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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惊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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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首那人面容阴鸷,乌云欲来,半身披甲,黑瞳比身下照夜还要黑沉。
  赵璟琰紧盯着她,马蹄轻踏,一步步向她走来。
  压迫感如沉沉黑云,叫人喘不过气来,秀秀忍不住先开口道:“乌白顽皮,跑得快了些,奴婢没事。”
  她蹙眉,歉疚道:“没想到惊扰了老爷。”
  赵璟琰沉目问道:“无事为何不速速回营?”
  秀秀没想到他在意的是这个,怔愣了一瞬,柔声回道:“这里的风景好,又安静,于是多待了片刻。”
  赵璟琰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上前用力攥住了秀秀的手,大掌将秀秀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间暖着,动作极尽温柔,语气却又冷又沉:“一时没看着你,就给爷跑这么远,上次那一箭的苦头还没吃够吗?”
  照夜亲昵地蹭着乌白的头,全然没有察觉到主子阴沉的心情。
  乌白没心没肺地回蹭照夜,发出低低的呼噜呼噜的鼻息。
  秀秀硬着头皮侧身靠向赵璟琰,语气低落道:“实在是府中闭得久了,一出来看什么都新鲜,不自觉待久了。”
  她反扣赵璟琰的手,柔软的指腹轻轻蹭着指间薄茧,猫一样的示弱。
  赵璟琰按住她的手不准动,黑脸稍稍缓和,拧眉威胁道:“那也不许一个人跑这么远,再有下次也不必出门了,府中的风景够你看上几年了。”
  再也没有下次了。秀秀心想,最多半年她就能烧了卖身契离府了。
  看到她乖巧颔首,赵璟琰总算放过了这茬,引着人往回走。
  回了营地,这日过了大半了。将士们收获颇丰,兴致高昂,围着搭起的帐篷点起篝火,载歌载舞,热闹极了。
  红彤彤的火焰旁,秀秀跟在赵璟琰身侧,坐下时,赵璟琰顺手取下她的狐裘,动作豪迈了些,只见咕噜噜掉下来一个细长的东西。
  秀秀陡然想起来那是什么,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赵璟琰已经躬身捡起了那个东西。
  “毛笔?”他看着手上的毛笔,做工粗糙,材料更是普通,他见惯了好东西,这支毛笔可谓不堪入目。
  赵璟琰一挑眉,斜眼看着秀秀,幽幽问道:“哪里来的?不像是王府的物件啊。”
  秀秀面色如常,实际脊背都僵直了,她尽量让自己不多看赵璟琰青筋隐露的手背,和那支因为太过用力笔杆微裂的毛笔。
  她望着赵璟琰,眼中映着闪烁的篝火,娇嗔道:“这是奴婢与老太太上街时买的。我瞧这笔虽普通,笔杆用的竹子倒清俊,打算照模绣个荷包送给老爷。”
  火红的篝火映照着秀秀的脸庞,将白皙的脸蛋照出了两团红晕,清丽的面容竟有几分难得的羞怯,清冷的眉眼微垂,娇眉嗔目,眼梢流露出娇纵的嗔意,叫人心痒痒,什么怀疑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璟琰松了毛笔,冷凝的眉眼染上笑意:“这么说,还要怪爷多事,提前拆了你准备的惊喜。”
  “奴婢可不敢。”秀秀偏过头道。
  赵璟琰随手一折,轻轻松松地把看起来坚固的毛笔折成两半,一半是笔直的竹竿,一半是毫毛,他轻易一甩,就把那被人一根根精心扎束的毛笔头丢入了一旁的篝火中。
  秀秀余光瞥见,那渺小的笔头落入火中,几乎没有影响到热烈燃烧的火堆,火苗都没闪,就被吞噬殆尽了。
  她心尖一颤。
  赵璟琰没有注意到秀秀抿直的红唇,他低头将剩下的那一截笔杆放入秀秀宽大的衣袖中,放完后,修长的手指在细腻温热的肌肤上流连,顺着心意圈住细细的手腕。
  另一只手强硬地转正秀秀的头,下一刻俯身,亲上了肖想已久的樱唇。
  孕后不宜行房事,赵璟琰就迷恋上了亲吻,比起房事,亲吻同样也是一种攻城略地的好手段。
