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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梨当然记得。她甚至和陆屿修说过。
不止一次的说过……
可是他怎么会……
视线移到少年成熟了许多的目光上,那双眼幽深了些,仿佛洞察一切,盯着人看时,让人避无可避。
这样的目光和那时那双乍见的警惕视线重合,陈安梨惊讶得心底一颤,唇不自觉地张大。
陆屿修静静地仰头盯着她,直到看到她脸上现出的惊愕。
掀起一切风浪,他却像是期待已久一样,目光沉静甚至有些深情地看她:“我是那时认识的你。”
突如其来的坦白,陈安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视线随着陆屿修的视线落下,看着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缓缓伸出修长的手,触上之前,他的手顿了顿,握住了陈安梨落在腰间的手。
少年仰头看她,目光中的眷恋掩藏不住半分:“也是在那时,喜欢上了你。”
陈安梨大三结束那年暑假,陆屿修高一刚刚结束,g市天文爱好者俱乐部举办了一期暑期活动,目标人群有g市各大学和中学的学生,也有几位是工作人士。
陈安梨对天文天体一直抱有一种好奇心和憧憬,但是苦于理科无能,所以生生和天文系错过了。有这次活动,她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又为了通过水平测试恶补了好几天天文学天体知识。
而那时的陆屿修寡言得可怕。
他从小洁癖,别人的接近和触碰都让他难受无比。可他作为陆远征的儿子,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看,即使不说什么话,表情也少得可怜,依然还是不断有人主动接近他。
陆屿修上高一那年,他的妈妈颜楉因为癌症,在几番治疗之后,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
那个时候,陆屿修收获了他人生最多的同情和安慰。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别人眼含泪光地诉说,不接受也不反驳。
别人不理解,但他了解那个女人,在经历了巨大的痛苦的治疗期的折磨之后,尤其是让她不停被人触碰,不停吐血,躯体被仪器不停折磨,死于她而言,是解脱。
可他理解又有什么用。
所有人觉得他这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病了。
管家和保姆也和陆远征说,陆屿修的情况更严重了。
颜楉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是在每次吐血却不能自己清理的时候,苦苦哀求让自己去死。
可陆屿修,光是听到别人背后稍微对他的的议论,都像是染了什么脏污一样,疯狂去洗手洗澡,直到皮肤被折磨得脆弱不堪。
陆远征坐在书房的窗前久未说话。
陆屿修的状态他太了解,他也许是受了颜楉的启发,觉得死对他来说是最简单能彻底解脱的事。
高一下半学期,陆屿修休学了。
心理医生请了一波又一波,每个都呆不过一周,丝毫不见成效。
眼看着捱到暑假。
陆远征看着消瘦得厉害的陆屿修,直接把最后一位心理医生谴出去。
他关上门,看着在床上坐着,沉默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的陆屿修。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请心理医生来家里了。”
这是陆远征深思熟虑的结果。
陆屿修抬起眼看他。
他的头发长了许多,遮住了眼角,眼底漆黑得看不到任何光影。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陆远征视线也严肃无比,开门见山,“第一,你可以这辈子都不走出这栋房子,陆氏的资本,等我死后也足够你吃一辈子,自杀就别想了;第二,如果你不想任由自己腐烂下去,或者就此被我关起来,那就选个事出去做,接触人群,旅游还是什么,随你。最短一周,如果你安然回来了,上学还是打理公司,我不会再限制你的出行。”
陆屿修和他对峙片刻,终于缓缓收回目光,落回到电脑屏幕上。
页面刚好停在g市天文爱好者俱乐部的募集广告上。
