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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云汉偏头看他,见他满腹心事,小脸绷得紧紧的,觉得颇为可爱,调侃道:“这些草招你惹你了?”
卓应闲正入神,被他突然开口惊得一哆嗦,强行镇定,把手里的草屑扔掉,轻轻拍了拍手掌。
又过片刻,他才慢吞吞地说:“聂兄,抱歉……”
其实聂云汉早想安慰他,但又觉得自己总是太顾及他的情绪,一来显得别有用心,二来过犹不及,好似看不起对方,所以硬生生把话憋回了肚子里,这会儿等他主动开口等得都有些心急。
“抱歉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你何来歉意?”聂云汉懒懒地说,“要是没有你偷改皇帝手谕,我们几人也难逃一死。现在逃出来,即便有追兵,也总有活下去的可能。”
卓应闲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总觉得哪里还是别扭,又说不上为什么。
“但是左哥他们并不知道,或许以为没有我突然横插一脚,他们也不至于沦为逃犯。我怕他们怪我。”卓应闲低头道。
“他们既肯跟我一起去为义父报仇,就知此行艰险万重,连命都不要,更不可能会怕成为什么逃犯。这事与你无关。”聂云汉抱着双臂,神色悠闲,“你为救师父找到我,我为了给义父报仇带他们离开棠舟府,没想到我们竟是殊途同归,倒也是个缘分。”
虽知道这是聂云汉刻意安慰自己,但听到这席话,卓应闲心中稍霁。
“他们没有问起过真正的皇帝手谕是什么内容吗?”他好奇地看着聂云汉,“你怎么跟他们讲的?”
聂云汉笑了笑:“我跟义父关系亲近,皇帝忌惮我,对他们却不算太防备,因此入大牢的也只有我。我跟左哥他们说,皇帝本来的意图是想杀我,没提他们的事,他们自然也不会怀疑。”
卓应闲点点头:“倒也合理。”
“阿闲,你既冒充铁鹤卫,原本那个人,你怎么处理的?”聂云汉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本能反应觉得肯定是杀掉了。但是看卓应闲杀那名细作时的表现,心头不由浮上一层忧虑。
果然,卓应闲赧了一赧:“当时是在拂沙县的客栈遇上那个铁鹤卫,将他打晕后放到了一户村民家的地窖里。那家只剩一个游手好闲的懒汉,我便给了他钱,让他替我看着这个人,等我回去才能把人放出来。”
聂云汉没想到担心变成了现实,心里一沉,但面上并未表现得特别惊诧,只是略一挑眉:“这种事须得灭口,你不怕留下后患吗?”
“我……”卓应闲别过脸去,不敢与他目光相触,“他没做错什么,我怎能对他痛下杀手。”
“阿闲,跟我说实话。”聂云汉轻声问,“今天之前,你是不是没杀过人?”
卓应闲这回不光别过脸,整个身体大半都转了过去,后背对着聂云汉。
片刻后,才听他底气不足道:“杀人……犯王法,我与师父皆是修道之人,更不能伤及他人性命。”
聂云汉看着他,觉得这人连后脑勺都写着“本性纯良”,居然能干出绑票铁鹤卫、假造皇帝手谕、到牢里骗囚之事,这份勇气令他钦佩,但实在是有点……愣。
幸亏遇到了我,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聂千户不要脸地心道。
卓应闲心烦意乱,没杀过人本身没什么不对,这明明就是件好事,可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答这种问题,显得他好像很软弱似的?
聂云汉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刚才你看见我们那么审那细作,怕么?”
“不怕!”卓应闲坚定答道,“他是独峪细作,又是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况且,如果赤蚺落到独峪人手里,他们也会对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你们自然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
“我们双手沾满鲜血,你也不怕?”
卓应闲回身,长眉微蹙,不解地看着聂云汉:“你们是为保护大曜而杀人,杀的又都是坏人,为何要怕?”