  这方面,赵璟琰显然是个有天赋的好学生。
  先是清风一样的悱恻缠绵,轻松撬开红润的唇,顺着一丝未阖的缝隙深入,待深入后,便不再遮掩掠夺的本性,狂风骤雨般攻占每一寸。
  就连呼吸也恨不得由他掌控,最后往往是秀秀濒临窒息之际,赵璟琰才一脸魇足地退出。
  秀秀受不了这般吻法,也不知道旁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但又不敢拒绝赵璟琰的霸道索取,稍有拒绝之意,便是更加狂烈的惩罚。
  她试过一次,再也不想试了。
  然而这次,她再次偏过头,无声拒绝了赵璟琰的索吻。
  赵璟琰刚被哄好,心情极佳,难得放过了她,只牵着她在篝火旁坐下。
  兔毫毛顷刻间就被熊熊火焰烧成灰烬,秀秀失神地望着那堆火焰,仿佛看着强势不容拒绝的强权,越过嚣张的烈焰,好像能看见单薄弱小的灰烬。
  那是灰扑扑的许为安的一颗真心,也是强权压迫下无法自主的自己。
  赵璟琰生辰那日,秀秀送上了反复做了好几遍挑出来最好的荷包,绣着清俊挺拔的竹子,配着高大冷戾的赵璟琰,略有几分违和。
  赵璟琰捧着秀秀扎破了洞的指尖,冷脸训了好久,可那个竹青荷包,却日日配着不曾取下,暗戳戳在官衙同僚跟前秀了许久。
  一时江宁的绣娘身价水涨船高,青色绣线供不应求。
  时光眨眼即逝,转眼就到了来年三月,春意盎然。
  在这万物复苏的好时节,秀秀已近临盆。


第021章 出征
  过年时,宫里出了一件大事,赵珫在年宴上突然抽搐发癫,闹了很大的笑话,皇室尽力把这件丑闻压了下去,可是当天参宴的重臣心里都犯着嘀咕。
  没多久,丽妃和那女道士起了争执,女道士被鞭子活活打死了。初二,赵珫清醒后,才知道爱妃身死,当即大怒,不顾王丞相阻拦,赐丽妃禁足半年。
  此后,赵珫愈发多疑善变,与王丞相一派也不如从前亲近了。
  二月初,匈奴时不时侵扰边境,引发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战争,待二月底,匈奴铁骑来势汹汹,越过雁门关,长驱直入,不到十日,就已经占领了边境三镇。
  形势危急,安逸多年的朝廷人心惶惶,关键时刻,有人递折子,请安亲王出征,赵珫按下,次日早朝,一御史血谏,求安亲王挂帅。
  阳春三月,加急的圣旨终究还是送到了江宁。
  秀秀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行动不便,出入都是好几个伶俐婆子丫鬟照看。从过年起,府中氛围便紧张起来,全江宁最好的接生婆和医女都被请入府中。
  时间越临近生产,她心中情绪复杂,既有即将卸货的期待,期待中又有一丝不舍。每次不自觉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动静,秀秀总会眼眶酸涩。
  三月初,休沐那日,临渊阁地暖还燃着,秀秀在练字,赵璟琰在看兵书。
  这几个月,她身子重,不方便与老太太出门,于是时常待在临渊阁看书练字,那副挂在中堂的《墨碑临帖》,早已被取下放在书桌上,供秀秀临摹观赏。
  这副千金难求的柳公学的真迹,赵璟琰说赏便赏给了秀秀。赵璟琰和老太太赏过她很多好东西,价值连城的南海明珠,烧蓝镶金的整套头面,数不胜数,她最喜欢的,还是《墨碑临帖》。
  这日,她正专心练字,圣旨快马加鞭送到,院外吵吵嚷嚷,赵璟琰皱着眉头,扔了书卷,大步走了出去。
  秀秀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静心练字。
  不知过了多久,赵璟琰一身寒意走了进来,到门口,望见暖意融融中安静握笔的女子,脚步一顿,披上了室内架子上的外袍。
  宽大的袍子融化了寒意,高大的身躯从背后贴近,秀秀闻到熟悉的气息,没有回头,只柔声问道:“老爷,外面出了什么事?”
  “北边的匈奴过了关,边境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朝中无人,赵珫叫爷去替他守江山。”
  赵璟琰冷冷地说道。
  秀秀抬起眼皮,手下笔势未变,她问道:“老爷去吗?”
  “爷不去,赵珫那个废物能撑到几时?”赵璟琰寒声道,“想过他不中用,没想到这么不中用。选的那些人除了汲汲营营,什么实事都不干,边境都漏成了筛子!”
