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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玥在手机里只存了几个号码,除了自己爸妈的,就是马攸和程雪的,还有一个是关山的。
她还严格地为自己订了一个计划表。
学校的作息是每天7:20上早自习,中午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三节晚自习,21:30下课。
司徒玥便规定自己每天5点起床,背一个小时的单词后,准备去学校,中午也不回家吃饭午休了,在食堂里吃完饭,就回教室看书,晚上回家后,还要看书到12点,才能上床睡觉。
不过这个计划表坚持一个礼拜之后,司徒玥就撑不住了。
关山打电话来时,她在电话里哭成狗,痛哭流涕地说自己现在最大的梦想不是考大学,而是好好睡上一觉。
听得关山简直哭笑不得,给她制作了一个新的计划表。
司徒玥按他的话画好时间表,一看,跟自己原来的作息时间没什么区别啊,学校7:20的早读,她睡到6:40才起,然后掐着点儿进教室,晚上回来也是洗漱完倒头就睡,完完全全的懒人作息。
她跷着腿,在电话里问关山:“你认真的吗?”
关山笑着说:“有些人是适合背水一战,但小玥儿你不适合,你那脑子要是不休息好的话,就会宕机。”
司徒玥咬着笔头,一时之间,不能确定关山是在说实话,还是又拐着弯儿来骂她。
但不得不说,关山制订的计划表确实好用,毕竟他也不是说,除了上课的时间完全不学习,而是在保障充足睡眠条件下,让司徒玥利用课间休息的时间,见缝插针地学习。
为了保障课余时间的充分利用,司徒玥甚至在自己桌上贴了一张便利贴。
谁要是没有正经事来找她,她就头也不抬,笔头一指那张便利贴,人家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本人要考大学,勿扰!!!
大家被她奋发向上的精神震撼,久而久之,也就不敢去找她闲聊了。
除了马攸。
这死胖子天生眼力为零,嘴碎得仿佛一位有着三十年资历的长舌妇,还偏偏坐司徒玥前面,有事没事就转身跟司徒玥说话。
司徒玥认为他就是自己考大学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所以有一天她突发奇想,在桌子上垒了一大摞书,就像一个坚实的堡垒,抵挡了马攸的口水攻击。
唯一不足的是,这堵书墙不仅挡住了马攸,也挡住了黑板和老师的视线,导致她一度得从旁边探出头去看黑板,时间久了会有斜视的可能。
再一个就是老师们看不见她,总怀疑她在书堆后不搞好事,老是有意无意地绕到她旁边来讲课,以她为中心,辐射出去一个直径为三个座位的半圆,半圆内的同学们时刻精神紧绷,除了专心听讲根本不敢做别的,最后高考的时候,这个圈子里的人,平均分普遍提高了三十分以上。
值得一提的还有,寒假里,程雪的母亲和广东佬终于跑了。
她和程雪父亲当初结婚的时候,只在村子里摆了几桌酒席,连结婚证也没扯,户口也一直是随在娘家的,跑起路来简直太方便。
程雪本来也要一起去,但考虑到高考资格的问题,她的学籍在湘市,如果转去广东,学校不好进不说,将来也是要回湘市高考的,当初关山参加高考的时候,也是为了学籍的事情跑了好几次北京。
所以最后程雪还是选择了留在湘市,参加高考,反正也只有一学期,三个月过后,她就能考上大学,彻底告别湘市。
她妈妈走的那一天,程雪就把自己必要的东西全部搬进了宿舍,再也没有回去过,放月假就去司徒玥或马攸家住。
但她爸爸还是找到学校里来了。
那也是司徒玥第一次见到程雪爸爸。
当时在上课,是刘德全的数学课。
程雪爸爸穿着长裤长衫,站在五班教室门口,望着程雪的方向。
光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她爸爸是个家暴妻女的烂人,他甚至长得相当秀气,可以看出程雪的五官大部分继承于他。
刘德全问他做什么。
他说他是程雪爸爸,找她有点事。
刘德全就挥了一下手,让程雪出去。
司徒玥、马攸和魏明朗不约而同地伸手去拦程雪,司徒玥拽住她的手,魏明朗按住她的肩膀,马攸转过身来看着她。
三个人脸上都挂着担忧。
程雪轻轻说了一声“没事”,就把司徒玥的手拉开,把魏明朗放在她肩头的手挥下去,起身走出教室。
她出去后,刘德全继续上课,讲了些什么司徒玥也没听,因为司徒玥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教室外的走廊上。
程雪和她爸爸走远了些,坐在教室里看不见他们,司徒玥急得坐不住,总想起身去看情况。
刘德全看见司徒玥开小差,放下手里的书,不讲课了,清了清嗓子,问:“课代表?干什么呢?”
