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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未曾相处之前,听说过林侧妃先前金銮殿上替当时的镇北王解围,后宫端妃宴上跟废太子妃争锋……且又有死里逃生,千里而归之类的传奇经历,如此等等,众人便都先入为主地觉着西闲是个再厉害不过的人。
谁知应了那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同一个宫殿中住久了,才知道她的脾气性情是何等的好,但却也不是一味的烂好人性格,而是个谨慎绵密,待下虽宽和却叫人不容小觑的主子。
加上她虽是太子的生母,却从来不自持矜傲,虽得皇帝宠爱,却从不主动献媚邀宠。
更难得的是对待后宫众人一视同仁。所以这甘露宫上下一概都十分敬爱西闲,
如今听朝臣弹劾,一个个气不忿之余又格外担忧,而且这连日来赵宗冕并不踏足甘露宫,所以这些人也都心有戚戚然,感同身受,就仿佛自己也将大难临头似的。
如今听西闲要去勤政殿,小江子先高兴起来,忙不迭地头前领路。
西闲出门前便又叮嘱奶娘好生照看泰儿,如果他醒了,就哄着吃些东西之类。不许他去找自己。
孙奶娘有些忐忑不安,却也只得答应了。
从甘露殿到勤政殿,总也要走半个时辰,小江子本想让西闲乘肩舆,但是想到上次去太极宫的前车之鉴,便没有多嘴。
西闲也没多带宫人,只小江子挑灯开路,旁边阿照扶着。
路上不免遇到巡逻的禁卫,见是贵妃,均都退避。
今夜虽冷,月色极佳,映的地上似有一层寒霜。
西闲且走且抬头看天,却见月光皎洁,而天际除了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外,只有一颗小小的星星,若隐若现地在月亮旁边点缀。
西闲知道那叫做“伴月星”,总是出现在月亮旁侧,相依相偎,难舍难离。
有禁卫铠甲鲜明,齐齐走过,如许长的一条宫道,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的头顶是月,面前是灯。
但是眼前那条路……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轻轻地吁了口气,呼出的气息便化作若隐若现的白雾,西闲轻声念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小江子回头笑道:“主子念的是什么?”
西闲道:“是宋人的一首诗。”
“虽然奴婢不懂,只觉着怪好听的。”
西闲笑道:“你能觉出好听来,已经是懂了。”
小江子的心里暖暖的:“主子夸奖我呢。”
阿照见西闲似乎心情不错,也才随着宽心。她毕竟伺候了西闲一阵子,知道她是个外柔内敛的性子,虽看着柔弱,却从来自有打算主张。
今晚上这一趟,只怕必有把握。
于是阿照也凑趣地笑说:“小猴子,你好生给主子照着路,别只管得了夸奖就高兴的手舞足蹈。”
有他们两人作伴,倒是不觉着格外寂寥。
不多时三人到了勤政殿前,却见殿内灯火辉煌,小江子因先前没探听赵宗冕的行踪,本担心他不在,让他们扑了个空,如今见灯火通明才松了口气:“皇上一定在呢。”
于是引着西闲拾阶而上,殿前的禁卫早赶过来:“止步!什么人?”
小江子忙道:“是我们贵妃娘娘。”
禁卫借着灯影看了会儿,忙退后行礼:“请娘娘稍等,我们去通传。”
西闲站在殿门前,那禁卫向门口传令内侍说明,内侍忙奔到内殿。不多会儿却又跑了出来,同禁卫嘀咕。
小江子看这个架势觉着奇怪:“怎么还不宣娘娘进内呢。”
阿照也有些不安,西闲却仍款款而立,面上波澜不惊。
果然,那侍卫奔了过来,低头道:“请娘娘恕罪,皇上……这会儿正忙着,不得相见。”
小江子跟阿照像是给人狠拍了一掌似的,两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西闲却轻声问道:“皇上可还说别的了吗?”