“——遇见,点亮你生命的那颗星。”
陆屿修之前对这句宣传标语嗤之以鼻,他的生命早已黑暗如永夜,拿什么来点亮。
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于是,一周后,将近半年没出过门的陆屿修出现了俱乐部的大巴上。
车里人声鼎沸,负责人在清点人数。
七月中的天气,g市可谓炎热无比。大巴里空调刚开,穿了短袖短裙的一群人还在抱怨热。
陆屿修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穿着黑色的卫衣,戴着黑色的鸭舌帽,还戴了口罩,只露出一点高挺的鼻梁和漆黑幽深的双目。
车内人声鼎沸,燥热无比,他却只觉得冷汗在不断涌出。
十足的异类。
好不容易到了交接点,又换了缆车上去,到了目的地,是一处山上。
下车的时候,陆屿修觉得自己已经几近虚脱。
放眼望去,繁华无比的城都变成小小的一小片。
这次活动,还有一个契机是说专家预测这两天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流星雨。
久处都市,骤然置身青山之巅,一堆人都兴奋得不得了。
傍晚时分,配合着搭好了各自的帐篷,俱乐部组织了野餐,烧烤还有歌舞什么的,陆屿修就静静在一旁吃着管家准备的密封好的食物。
他还有一件麻烦事,那就是,他走得匆忙,根本忘了带帐篷。只有睡袋,但是看了看山上的环境,他根本没法只依靠睡袋睡觉。
第一夜的观测没什么特别的,大致就是带大家认识了一下几大著名天体,分组轮流在几台天文望远镜处观测了一下。
陆屿修注意到和自己同组的有个女生话特别多,叫陈安梨,具体哪三个字不知道。出发时,她就坐在他前面的位置,但她声线很柔和,说多了竟然也不觉得吵。
排在前面的人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看完了,轮到了陈安梨。
她还在有些兴奋地和别的女生说着话:“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么专业的天文望远镜诶……话说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个说法,是说,每去世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一颗星星,你们那有吗?”
负责人看着名册喊了一下陈安梨的名字,她猛地回过神来。
靠过去,她笑得有些尴尬又腼腆:“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不专业了……”
陆屿修看着少女的侧颜,忽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下夜空。
夜空幽暗如幕布笼罩,又被繁星装点成夜的新娘的婚纱。
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下颜楉的脸。
很快,陆屿修收回了视线。他隔着口罩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呢。浩瀚无垠的宇宙,怎么会因为地球上一两个微茫的生物改变自己的形态。
不过是人主观上,渴望把自己的生死无限放大,以此来纪念和缅怀而已。
前面,负责人又照着之前的顺序指导陈安梨,不同于其他人,她几乎每一句都会有回应,或是惊叹或是提问,带着少女执着又认真的语气。
直到负责人喊到他的名字,陆屿修都还在想:她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话说。
结束了一天的观测,负责人把大家集中起来,说了一下第二天的行程,就进入了半小时的自由活动,然后自由洗漱和休息时间。
山上的夜风微凉。
陆屿修站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终于把口罩拉下来,挂在下巴,小心翼翼呼吸着带着植物香气和凉意的新鲜空气。
他的唇间叼着一根雪茄,没有点燃。
一是洁癖,受不了烟草的气息;二是没到年纪。
但是自从重度洁癖和焦虑休学在家以后,陆屿修发现,只是叼着雪茄,感受它若有似无的烘焙过的烟草的气息,都能缓解他的焦虑。
陆远征也知道他不会真的抽,这半年任由他靠着雪茄缓解焦虑。
身后忽然有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影闪过。