聂云汉眼神一颤,避开他的眼睛,咬了咬牙,并未回答。
卓应闲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声道:“你还是不想让我跟着你们,是么?我能杀人,今日你不也看见了么?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
“不管杀坏人还是杀好人,杀人就是杀人,心中都会有愧,欠的血债,总有一天要还。”聂云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我卓应闲行得正坐得直,无愧天地君亲师,如果老天非要我因为救师父而背上什么血债,那我也心甘情愿!”卓应闲直视着聂云汉的双眼,“很多事由不得你希望不希望,为何不让我自己做决定?”
聂云汉一时间心烦意乱。
他自生下来,相熟的便都是军户之家,大家不是已经上过战场,就是将来会上战场,他还从未与一个普通人如此接近过。
若云虚子没出事,卓应闲应该依旧过着四处跑腿、忙着挣钱养他师父的生活,或许再存一点钱,就可以娶妻生子,后继香灯。
这种生活看起来重复枯燥,但又简单而平静,是聂云汉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
云虚子出事,是这种生活突然生出的岔路,就像马车突然偏离了方向。
现在聂云汉觉得,左右自己都是要去找哈沁报仇的,顺便救出一个云虚子,帮卓应闲把马车调回原路便好,用不着他飞蛾扑火一般牺牲原有的一切,甚至双手染血——
聂云汉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那一场厮杀之后,他鲜血满身,整个人如同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即便度过了最初不适的那段时光,他仍觉得就像有什么将他灵魂的一部分带走似的。
现在他看着对面逆光而坐的卓应闲,面容俊秀清雅,眼神清澈得像一对漂亮的琉璃珠子,不染尘垢,就觉得这人应该永远留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不要跟他踏入黑暗。
聂云汉还在愣着、乱着,突然间,有只手猛地一拉他的肩膀,他不由自主往前倒去,本能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贴上了一双柔软的唇,那唇轻轻一触还不罢休,竟停留了一刹,还吮了他一口!
那一刻,聂云汉头皮“轰”地炸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心跳比进军时擂的鼓点还要快,甚至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然后旁边传来了一个声音:“汉哥!你亲闲哥哥了?!”
聂云汉目光呆滞地转头,看见向羽书一张大惊小怪的脸,嘴巴张得有如下巴脱臼,再看看自己,明明是搂着卓应闲、刚刚亲完人的姿势,真的是百口莫辩。
他赶紧松了手,坐直身子,无助地瞪着眼睛望着向羽书,很想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向羽书向他们走了几步,在一丈外停了脚,想看戏又不敢看,还意意思思不肯走。
这时聂云汉便听卓应闲改了称呼,轻声道:“汉哥,羽书都看见了,你不能赖账了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去哪我就跟你去哪。”
聂云汉脖子僵硬地扭回头,看着卓应闲。
这人脸上那副害羞的表情应该是假装的,因为那眼神里透着一股狡黠。但他耳根和脸颊都红了,想必这个行为他自己也有所不齿。
然而这还没结束,卓应闲咬着那红润的下唇,不好意思地瞥了旁边向羽书一眼,微微垂眼低头,仿佛一个乖顺的小媳妇。
若是普通男子做这样一番小女儿姿态,必定显得矫揉造作,可偏偏他这么做来毫不违和,反而有点我见犹怜,仿佛刚被禽兽聂云汉好一番欺凌过似的。
这场面要是被其他人撞见,绝对唬不了人,可现在看见的,偏偏是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缺心眼子向羽书,聂云汉觉得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欲哭无泪,心道:“亲一下就我的人了吗?我看错你了卓应闲,什么本性纯良,就是一只小狐狸!”
向羽书看热闹不嫌事大:“闲哥哥,我帮你做见证人,汉哥,你说话啊!”
