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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过境-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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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问到宫里那位长姊,魏桓没了声音。沉默着,抬头望向远方。
  东方天色越来越明亮,云层遮掩不住红光,青色天幕下,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祖母过世后,正是我那长姊将我接入京城,将我带在身边抚养长大。她曾是个江南温婉女子,于我来说,长姊如?母。”
  他说得平缓温和,叶扶琉却又从平和描述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曾是个温婉女子?”
  “曾是个温婉女子。”
  “后来呢?不温婉了?”
  魏桓想了一阵,开口道,“官家?年幼,太后垂帘听政,连续多年朝堂争斗,如?何?能温婉?如?今官家?坐稳了江山,富贵煊赫,万人之?上,她也无需再温婉了。”
  说得还是平和,叶扶琉却联想到一些不太平和的?事。
  “你?这位长姊,就算曾经对你?好,现在对你?应该不好了。如?果她真心对你?好,又怎会任你?一身重病地从京城回返江南?南北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多少病人走到半路人就没了呀。”
  说到魏桓的?重病,她忽然?又想起一件始终没弄明白的?事来。
  “三郎,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中的?丹毒究竟是如?何?来的??魏大说你?不信道家?,不用丹药,你?说从前在京城时很?是纨绔了一阵……是不是有群狐朋狗友,整天地混用丹方?”
  魏桓失笑,抬手又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哪来的?一群混用丹方的?狐朋狗友?”
  当年最纨绔时,他和明章两?个暗地里弄来一门?火炮,自己改了射程,拉去?山里试火力,走火轰塌小半个山头,被言官追着弹劾了两?个月,谢相好容易才压下去?。
  叶扶琉想想那场面,好笑里带着后怕。
  “轰塌了小半个山头,你?俩居然?无事,真是命大。”
  “谁说无事。火炮走火可不是好玩的?,铁弹子崩出几里地,我伤了手,明章伤了背,在家?里躺了许久。”
  叶扶琉感兴趣地凑过来,“伤到哪只手了?让我看?看?。”
  魏桓便摞起衣袖,露出左手肘和上臂几处疤痕。
  叶扶琉挨个摸了摸伤疤,“嚯,这伤可不轻。哪里是伤了手?当时胳膊差点没了吧。”
  魏桓笑了下,默认下来。
  御驾北伐那年,改良射程的?火炮八门?全随军拉去?北方边境,实战立下大功。
  报捷喜讯送进京城,明章战死大同的?噩耗随即传来。
  之?后许多日子里,他时常反复回想。
  若当年的?八门?改良火炮没有全部带去?北境,留下两?门?火炮,大同战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还是那句话。世事若能尽如?人愿,哪有“抱憾终身”四字。
  “江宁府的?纨绔子弟也就是祁世子那样:上花楼喝酒,纳几房小妾,大不了再去?赌坊;三郎当年在京城的?玩法?才是真纨绔啊。”
  叶扶琉赞叹地拉起衣袖,覆盖住手臂旧伤,叮嘱说:“咱们叶家?在钱塘也有个山头。你?悠着点儿,可别把叶家?的?山给轰塌了。我家?长辈会生气的?。”
  身侧陷入沉思的?人惊醒过来,魏桓莞尔,“ 年少荒唐。如?今不会了。”
  “那就好。”叶扶琉示意他去?看?东方喷薄而出的?一轮红日,“看?,多漂亮。”
  眼?前的?日出景象确实震撼。
  江南河道多如?阡陌,前方众多蜿蜒河道波光粼粼,映出上方的?初升秋日,碧天白云,处处都是朝阳金光。
  叶家?大小车辆都停在路边,所有人赞叹地看?日出。
  直到日头升起老高,金色阳光开始刺眼?,叶家?人才重新往前赶路。
  魏桓扬鞭赶了一段路,接起话头闲谈,“两?年前御驾亲征大捷。我回京城后,论功封爵,赐赏千金。庆功宴后,宫里开始时常留我用膳,长姊亲自下厨,俱是我喜爱的?吃食,我自当用完。两?三个月后的?秋冬时,我便起了病势。”
  他说得漫不在意,叶扶琉却越听越惊心。
  “如?此说来,丹毒是从口而入的?了?”她叹了口气, “你?傻呀。知?道有毒还吃。”
  魏桓淡淡道,“后来才想到的?。当时症状轻微,并未生疑,只当是积劳累病了。长姊如?母,我年幼失怙,当她半个母亲。”
  叶扶琉把缰绳递给魏桓,自己翻随身布褡裢,找出一只大梨。
  魏桓失笑,“又要给我香梨吃?嘴里香甜,心里舒坦?”
