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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江面则不断爆起朵朵水花。
灵泉剑在江水下面,用远比游鱼灵活和迅捷的速度,四处穿梭,并紧紧跟在方长身后。
江里的块块暗石片片险滩,被灵泉剑逐一绞碎。
水面因为遍布石屑,开始变得混浊起来,它们会在水流的作用下,均匀地分布在很长一段江底。其余那些大块的石头,将会在后面漫长的岁月里,在江水的推动和打磨之中,变成鹅卵石。
随着方长乘竹排经过,江面上的水流瞬间一变。
有些不知道形成了几千年的旋涡,也逐渐平息下来,接着整条江都变得更为平顺。
等下一波船民们路过时候,将会发现,于这长长峡谷中行船,难度会降低太多。虽然这意味着,接下来会有更多人入行,和自己抢饭碗,但是对保命提升也是实打实的。
毕竟之前那种险滩遍布的情况,就是积年老船夫,也没法保证自己下一趟就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
当然,在江上行船依然需要足够的眼力和经验,毕竟这次消失的只有原来的一些风险处,水路依然弯弯曲曲且汹涌湍急,只有积年老手,才能避开迎面扑来的峭壁。
唯一难以让人捉摸的,便是附近为了解释这一切,接下来会流传起什么故事——不知道会是龙过江入海,还是水怪翻了江底泥寻宝,这些方长没有兴趣去理会。
他站立在竹排上,衣袂飘飘,再次进入了修为突破的状态。
盖因刚刚让灵泉剑出鞘进入水中的时候,方长忽然领悟,之前朦朦胧胧意识到,却没有深思细想的方面。
所谓道法自然,生物利用自然、改造自然也是自然本身的一环,与心境上的自然和天道之下的自然,都无违背。故此,自己此时顺心所行,与自己的修行所持,其实是一致的。
而且这些年来,自己在仙栖崖上所做的,也很符合这点。
“哈!”
想到这个,念头通达之下,后面水下灵泉剑行动的更是欢畅,脚下竹排顺波行的更疾,甚至顺风前行,衣角都往后飘起。
有个在江边峰顶忙碌的山民,看到江中人白衣胜雪,负手立在竹排上,无帆无桨竟然行驶的比奔马还快,甚是惊讶,甚至以为是神灵鬼怪,纠结是应该跪拜还是应该躲开。
只是方长速度过快,没等到他想明白应对方式,便转过一个弯,消失不见。
这里的山民们,倒是没有人会参与蜀地与中原的水上交通,所以也没有人把“江中白衣怪”和水底暗石消失联系起来,这次偶遇,只是给附近一些山村的夜话,增加些许素材。
水流湍急,竹排更疾,几百里的路途转瞬越过。
随着小小竹排飘出山口,后面一块巨大的、不知吞噬了多少船上人姓名的巨石,也在无声无息之中化为粉末。
唰——
金光闪过,灵泉剑破水而出,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认准方向,重新归于方长背后的剑鞘中。
前面水道比峡谷中开阔了不少,转弯也没有那么多和密,水势开始变得平缓。方长重新将长蒿执在手中,将脚下竹排速度慢下来,开始撑着走。
顺风顺水,速度依然很快。
虽然确认了自己的下个目标是回到仙栖崖,但是方长并没有归心似箭之感。
他缓缓撑着竹排,顺江向东。
不管昼夜,方长都没有停下撑船的手,他也没有寻觅食物,亦未打开包裹进食。吃饭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是必需行为,他现在完全可以“日食半个仙栖崖不饱,千日不食不大饥”。
之所以每到一地都要找些食物,一是可以借此感受当地风土人情,二是不吃东西终究有些许异样。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直到连州境内,看到曾经去柳州时候经过的地段,他才放慢了速度,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江岸。
这条大江并无统一的名字,在各地的叫法都不同。
在连州境内这段,被百姓们称作“洞盱江”,方长之前去柳州时候,曾经在这里租了条船,顺流而下直到兴庆府,上岸后经陆路穿过怀凤府,回到宁河府云中山里的仙栖崖。
既然到了地方,干脆去看看。
他在岸边随便寻了个野渡口,上岸后将竹排粗略系好。
这里只铺了一条短栈桥,来往的人并不多,倒是有酒家支了个棚子在旁边卖酒。
走到棚子前,方长摘下腰间葫芦,问道:
“店家,此处有什么酒?”