聂云汉这辈子还没被人逼迫到这份上,他狠狠瞪了向羽书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向羽书被他凶狠的目光吓了一跳,脸色一变,“嗖”地跑了。
聂云汉看着卓应闲,后者收起了一脸娇羞,得意地笑着看他,眼神促狭。
“故意的是吧?”聂云汉沉声问,“平素里装得那么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卓应闲挑眉,不置可否。
刚刚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被聂云汉甩下,又看这人一直不吭声不表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确实一时间有些着急。
恰好看见向羽书出来,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干什么,兴许是找茅厕。卓应闲便急中生智,猛地把聂云汉拉过来亲一口,就让向羽书撞见,反正在对方看来,这姿势是聂云汉主动,这样他就无法抵赖了。
聂云汉伸手捏过卓应闲的下巴,凑近他的脸:“我看你是急疯了。你又不是女子,亲一口也不至于损了你的名节,就算我真不带你走,也没人能说什么。”
“应闲好歹也是清白人家,汉哥就这么瞧不上么?最初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若我不是铁鹤、便要纠缠我的是哪个?”卓应闲丝毫不怵,猫儿眼盯着聂云汉,目光灼灼,“难不成都是哄我的?”
卓应闲也知道,如果聂云汉心意已决,自己怎么耍无赖也没用,他这么做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反正一招不成再想一招,只要能达成目的,叫他怎样都行。
“你又不好男风,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聂云汉皱眉。
“我没什么感觉,不算为难。”
“是吗?”聂云汉松开他的下巴,指指自己的嘴唇,冷笑道,“既然这样,再来一次如何?你敢再来,我就带你一起走,绝不反悔。”
卓应闲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细细地瞧着他,片刻后笑道:“好啊。”
说罢他便凑了过去,聂云汉看着他漂亮的面孔逐渐靠近,鼻端嗅到他那股特有的清新的气息,心尖不由地颤了一颤,血液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流,下腹处更是发紧。
“算了。”聂云汉伸手捂住卓应闲马上就要贴过来的脸,心烦意乱地起身,“你个愣货,急了真是什么都敢干,怕了你了。我去后门守着,你就在这待着吧。”
他等不及卓应闲说话,转身大步离开,颇有点仓皇而逃的意思。
卓应闲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想刚刚的亲吻,他确实是不讨厌的。
难道自己也……
想到幼年耳濡目染的种种,他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这就是命。
聂云汉在后门吹了半天阴凉风,才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细细思量到底该怎么办。
亲就亲了,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这事儿威胁不到他。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的,是卓应闲铁了心要和他们一起上路的态度。
他可以想象,若是自己再一次设计将卓应闲甩开,这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会像没头苍蝇似地到处找他们,搞不好真会丢了性命。
要是这样的话,倒不如带在身边,至少还能护他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你闲哥,人愣话不多~
第20章 心结
一上午安安静静过去,没有什么追兵上来搜山,聂云汉稍稍安下心。
中午过后,左横秋等人陆续醒了过来,万里风和戴雁声分别去替换聂云汉和卓应闲,看着他们的目光有那么一点意味不明。
卓应闲这边还好,是棺材脸戴雁声来的,除了目光突然在他嘴唇上停留了一下之外,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
聂云汉这边就惨了,万里风上下打量他,眼神中的嫌弃溢于言表:“啧啧,还是没忍住,下嘴了啊!”
“我不是,我没有,是他先动的嘴!”聂云汉心里委屈,恨不能仰天长啸,让苍天证明他有多清白。
万里风撇撇嘴,一脸“你看我信你么”的表情。
聂云汉气坏了,到了后院,看见向羽书,抓着这个嚼舌根的臭小子胖揍一顿,把他也赶出去放哨。
刚对着向羽书的背影空踹一脚,转头就撞见卓应闲进了院子,四目相对,聂云汉老脸一红,假模假式冲他一点头。
卓应闲见他这样,打心眼里想笑,心想,还以为他真是个不要脸的老流氓,没想到是虚有其表。
这会儿他也算是体会到,为何当初在棠舟府一见,聂云汉偏爱调侃他。套话是一回事,看人发窘确实也有趣得紧。
也不知道这种恶趣味是不是会传染,知道老流氓竟然内心很纯情,卓应闲对他也多了几分打趣的心思,于是走近他身边,轻轻喊了声:“汉哥。”
聂云汉被他这声唤挠到了心尖痒痒肉,猛地一抽抽,接着便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嗯,快去休息吧。”
“你睡哪间?”卓应闲问道,“我和你一起。”
嘶……聂云汉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