  秀秀默然,她曾听老太太闲聊,说起赵璟琰少年时从军,击退匈奴,战功赫赫,没想到偏安一隅,还会被召出征。
  赵璟琰抱着她的腰身的手轻轻收紧,高大的身躯俯身,贴着秀秀温热的肉肉的脸蛋,声音低低的,“圣旨催的急,可是爷舍不得你。”
  秀秀手腕一抖,晕染了一大团墨迹,近日来最满意的一副字被自己毁了,她轻轻搁下笔,平静地卷起宣纸。
  “老爷,奴婢只是个通房,姿色平平,只因运气好,才怀了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若因奴婢耽误了大事,奴婢怎么担得起。”
  赵璟琰面色不虞,一把按住了宣纸,将秀秀转过身来面对面,看着秀秀面容平静,赵璟琰沉声道:“你是在跟我闹脾气吗?说了诞下孩子后就抬你做妾,我说出口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秀秀匪夷所思,她陈述事实罢了,怎么落在赵璟琰耳中倒像男女闹脾气了?再说,她哪里在意位份了?
  见赵璟琰面上乌云欲来,秀秀硬着头皮解释道:“奴婢并不是对老爷不满,做不做妾又有何区别,只是匈奴事急,奴婢万万不敢妨碍半分。”
  “还望老爷领旨后早日出征,护卫边境安宁,不必过多担心奴婢及孩子。”秀秀好言劝道。
  赵璟琰这次却没之前好哄了,秀秀越是表现得识大体,赵璟琰心里越是不好受,一句一句分明都是催他走!
  他也不知为何如此计较这些,就如秀秀所言,区区通房,侥幸好运怀了他的血脉,他堂堂亲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在意一个通房的几句话?
  道理摆在明面上,赵璟琰太知道不过了,可是依然意难平。
  他垂眸,摸着横亘在两人中间不可忽视的圆肚,冷笑道:“要不是孩子,一个农女顶破天也当不成亲王妾室。”
  秀秀平静不语,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摸透了赵璟琰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人可以昨天还喜爱逗弄灰雀,今天就一箭射穿它们,也可以上一刻还温情款款,下一刻就冷眼嘲讽。
  赵璟琰暗暗磨牙,突然一掌捏着秀秀稍显圆润的脸颊,迫她抬起头来,“生下孩子后,乖乖等爷回来,嗯?”
  见秀秀乖顺点头,赵璟琰这才放过她。
  出征那日,天未亮,赵璟琰就起身了。孕晚期,秀秀觉浅,轻易就被惊醒了。
  她半睁着眼睛,看见床边立着一个分外高大的人影,不知沉默地望了她多久,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
  那人按住了她,冰凉坚硬的盔甲隔着绵软的床褥,赵璟琰头盔下的脸露在稀薄的晨光下,银质的头盔显得格外冰冷无情,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身在温暖的床榻上,一瞬间,秀秀仿佛嗅到了尸山血海的腥气。
  赵璟琰露出的黑瞳沉沉无光,深黑的颜色如极夜,把周遭一切光吸入其中,他的声音隔着一层传出来,有几分不真实。
  “爷走了,待凯旋,破格赏你做贵妾。”
  秀秀无言,可能在赵璟琰眼中,女子毕生孜孜以求的,就是位份和富贵荣华。
  天还黑着,远处山际露出一线薄弱的曦光,也许是天色太暗,又或者重甲之下的赵璟琰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脆弱感。
  秀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想做妾,我想拿回我的卖身契。”
  “不可能。”赵璟琰想都没想就一口否决,甲片弹擦出难听的金属声,他站起身,身形高大,几乎遮蔽了屋顶,如一尊坚不可摧的神像。
  “不做妾,不可能,卖身契,更不可能。”赵璟琰冷漠地说道:“你都快给爷生孩子了,才说不当爷的女人,当你男人是摆设吗?你出身太低,贵妾已经是额外开恩,若再不识趣,就让你当一辈子通房。”
  秀秀垂下头,眼神灰暗下来,她在期待什么?赵璟琰是生来的强权者。
  “至于卖身契,”赵璟琰勾唇,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不管你有没有那张纸,只要爷不发话,你连城门都出不去,废纸一张罢了。”
  赵璟琰的话,彻底浇熄了秀秀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向这个男人透露真实想法是何其愚蠢,赵璟琰就是个专/制的暴君。
  秀秀深吸一口气,脑子清醒了许多。
  她虚虚掩着锦被,像从前那样,温声送他出门:“奴婢祝愿老爷旗开得胜,顺利凯旋。”
  只不过这一次,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秀秀在床帐的暗处,仰头看着晨曦中的红缨银甲,赵璟琰俯身,随着他的动作,温暖的床榻上带入了一丝凉风。
  这副甲征战沙场多年,在刀割的寒风中,见过无数死亡,却是头一回入了温软馨香的女子床榻。
  冰冷尖锐的头甲咯着柔嫩的面颊,这是一个带着暴戾血腥气的吻,落在秀秀唇角,竟是难得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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