司徒玥没听见。
刘德全稍微提高音量:“课代表?我刚刚讲了什么?你说一下。”
司徒玥还是没听见。
全班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视线一致地看向司徒玥,而后者完全无知觉。
刘德全不信邪,再次问道:“司徒玥?你听见没有?”
吵死了!烦不烦人!
司徒玥不耐烦地摆了下手:“别吵吵!”
不像话!简直是太不像话了!
刘德全气得牙痒痒,正想发火,却听见教室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同时夹杂着男人粗着嗓子的怒骂,内容下流无比。
教室里的人还不明所以,司徒玥、马攸、魏明朗三个人就已经从座椅上一跃而起,抄着家伙冲出门外。
走廊里,程雪正一手捂着被打的脸,她爸爸拽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拖下楼去。程雪不停地挥动胳膊,想要甩开他的钳制。
她爸爸就一边拽,一边骂:“婊子养的下贱东西……”
魏明朗最先到门外,他大叫一声:“放开她!”
说话的同时,人就冲了上去。
魏明朗手里举着一把椅子,对着程雪爸爸迎头就是一掼。
程雪爸爸吓得赶紧往旁边一躲。
马攸就顺势把程雪拉到自己身边,司徒玥和魏明朗立即挡在他们前面。
两个人的武器一致对外,魏明朗手里举着椅子,司徒玥手里拿着一本卷成筒的数学“五三”,也是刚刚随手抽的。
程雪爸爸要是敢上来,她保管把他抽得找不着北。
“你们谁啊?”程雪爸爸被这突然冒出的三人搞得很恼火。
“她同学!”
三个人齐声说道。
程雪爸爸骂起来:“三个毛崽子管你老子的闲事……”
“吵什么呢!”刘德全一声暴喝,从教室里大步走出来,黑着脸,手里还拿了一副巨大的三角尺,估计也是顺手抄的。
程雪爸爸顿时骂不出声了。
刘德全拉着程雪爸爸的胳膊,将人往楼下拖,一边扭头朝身后吼:“你们四个!跟我来!”
司徒玥几个被刘德全吼得浑身一震,不敢不从,低着脑袋,乖乖跟在他身后。
程雪爸爸想要挣脱刘德全,但力气没他大,也不管他是老师,气得狂骂。
刘德全充耳不闻,一路带着人,闯进一楼的年级办公室。
办公室里,年级部主任和教导主任都在,还有几个年轻的实习老师。
老师们被这一出弄得一头雾水,还没开口问,刘德全就将程雪爸爸放开,高声说:“主任,家暴学生这事儿,你们管不管?”
“谁家暴?”程雪爸爸抻了下衣袖,没好气道,“我找我女儿,关你鸡……”
刘德全举起手中的三角尺:“你再说一句试试?”
程雪爸爸郁闷地闭上了嘴。
两个主任对视一眼,请刘德全和程雪爸爸坐下,司徒玥四个人站在墙边。
“怎么回事?”年级部主任首先问道。
刘德全冷静下来,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教导主任皱了眉,问程雪爸爸:“程雪的爸爸是吧?怎么了?怎么突然打女儿呢?”