许是方长这身装束太罕见,店家仔细看了他几眼之后,才回答道:“回客官的话,小店这里只有高粱酒,很烈,主要供来往船夫们用,尤其是在冬天,这可是关键时候能让人活命的好东西。”
“来上两角,倒进葫芦里。”
“好嘞,承惠十五文。”价格倒是不错,比一般城里的低许多,看起来应当是自己种高粱自己酿造的小本买卖。
用器具往葫芦里面倒酒时候,店家看了看方长,随口问:
“客官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面对这两个终极问题,方长笑道:“在下是中原人士,最近往蜀地走了一趟,现在是回程。现在正要去连州府城看一看——听说那里有个江神庙不错。”
这里距离连州府城很近,也就十几里的样子。
从这个野码头,可以清晰地看见远处,江北岸连州府城高大的城墙,也能看到府城城外码头上密集来往的船舶和行人。还有夹在府城和这个野码头之间,那座大小适中的江神庙。
店家将葫芦递回给方长,方长接过后道谢,走出棚子。
他举起葫芦,仰头喝了口西域葡萄酒,而后将其重新系在腰间,轻飘飘地朝东面走去。
方长并不准备去连州府城,他准备去江神庙里拜访下故人周江神,而后回到这个小渡口,撑着竹排继续顺流而下。
………………………………
第297章 【无题】
通往江神庙的路很宽阔,上次来的时候,正碰上大型祭祀,这条路上拖家带口人来人往,如今则行人寥寥。偶有过路者,也是因为江神庙的灵验之名,前去祈福的。
与上次来时,金鼓丝竹声音绕耳,热闹喧嚣的场面不同,此时这里挺静谧。江神庙规模宏伟,飞阁流丹,玉砌雕阑,模样一如往昔,里面香火还算旺盛。
高大的庙宇外面,有几个工匠正搭了脚手架,在那里用毛笔描绘梁柱上面的图案,填补颜色。
江神庙没有院子,几栋呈环抱之势的殿舍前面,空阔的场地每日都有人打扫,很是干净。场地被石板铺满,上面还留着洒扫时候的水痕。
外面几株皂荚树正绿的茂盛,在江上来的微风之中,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径直去寻江神,捻咒作敲门后,仅用了几息,周江神就高兴地迎出门外:
“方上仙别来无恙,快快请进!”
江神依然是一幅渔夫打扮,他名叫周蓬,曾经是这洞盱江上的渔民,因缘际会成为此地江神,倒是一直保持自己喜欢的样貌。
在洞府中坐定,周江神又奉上所藏最好的灵茶,方长则从包裹中,掏出几包来自西域的干果作为礼物,距离遥远也稀罕,周蓬倒是挺喜欢。
略略相叙,方长得知周江神依然像前面数百年一样,执行着相同的任务。而听到方长上次相别后,走南闯北的各种经历,则让周江神有些艳羡:
“上仙真是自在,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能得的见识小神难以企及,此真是大福缘。”
由于职责所限,天下间的山神水神土地城隍等,很难离开自己的辖地,所以不像修行人可以自由行走在天下间。对于这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总会让人生出羡慕之心。
方长出言安慰:
“周江神任职兢兢业业,卸任后定能投胎积善人家,以数百年攒下的福缘,走上修行路也不是不可能。”
周江神摇摇头,叹气说道:
“这确实是可以期盼的法子,但是最近看来,能否顺利卸任也是未知。”
“怎么了?”方长有些好奇。
“还不是这次天地大劫闹得。”周江神继续叹道:“南面几个州府已经被战火波及,百姓流离失所,只是洞盱江挡着,流民难以过来,故而连州只有一半区域受到了冲击。”
“可后续的情况也难说,毕竟这世道,灾祸有愈演愈烈之势,几只大军搅在一起,随时有可能将此地变得同样残破。在这种劫数里面,若是神祇们处置事情护佑生灵不力,之前再多福缘也有可能被抵掉。”
“方仙长,您见多识广,又走南闯北消息灵通,是否知道这次大劫什么时候才能安然渡过?天下这幅样子,实在是过于让人忧心。”
