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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执没说什么,把药搁在了桌案上。
江念晚拿起瓶子,小心地把药倒在腿上,只这一下就疼得长吸了一口气,手也一抖,险些没把剩下的药给撒了。
陆执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药瓶,拿了干净的帕子浸了水,蹲下身来,细细地帮她清理腿上伤口周的泥污。
细细密密的疼痛传递过来,江念晚攥紧了手,鼻尖缀上细汗。
起初还能强忍着,待到他上药的时候,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委屈气恼的情绪混上痛楚,她低着头移开视线,不想看他。
眼泪却很不争气地大滴落下来,洇湿了裙摆。
陆执手一顿,抬眸:“疼了?”
江念晚的声音哑哑:“没有。”
“那就是恼我。”陆执继续低头上药。
“没有,哪敢。”江念晚死鸭子嘴硬。
陆执将药覆在纱布上,轻轻压在她腿上。
“是我方才态度不好,”他声音微顿,缓道,“我是担心公主。”
江念晚攥着衣裙的手用力了些,听他亲口说出来担心,心口没出息地一阵胡乱起伏。
“你是不是讨厌我。”江念晚咬着唇瓣,很慢地开口问道。
陆执终于将她的腿包扎好,直起身来,看向她。
他眉眼生得得天独厚,看向人的时候每每目光深邃,迎着这样的视线,江念晚觉得做什么都是心虚。
也只抬眼去看他,一动不动。
小姑娘的一双杏眸刚刚哭过,如今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眸光里倔强又执着。
陆执轻轻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送你的东西。”江念晚神色凶狠了一点。
“没有说不要。”
“你一直喜欢漆器,我送你的你就说你不需要。”江念晚语气生硬,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委屈。
内室寂静。
外间太阳已经将近落山,天色也黑下来,夕阳余晖落在他鼻梁上,映出半面明朗。
陆执好像沉默了很久,只垂眸看她刚包扎好的小腿。
“你别和我说什么值不值得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我听不懂。”江念晚移开视线道。
陆执看向她红红的一双眼睛,半晌缓声道:“是我说错了。公主能送我漆器,我很高兴。”
江念晚明显眼眸中闪过雀跃,但还是佯装严肃道:“可我现在还不想送你了呢。”
陆执利落的五官似乎柔和了些,顺着她的话应:“这样啊。”
江念晚轻咳一声:“不过,本公主现在心情好,而且为了答谢你刚才救了我,也不是不能再考虑一下。”
陆执很给面子,温声:“那陆某就多谢九公主赏了。”
江念晚这才满意点头,唇边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接着又很小心地瞧了他一眼,腆着脸道:“那个,其实……我胳膊也受伤了。”
陆执会意,又拿起药瓶,为她仔细清创包扎。
虽然依然疼得龇牙咧嘴,但江念晚这回却觉得忍受得了,十分坚强地没有掉眼泪。
“天色不早了,该往回走了。”陆执道。
江念晚点点头,站起身来。
只是刚站起时一个不防,牵动了小腿的伤口,江念晚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跌倒。
好在有人扶住了她。
额头磕在他锁骨上,江念晚脸红了个透,正打算推开他时,却有人一把掀帘进来。
“大帝师,陛下那边知道了射柳的事,又寻不见九公主,正问责世子呢。”沈野边走便说。
一抬头,却瞧见了这幅场景。
“草。”
沈野反应很快,抬手就捂眼睛,转身出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你俩继续。”
第10章 求情
江念晚脸上的红一路漫到耳际。
她立刻从陆执身边退开,当下也顾不得疼了,一瘸一拐地从帐里跑出去了。
“哎,九公主,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沈野还不忘在后面高声喊道。
“闭嘴吧你!”