少女的手电筒刺眼的光落在陆屿修干净的脸上,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对面即刻响起女生的尖叫和低呼。
似乎是来这边方便的,没有料到这里有人了,女生很快冷静下来。陆屿修唇间的雪茄落地,为这突然刺耳的声音顿住,忘了动作。
女生看清陆屿修太过出众的面庞,很快,冷静下来的心多了些悸动。本来一开始也抱着能在活动中遇到那么个人可以在一起,脱单的。
女生有些娇嗔地抱怨:“你在这边怎么不出声呀?吓我一跳。”
陆屿修陡然回过神来,开始垂下头,有些慌乱地去扯自己的口罩。
女生看着他的动作,犹豫地凑近了一些:“你、在找什么呀?我可以帮你。”
陆屿修没有回答,感受她压近时身上逼人的香水味道,压低些帽檐,感觉喉头开始发紧,冷汗很快冒出来。
“你之前在哪个组的呀?怎么没见过呢,不应该啊。”女生还在自顾自说着话,声音里染上大胆的笑意,“毕竟你长得这么帅。你是哪个学校的呀?g大吗?我也是。”
陆屿修感受着她靠近,浑身绷紧,他索性放弃拉扯口罩,想从她旁边逃离出去。
刚刚跃过女生,手却被女生准确地捉住。
“哎我跟你说……”
陆屿修狠狠地甩开女生,回头瞪着她,眼底幽深带着厌恶,像是随时会扑上去把人撕碎的野兽。
女生愣住了,怕意爬上背脊,她握紧手电筒,刚要惊呼,男生转身就走了。
一路上都是人,陆屿修终于拉起口罩戴上。
被女生握过的手像是有火在烧,又像是有无数蚂蚁在血管里爬。
好脏……这样脏……
陆屿修咬牙忍住,再再次险些撞上人之后,踉跄着钻进离得最近的一个无人的帐篷。
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额头的汗像是沐浴过后一样大滴大滴流下来,陆屿修却在发抖。
他捏着自己的手腕,眼看着那只手慢慢变得通红。
怎么办……脏成这样……
帐篷的帘子翕动一下,很快被人掀起。
少女脸上和同伴说完话的笑还没有收起,跪坐在帐篷门口,抬头看到他愣了一下。
等了等,似乎是看到陆屿修太过狼狈惊恐的模样,以及通红的手,少女没再往前,而是语气很轻柔很耐心地开口:“我就拿个东西。那个……你、你喜欢的话,今晚就睡这边吧,我去找我朋友一起。”
她眼底很干净,带着微光,说完,就保持着这个姿态,伸长手臂拎过自己的背包,像是证明自己不会靠近伤害他一样,目光一直很温柔地看着他。缓缓退出去时,少女停了一下,又转回来。
犹豫了一下,女孩抬手从包里掏出两瓶水和一个洗漱包:“这个给你……我放这边哈。”
她抱着自己的包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掀起来勾在帐篷上的帘子放下来。
脚步声渐渐走远。
陆屿修颤抖着手摘下口罩,闭上眼睛,虚脱的无力感之下,终于沉沉的呼吸了一下。
是木兰花的香气。
陆屿修想。
他认得她。那个话很多却不容易让人觉得吵的女生。
陈安梨。
他垂眸看向洗漱包上贴着的皮卡丘便签,终于知道是哪三个字。
第30章
俱乐部的时间估算很准,在山上的第四天晚上,常规的观测活动已经不能引起这群对天体天文知之甚少的人的太多兴趣。
陆屿修反而在人群淡去之后喜欢上了独自观测时的静谧。
他注意到,陈安梨每晚也都还在别人指导下认识星空。
有几次,她甚至硬要拉着别人看她新发现的“行星”,当然,每一次都是乌龙。
陆屿修目光放在望远镜上,看着遥远的星空在视野里美成一幅画,耳旁听着负责人委婉的告诉陈安梨,以他们的设备,是很难发现新行星的,他第一次生出了想去和这个奇怪的女生说说话的念头。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不远处的十几个人在烧烤做游戏,尽情展露都市男女的释放和纵情。
这边寥寥无几的人群里,就显得特别安静。
“啊!流星!”
静谧中爆发出一声惊呼,突兀如黑暗夜空中的一道火光,骤然把周围照亮,人群瞬间窸窸窣窣议论起来。
陈安梨看着望远镜,却什么都没看到,她有些兴奋又有些失望,刚要收回目光,不远处的人群里很快又有人惊呼:“流星!真的有流星!”
于是像是拍着海岸的浪潮,一浪接着一浪,向着 岸边涌来,那边玩闹的人群一边大声惊呼着,一边向着这边挤过来,天文望远镜周围很快热闹起来。
陈安梨被挤到一边。她也不生气,就抬头看着流星像是带着火光的雨滴,在幽暗的夜幕中紧紧相随着划过,照亮夜空,转瞬即逝。
人群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