说着这些话时,周江神紧紧抓着茶杯,盯着侧面的窗口,洞府在水下,窗外则是能看到天光的江底,还有往来游鱼。光影交错,也不知道是水面上有帆影越过,还是空中的云朵遮了下太阳。
杯子里面的上好灵茶已经变凉,周江神也没什么心思品尝,他收回视线,有些期待地看着面前方长。
天下乱象已经很明显了,朝廷里面依旧混乱,人皇依旧不理世事,甚至传出了病重的说法。拥有继位资格的人,要么出了事故,要么不知所踪,剩下的也被妖怪缠住,或倒行逆施,或难以任事。朝堂上官员们,经过几轮清洗之后,已经不再具有基本的理政能力。
军阀四起,有的是驻扎的统军将领,有的甚至是州府的主官,他们往往是被蛊惑后的。还有各路野心家们趁势而起,占领城镇,建制称雄,这些里面,有的具备雄心壮志,有的只是想趁天下乱势分一杯羹,或者仅仅想快活些日子。
只是苦了各地百姓,或暴尸于野,或流离失所惊惶不安,便是未受直接波及的府县,与乱地为邻者,往往也会受到经济或者流民上的冲击,日子过得很困难。
这些各地神祇们有自己的交流渠道,某些方面,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
询问了近况之后,方长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吾正在为此事奔走于天下四方,目前倒是找到了可能是破局关键之地,也联络到了一批同道,愿意为消泯劫数出力的修行人不在少数。”
“只是人间的劫数,不能靠我们这些修行人,这大劫,也是平凡生灵的劫难,需要自己想办法渡过。还好之前吾见过大劫主角,他们足够优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否已经成势。”
于青菱和柳元德两人,方长已经许久未曾联系,而他们是此次大劫的主角,行动被天机遮掩,难以推算。
另外,方长没有告诉周江神的事情是,在他的灵觉中,感觉自己此次回仙栖崖,需要待上一阵子,时机合适后下山去东海才会有收获,不然会无功而返。
听到方长这番话,周江神的情绪好了不少。
他拎起细瓷花边山水茶壶,给方长的茶杯中斟满,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
“至于人间事,倒也容易理解,毕竟我们这些,虽然能够对抗幕后势力,但决计没有法子对付遍地的军阀和贼寇。”
“唉,有些事儿,终究只能靠自己。”
………………
从江神庙出来,方长看了看连州城的方向。
挨着洞盱江边的码头周围,满满当当都是船只。但是他并没有去那个方向,而是往之前的野码头走去。
雇船还是自己撑竹筏,并没有什么区别。
野码头来往人员船只依然寥寥,有几个船夫正带着酒囊和罐子之类,在棚子下面买酒,互相聊得热络。
方长带来的小竹排,依然系留在原地。
他解开绳子,轻轻跳上去,拿起长蒿轻轻一撑岸边,便朝远处江心行去。水流湍急,风向又正,即使竹排无帆无桨,仗着重量轻盈,顺流顺风之下,速度也远超骏马。
………………………………
第298章 【兴庆府的学堂】
竹排到了洞盱江这里时,两旁的船只已经不少。
有的船扬帆借水势,船轻吃水浅,迅疾飞快,如同在江上滑行;有的船明显载了大量货物,水位离着船舷甚近,慢悠悠地在水面上挪动;还有的船披红挂彩,甚至有小亭楼阁建在其上,华衣富贵人在里面潇洒自在;更有的只靠浆橹长蒿前行,于烈日下撒网捕鱼,以求生计。
只有方长脚踩着简陋至极的竹排,速度随心时快时慢,悠然自得地行于江上。
天上云如群驹,奔过不停,日月也慢慢升落。
月光如水银一般洒在江上,又被风吹起的浪花拍的细碎,星星点点闪耀在江面上。方长轻轻撑了一下长蒿,接着将其放下,而后盘坐在竹排上,静静待着。
每当月色明亮时候,天空中的星星便会显得晦暗,难以被人看见。但是对于目力远超寻常人的方长来说,抬起头来,依然是繁星满天。
甚至,只要他愿意,就算在白天,也能抬头看见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