外间早有人候着,她身侧的侍从半晌瞧不见人,魂都快吓破了去,这会儿见着她安然无事个个如同见了亲娘。
好在有人想着她受了伤,抬了轻便的软轿来,回程也不必骑马了。
江念晚没再同陆执沈野打招呼,坐上软轿逃也似的走了。
*
东场的空地前此刻肃穆非常。
慎王世子江效跪在中央,后边也跟着跪了一片的人。
“九公主不懂事,你们也没人懂吗?射柳此项多有凶险,她一个女儿家要同你江效较量,你就由着她去?”皇帝神色不豫。
原本今日是典庆佳节,却有公主受了伤,现下又不知人在何处,满场的人都神色惴惴。
只是他们从前也未曾见过皇帝对九公主如此上心,今日倒像真动了怒气。
“都是臣的错,”江效将头一低,只道,“那时……也没想到九公主会那么拼命,若是早知如此,臣定不敢和公主比试了。”
他从前看轻九公主,今日也未曾多想,可现下醒悟过来,却觉得甚为后悔。
江念晚明显奔着那彩头而去,自己不相让不说,还逼得她跌落下马。她毕竟是公主,纵使不受宠背后也站着陛下。
他今日把人逼成这样,是在打陛下的脸啊!
江岑宁见江效神色肃然,在旁边直着急。偏偏江念晚是个公主,这里说到底没什么她说话的地方。
她只得悄然看向一旁的江念珠,想让她帮着求情一二。
可江念珠今日才因母妃一时得了父皇的晦气,哪里愿意管这些,只移开眼当做没看见。
皇帝淡道:“一个漆器罢了,可是你慎王府没有这样的东西吗?”
江效冷汗涔涔。
前几日父王手下一个参将因涉嫌贪贿下了大狱,父王几次求情的折子都被皇帝驳了回来。
虽说父王嫌疑已经洗清,但这样的事一发生,也总有管教不严之嫌。
如今问的这话,恐有言外之意。
“还请陛下息怒,都是臣不好!待到九公主回来,臣定会向她道歉……”
“世子向我道什么歉,若是因为没有相让于我就是错,旁人还以为是我输不起呢。”有一轻软女声传过来。
江效一愣,转过身,瞧见江念晚被人搀扶着走过来。
没等皇帝发作,她先神色吃痛地跪了,诚恳道:“父皇息怒,儿臣刚才心里记挂着昨日策论的问题,所以撇下侍从去了西场。这事也不怪世子哥哥,是儿臣两年不曾碰马,心里痒得厉害,才执意要和他比射柳。”
“父皇也知儿臣心性倔强,定不会答应世子哥哥相让的。所以父皇要生气,就罚儿臣吧。”江念晚声音越来越低,神情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皇帝刚要说话,江念晚又弱声开口:“只是儿臣现在有伤在身,还请……还请父皇轻点罚。”
上面人一阵沉默,江念晚悄悄抬头,瞧见皇帝冷笑。
“话都被你说完了,朕还如何罚?”
江念晚也察觉自从自己开始向父皇示弱之后,他似乎对她也多了些怜惜,眼下胆子也大了几分。
“父皇能不能看在儿臣受了伤的份上,宽宥儿臣一次……”
皇帝目光扫过她包扎的小腿和手臂,神色缓了些。
“你当真是为着学问跑去西场?”
“绝无虚假,十妹妹能为儿臣作证!方才儿臣还和十妹妹一起问过一道呢,只是儿臣愚笨,还有甚多不解。”江念晚道。
江念珠被点了名后愣愣抬头,见父皇看过来,好半天才神色复杂地应了:“……是,儿臣方才随九姐姐一起问过。”
皇帝点了点头,道:“你二人有此上进之心,朕心甚慰。月余之后的翎朝宴,且看你二人表现。”
开国以来朝上重文推儒,且国风开明。故而每年七月特设翎朝宴,使皇子公主及各位经过选拔的世家子女以设题而论,交流思想。
江念晚因母妃过世两年都无甚心思参加这宴,愣了下见父皇直直盯着自己,忙连连点头:“是。”
而江念珠本就策论倒数,每年都是凑数之人,如今只觉被拉上贼船,怨念颇深地剜了眼江念晚,也低声应下。
片刻后,陆执和沈野回了东场这边,又是一顿劝慰,皇帝终于不再计较于此,见天色不早也打算回宫。
“多谢九公主出言相救,”江效待众人散去,微低头走过来,“方才对公主多有针对,是我的不是。”
“今日是我连累了世子,何况世子今日射柳不过十九丈,也确实是让了我。”
江效更不好意思,他那哪里是相让,是打心眼里就没瞧起她。
“素闻世子擅蹴鞠投壶,今后若还有交手的机会,这些可真的要让世子教一教了。”
江效认真行了一揖:“公主若是真想学,我自当倾囊相授。”
“那我记住了。”江念晚笑了下。
她眉眼生得温软,偏又不似寻常女儿那样盈盈小意。只是一双眸子分外明亮清冽,眸如琥珀,色似春水煎茶。
笑起来没有桃夭柳媚的娇,却有熏风解愠的净。
江效顿了好半晌,匆匆移开视线,低头应了。
他正要告辞,余光却瞧见个人,微皱眉冲那边道:“你鬼鬼祟祟地盯着这边好久了,是要做什么?”