程雪爸爸便苦着脸说:“主任,我不是要打她,我是来问她妈妈的事,她妈妈从初四开始人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也找不到她人,她外婆家里也打电话问过了,也说不晓得。我一想我女儿跟她妈亲,就想来问她,她放了假又不回来,我只好找到学校里来,我也不晓得她是哪个班的,她从来不肯告诉我的,问了半天才找到她班上,哪里是打她哦,我只是想问清楚,她妈妈是不是不回来了,总要给我一句话不,虽然我没钱,一身的病,打工人家也不要我,但我有自尊心,她妈妈不想回来,我也不会缠着她妈妈。小雪就是不告诉我啊,说让我死了这条心,她妈妈在外头过得很好,让我别打扰她妈妈,我心里一急,力气就大了一点,你看,她把我也抠出好几条血印子了。”
他撸起衣袖,确实可以看见上面好几条指甲划出来的血印。
从他说第一句话起,司徒玥和马攸就大喊“鬼话连篇”“你说谎”“胡说八道”,教导主任制止了几次,最后干脆把他们四个赶出去了。
司徒玥出去了也不安分,气得捶墙骂人。
她头一次见到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人,几句话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被妻女抛弃的可怜虫,仿佛打程雪的不是他一样。
程雪拉住司徒玥:“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程雪脸上还带着红肿的指印,但是表情却很平静,见怪不怪,一看就是被打惯了的样子。
魏明朗气不打一处来,也跟着骂了起来。他嗓门儿太大,关了门也能听见。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黑发圆眼的微胖姑娘溜出来,对他们说:“你们小声一点。”
黑发姑娘出来了也不进去,把门轻轻带上,走到程雪面前,很温柔地问她:“程雪同学是吗?可不可以把事情跟我说一下。”
黑发姑娘抓了抓头发,脸上带着羞涩的笑意,告诉四人:“我姓肖,是新来的心理老师。”
话音落地,司徒玥和魏明朗都安静了下来,三个人六只眼睛看着程雪,不说话。
程雪沉默着打量那个肖老师半晌,才终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似的,“嗯”了一声。
那天,程雪从自己小时候,有记忆的事情一件件说起,最后说累了,就靠着墙,手臂撑着办公室外的窗台,看着高三楼外的天空,一边絮絮说着,神情始终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肖老师说,程雪爸爸有家族遗传精神病史,性格偏执,人格上的精神病特质很明显,这件事很严重。
肖老师冲进办公室,打算跟主任反应这件事,主任当时正拍着程雪爸爸的肩膀,一脸和气,让他下次不要冲动,打人还是不好的。
程雪爸爸连忙点头答应,脸上带着唯唯诺诺的笑,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至于打女儿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肖老师怎么说也不管用,毕竟中国社会一贯延续的传统就是这样,管天管地,管不到人家里去。
那是2015年的三月份,在九个月后,全国人大才通过了有关反家庭暴力的法案,2016年3月1日起正式推行。
而在那之前,中国关于这一片的法律,几乎就是空白的。
两扇门一关,门后就是一方小小的天地,全中国有成千上亿个这样的小天地,至于这个小天地是世外桃源,还是修罗地狱,谁又管得着呢?
这样潦草的处理,终于在一模过后的一天,迎来了它的恶果。
程雪爸爸能摸清程雪的班级,当然也能找到她的宿舍。
那天是吃完晚饭,程雪回宿舍洗头。
程雪习惯晚饭时分洗头,因为有一头长到腰际的头发,宿舍又禁用吹风机,用的话整栋寝室楼都会停电,晚自习回去洗绝对不会干,只能枕着一头湿发睡觉,所以她一般在晚自习之前洗头,然后用毛巾擦到半干,到教室了再等它慢慢变干。魏明朗有一次手欠,用打火机烤她的头发,结果燃起来了,险些酿成一场大祸,完事后被司徒玥按在桌上打个半死。
谁也不知道,她爸爸是怎么躲过宿管阿姨的视线,偷摸进来的。
女寝楼又老又旧,没独立卫生间,女生们洗澡都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澡堂。
澡堂外有个砌着白砖的水池子,上面一排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可以接热水,大家平时就在那里洗头洗衣服。
程雪当时就弯着腰,站在水池边洗头。
她爸爸就从后面走来,在她身边站定。
程雪以为是别的女同学,并没有注意,她正拿着一只蓝色塑料杯子,往脸盆里舀水,从上而下地浇在头上,洗去泡沫。
她爸爸就笑着问:“洗头哪?”
程雪动作一顿,眼珠往右一转,就在湿淋淋的头发之间,看见了男人抬起的手。
就在那一瞬间,程雪的反应无比快,她将水池里的那个脸盆端起,朝她爸泼了过去,然后将脸盆子一砸,撒开腿就朝宿舍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她爸就追了上去,这时她那头长发就成了累赘,被她爸抓在手里,拖到了水池边。
程雪大声尖叫起来。
她爸爸就一边骂,一边抓着她的脑袋往水池子上撞,下手很重,头碰到坚硬的水泥台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第一下程雪就受不住了,眼前一黑,耳边嗡嗡地响,她有种失重了的感觉,脚下像踩了团棉花,嗓子顿时无法叫出声了。
走廊里这时站了不少女生,被那一声尖叫喊出来的,看到一个男人提着程雪的脑袋,一下一下地往水池边上撞,表情凶狠,嘴里还骂着脏话。
女生们被吓坏了,各自傻站在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