  叶扶琉睨他一眼?:“给驴吃的?。咱们这头青驴本事大,已经把嘴边吊的?梨啃完了。”
  在魏桓哑然?无言的?注视下,果然?把甜梨拴吊去?驴嘴边,又从布褡裢里翻出一只霜柿子,拿水囊里的?水浇洗干净,递过去?,“喏,这个才是给你?的?。”
  两?人一人拿一只香甜的?霜柿子,边赶路边吃。
  魏桓:“昨日祁棠带来的?京城来信,便是我那长姊手书?。”
  叶扶琉奇道,“她没能把你?毒死,居然?还有脸写信给你??”
  “长姊后悔了。我是官家?手中最好用的?刀,离京半年,官家?有些弹压不住局面。她听闻我病势好转,邀我回京。”
  叶扶琉啃着甜柿子,“你?这长姊也无甚意思。她以为能瞒得住你??”
  魏桓默然?啃柿子。
  人得势时,多半高看?自己,看?低他人,总以为自己计策无双。
  啃完甜柿子,魏桓拿水囊洗手,随意道:“早几个月时,你?从后院挖出两?坛二?十年陈酿,可还记得?”
  叶扶琉想了一阵才想起,“啊,梨树下埋的?两?坛子酒。可是有什么讲究?”
  “祖母为长姊埋下的?酒。”
  幼时魏家?祖母尚在。有一年从北边传来消息,说魏家?女生下个男孩儿,是安王殿下膝下长子。安王殿下大喜,为魏家?女升了品级,在王府后院妻妾中仅次于王妃。
  魏家?祖母为孙女高兴,对年幼的?魏桓说,你?家?阿姊有个孩儿傍身,以后在王府日子能少些煎熬。
  祖母亲手埋下两?坛酒,准备等孙女抱着孩儿返乡省亲时,家?里便开这两?坛酒庆贺。
  叶扶琉:“一直埋到今年才开。”
  魏桓:“一直埋到今年才开。若不是被你?挖出,我自己都忘了。”
  叶扶琉回味片刻,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人归人,酒归酒。虽说你?那官家?外甥无甚意思,你?那长姊也越活越没意思,酒倒是好酒。”
  魏桓回想了一阵,赞同,“酒确实是好酒。”
  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
  叶扶琉探头往后瞧:“你?家?魏大魏二?终于发现你?人不见了。”
  来得是魏大。满头满身都是大汗,人快急疯了,遥遥大喊,“停步!叶家?从昨夜到今晨可有在镇子附近见到我家?郎君——”
  叶扶琉把车停在路边,同他招手,指了指身侧。“这儿呢。”
  魏桓冲魏大的?方向淡定颔首。
  魏大:“……”
  
  魏大人都傻了。
  “郎君没说魏家?要跟着叶家?走。我和魏二?都、都毫无准备啊。”
  昨夜叶家?告辞启程,木楼高处灯火亮了整夜。魏大和魏二?都猜测郎君心情不佳,不敢擅自登楼。直到今天清晨,惯常早起的?人没动静,两?人才发觉不对。
  魏大越想越怀疑:“等等,郎君昨晚何?时跟随叶家?走的??我们怎么都不知?……”脑海里突然?闪过昨夜叶家?上木楼搬东西的?场面,魏大惊得大吼一声,“——木箱!”
  “行了行了。”叶扶琉捂起耳朵,“你?总算来了,回去?知?会魏二?一声,带上鹰和鸽子,通知?一声你?们各处的?旧部,就说你?家?郎君病势好转,去?江南各处游历,明年再回来。”
  魏大:“……”
  原地懵了一阵,见魏桓悠然?坐在叶家?车上,并无反对之?意,魏大勒马就要往回赶。
  “等等,你?来的?时辰正好,帮我去?镇子界碑边上的?银杏林里挖个人出来。”叶扶琉抬头看?看?天色,催促,“快点去?,去?晚人就凉了。”
  魏大点点头,往回程奔去?十来丈,突然?原处勒马又转回来,高喊道,“素秋!近一步说话!”
  素秋坐在车上不肯去?,抬高嗓音道,“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无甚单独可说的?。”
  魏大憋得原地转了两?圈,下定决心高喊一嗓子:
  “你?既然?嫁人了,你?夫家?为何?对你?不闻不问?连中秋都不接你?回家?团圆?告诉我你?夫家?何?处,老子去?揍他一顿!”
  素秋原地呆了一呆,在众人古怪的?视线里,脸颊渐渐涨红,“我没夫家?。”
  魏大也呆滞了。
  勒马原地转两?圈,他茫然?道,“你?没夫家??!你?没夫家?为何?那天说你?嫁人了?你?这小娘子怎么会骗人的??”
