄出去?”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便听这漂亮的小王子慢条斯理道:“今日下午江大人便查出了那起凶杀案并非所捉嫌犯所为,明早就能给他放了。孤正看热闹看在兴头上,却听见一身材圆润的汉人男子暗暗与狱卒说要处理掉此案的嫌疑人。孤左右无事,使了点小手段,让那狱卒把家底都兜给我听了。”
“孤一听说这被冤枉的是个熟人,救你心切,连忙把他剥得一干二净混进来救你。”
铁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铁牢的门缓缓向外滑开。
裴向云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反而十分认真地问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师父他……是否仍平安?”
喀尔科气极,将那簪子收回怀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小狗怎的听不懂人话,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
小王子:你有病啊?
狗子:师父QAQ
第95章
江懿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陪在仵作身边等着验尸的结果。
随同他一起的还有个刑部侍郎郭禄。
他前一夜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刚暗喜于和丞相搭上了关系,还没高兴多久,丞相的学生便因为疑似杀了人被关进天牢了。
郭禄看着那少年满口胡言地说自己与丞相大人不认识,暗自心惊,回去一宿没睡好觉,第二日醒来后就被通知了要他随同一起去看仵作验尸。
郭禄顶着一双黑眼圈,讪讪地与江懿打了个招呼:“江大人可安好?”
江懿瞥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郭禄问完便有些后悔了。
亲学生被当成杀人凶手捉进去,这心情能好才怪。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倒是也没别的法子再补救,只又讪讪地笑了笑。规矩地站在江懿身边。
那仵作年龄不大,但大抵当差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被两位大人围着看如何验尸,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更何况死的人是十五皇子的王妃。
仵作先是检查了梅晏然的脸,将那根簪子拿起来问道:“这簪子是她生前还是……”
江懿低声道:“是死后十五皇子给她戴上的。”
那仵作「啊」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将那枚簪子原封不动地插/回了少女的鬓间。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圈梅晏然的尸身,将衣袖与衣领挽起来,抬头道:“王妃大抵是在昨日戌时左右遇害的。”
江懿眉心一动,连忙追问道:“为何这样说?”
仵作将梅晏然的手擎起来给他看:“江大人您看,尸身的手呈放开状。依着《洗冤录》中所言,「辰戌丑末手掌舒」,而昨夜发现尸体时不到戌时三刻,故而下官推断王妃的身亡时间是戌时左右。”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