江念晚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了萧润。
作者有话说:
最近先随榜更啦,祝小可爱们昨天儿童节快乐(捂脸)
第11章 质问
“萧知事。”江念晚略一点头。
萧润行了一揖。
“臣冒犯。臣见九公主受伤,实在忧心得厉害,故而斗胆前来,还望九公主见谅。”
江效从前就对九公主和萧润的故事有所耳闻,如今瞧见他本人,心中只叹小姑娘到底还是沉迷皮囊多些。
正准备告辞为他二人让路,却听江念晚轻咳了下。
“世子哥哥不必避让的,我也不好与外男独处的。”
她声音不大,江效却听清了。
瞧着她这隐晦神色,他有些讶然。
外人皆道九公主与萧知事两情相悦,如今看来,倒像是萧润一人痴缠。
不过想来也是,九公主这样飒爽执着的女子,何至于也只视皮囊识人。
见江念晚明显向他身后退了半步,他微挺身子,正色道:“萧知事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若是让旁人看见了,终归对九公主名声有碍。”
他往日虽同江念晚不甚相熟,可到底也有着一层血缘在,如今维护起来也颇有底气。
本以为对面男子或恼或窘,却不想他神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臣自知身份低微,不配随侍公主左右,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是想将此药献给公主。”他手中现出一青色瓷瓶。
“笑话,太医院中什么没有,用得你这药?”江效轻笑道。
萧润手指摩挲瓶颈,缓道:“此药乃我族中秘方,对伤口愈合极有好处,不会留痕。还望九公主不计较我之前的冒犯,能够收下此药。”
听上去确是奇药,江效瞧了一眼江念晚。
江念晚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缓了些:“知事言重了。过往都不算数,我未曾放在心上,就谢过知事的药,我收下了。”
前世她嫁与萧润被他一把火烧死在房中,倒也不是什么都未发觉。
因她从前与陆执相熟,故而知晓不少赤赫族的事情。而萧润此人房中布设,又像极了赤赫族人的习惯。
他那时费尽周折地娶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又亲手杀了她。她如今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确是赤赫族人,记恨她外祖父窃城防图致使赤赫族灭亡之仇,才要除而后快。
她隐约记得陆执说过,赤赫族中确有一种秘草对伤痕有疗愈奇效。
萧润见她没有拒绝,明显眼中带上喜色,将瓷瓶双手递上。
“谢九公主不嫌弃。”
萧润走后,江效犹豫了下道:“臣说句僭越的话,九公主收了萧知事这药,恐怕还当公主愿予他机会呢,今后恐还要有烦忧。”
江念晚抬眼:“你瞧着他还像对我有意吗?”
江效愣了下,道:“自然,男人最懂男人。”
江念晚点头。
也不全然是坏事,萧润若真是赤赫族人,能认定是她祖父于赤赫族有仇,那不恰能说明外祖父并未叛南郑吗?说不定日后也能在他身上寻些能为外祖洗刷冤屈的线索。
她那个死于赤赫族城都的将军舅舅,还有不惜性命也要带回城防图的外祖……这样的余家,怎么可能是叛徒?
可父皇不信。
陆执似乎也不信,所以那年才不肯见她的吧。
见江念晚神色无端变了些,江效有些不解:“怎么了九公主?”
“无妨,你说男人最懂男人,”江念晚念着他上一句话,喃喃问,“那你觉得,帝师这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啊?”
“帝师?”江效愣了半天,一时却答不上来。
帝师陆执备受陛下器重,满朝野所有高官都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却没人摸得清他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