  素秋白皙的?脸颊原本羞得发红,轰一下又气得通红。她拿起身边篓子就扔过去?,“我骗你?个鬼!”
  叶扶琉瞅瞅这边,瞧瞧那边,突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笑得眼?角飙出泪花。
  “之?前让你?们把话说开,你?们到底怎么说的??怎么误会成这样?魏大你?听好,素秋年少时嫁过一次,但所嫁非人,已经合离了。”
  魏大张着嘴听着,竹篓子飞过来,他躲也未躲,给砸了个正着,满身的?鸡毛掸子乱飞。
  “原来是嫁过人,又合离了……”他喃喃自语两?遍,突然?又大笑几声,这几天的?浑身烦躁一扫而空, “我还当你?有夫婿,都合离了你?不早说!等我一阵,我回来找你?提亲!”
  素秋又羞又窘,昨天还在镇子上感伤辞行,怎么突然?就跳到提亲了?她唰得乌布篷子放下,躲进大车里。
  魏大笑得合不拢嘴,带着满身从鸡毛掸子掉落的?毛调转马头往镇子上奔。马蹄如?疾风,鸡毛随风飘飘荡荡。
  叶扶琉隔着布帘和素秋说话:“好了,如?今误会消散,魏大回去?知?会了魏二?,他肯定得立刻追回来。”
  她笑问,“素秋,你?是回钱塘还是跟着我。”
  素秋耳边隐约发红, “早说过,娘子去?何?处,我跟着娘子。”
  秦陇问:“主家?不打算回钱塘?那我呢?”
  “秦陇跟三兄回钱塘老家?去?。老家?的?屋顶又漏雨了,翻修要一把子力气。等你?们修好老屋,我们正好回去?过年。”
  “好嘞。”
  商议好了行程,叶扶琉和素秋一同哼起轻快的?江南小调儿。两?辆大车连同小毛驴,六头驴一起摇头晃脑,差点把毛驴上的?叶羡春给摔下来。
  叶羡春紧张地抱着楠木箱。
  “莫动,莫动。哎呀,我才打好的?铜钥匙卡锁里了。”
  他来回搅动几次,始终抽不出铜匙,秦陇跳下车过去?帮忙。使巧劲打不开,索性用起一把子猛力,咔嚓——
  强行抽出铜匙的?同时,几个月解不开的?七环密字锁居然?应声而开。
  众人瞠目,“这样也行?”
  叶羡春赶紧跳下毛驴,众车停靠路边等候。
  叶扶琉凑过去?,和阿兄研究了半晌:“年头太久,铜锁里头生了锈,难怪如?何?都打不开。”
  她在阳光下举起密字锁打量,恍然?道,“原来铜匙早就对了,只差一把子蛮力,把铜锈捅开。”
  叶羡春催她:“快看?看?瞎猫碰着死耗子,最后用哪三个密字打开的??”
  叶扶琉挨个地念:“俯仰,闲忧,望无愁。”
  前四字道尽家?族抱负和隐忧。后三字,惟愿小辈长大无愁。
  叶家?两?兄妹稀罕地摆弄了好一阵七环密字锁,叶羡春突然?想起,“咳,毕竟是魏家?祖宅的?物件……”
  叶扶琉把七环锁极为宝贝地揣怀里,捧着小楠木箱来找魏桓。
  “锁我拿走,箱子还给你?。喏,你?打开看?看?,里头放了什么。”
  魏桓笑着摇头,依旧递回她怀里。 “你?打开罢。”
  叶扶琉便当众把小楠木箱盖打开。
  众人齐刷刷的?视线注视下,散去?一层浮灰,露出箱底黑魆魆的?一块旧铁牌。
  “就这?”叶扶琉怀疑地取一块帕子,掂起密锁多年的?黝黑铁牌,在阳光下吃力地辨识铁牌上刻的?几排残字,逐字逐句地念道:
  “……忠义纯良,恩典特封……永将延祚子孙,使卿长袭荣宠,克保富贵……'1'”
  “……卿恕三死,子孙一死……”
  “听来像是开国时赐下的?丹书?铁券?”叶羡春敏锐地道,“我读过类似铭文。”
  叶扶琉翻来覆去?地打量,“字迹残留金底,就是丹书?铁券吧?”她冲魏桓晃了晃沉重铁片,“三郎,你?家?祖上传下的?丹书?铁券。要留着吗?”
  魏桓坐在车上,懒得瞥一眼?,“留此物何?用?魏家?祖孙三代保住了何?人?”
  说的?有道理。叶扶琉掂着铁牌,“没用的?烂铁片,扔了?”
  “扔了。”
  覆瓦形状的?铁牌随意扔去?路边。
  叶家?大车继续出行,驴车时走时停,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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