禁卫摇了摇头。
西闲抬眸望着那紧闭的勤政殿门扇,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禁卫吃惊,要拦着又不敢,只道:“请娘娘止步。”
西闲又走了一步才停下,然后她垂眸,深深呼吸后道:“臣妾……特来请罪。”
里头寂然无声。
西闲重又说道:“臣妾特来请罪。”说话间,便屈膝往前跪倒在地。
“娘娘!”小江子跟阿照大惊,忙冲过来,汉白玉的地阶何等寒凉,就这样跪下去如何使得。
西闲的声音仍是温和如旧:“你们退下。”
见西闲如此,两人知道劝不得。
当即双双退后两步,对视一眼后,便也随着跪在西闲身后。
那禁卫跟门口的内侍也都惊呆了,面面相觑,半晌,内侍忙又入殿内去了。
西闲安静地跪了有一刻钟,勤政殿的门打开,先走出来的却是顾恒。
顾恒望着地上的西闲,往她身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
终于他转身退后,身形默然静立于廊下。
又过了一刻钟,西闲已有些禁受不住,月光下的脸色更如白玉一般。
寒气透过汉白玉阶石自膝头直刺入内,迅速钻上心头,天际的月光也成了无形的冰,处处飒寒。
西闲自觉双腿已经麻木,双手,脸颊……但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竟是方才在寝宫里,她所照看着的泰儿那甜美安心的睡容。
西闲竟笑了笑,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在往旁边倒下。
就在廊下的顾恒将按捺不住冲过去的时候,勤政殿的门被突然打开。
赵宗冕将西闲抱入怀中,而她的脸色依旧平静如水,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觉着诧异或者惊喜。
赵宗冕低头望着她,抱着进入勤政殿。身后阿照跟小江子踉跄跟了两步,又给内侍太监挡在门外。
***
赵宗冕将西闲拥在怀中,手掌心里是她的手,跟冰一样。
“你是不是疯了?”他又气又恨,不住地搓着她的手,又把自己的一件裘衣拿来,给她围在身上,“你就那么笃定朕一定会叫你进来?”
西闲靠在他的肩头,又给他的衣衫裹住,久违的桂露的气息将她迅速包围,好久不见,居然有种奇怪的安心感。
只是太冷了,冷的让她现在还在哆嗦:“皇、皇上、这不是叫我进来了吗。”
“你……”赵宗冕咬了咬牙,“这会儿也还可以再扔出去。”
“那、那就扔出去吧。”西闲叹了口气。
赵宗冕瞪着她,仿佛不能置信。
西闲抬头对上他的双眼:“我……我知道,皇上、你……舍不得。”
赵宗冕一震。
“好冷啊。”西闲往他怀中靠了靠。
赵宗冕不由把她抱紧了些,可又后悔自己这个动作,于是说道:“怎么不冷死你。”
“冷死我也罢,”西闲道:“横竖后宫佳丽三千,千娇百媚,好的多的是,一个林西闲算得了什么。”
赵宗冕细看她的神情,想看出她这话是真心还是玩笑。
西闲探臂,从他腰间探过去抱住:“皇上真的想让我死吗?”身子正慢慢地暖回来,她的声音也柔中带着一点温软,恰到好处地撩在赵宗冕的心头上。
赵宗冕却不能答,这还是西闲主动抱他,她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赵宗冕觉着她或许会听见他正在慢慢加快的心跳。
他有点惶惑,但更多的是欢喜,于是哼道:“不许瞎说,再说那个犯忌讳的字,信不信真把你扔出去。”话虽如此,手臂却下意识勒的紧了些。
第119章 0727一更
勤政殿的门扇紧闭; 顾恒立在殿门前; 望着里头辉煌的灯影。
他仿佛能听到里头两人的低语。
却只能缓缓转身。
背后浅浅的光落撒在他的肩头; 清俊如画的脸浸润在薄暗的阴影中,微垂的眉眼显得尤为清冷。
勤政殿内; 赵宗冕低头; 目光在怀中这人的容颜上描绘来去。
赵宗冕问道:“为什么这大半夜自己来请罪?”
西闲道:“你知道。”
“因为殿上那些人说的话,终于知道怕了?”
西闲不回答。
赵宗冕又问道:“那是真的来请罪,还是给什么人说情呢?”
西闲道:“别的臣妾管不了; 也不会左右朝廷的行事; 但只有一件,别让泰儿离开我……皇上怎么降罪都成。”
赵宗冕哼道:“朕就知道; 如果不是为了那小家伙,你又怎么会肯这样做?上回冲撞朕也是因为他; 你心中大概只有他吧。”他的口吻里有无奈,又有些微冷。
西闲坐直了些,转头望着赵宗冕; 他的目光沉沉; 是无法掩饰的不快。
“泰儿是我亲生的,他还这样小; 什么也不懂,就算有一万人对他好; 终究不及他的亲生母亲想的周全; 真心疼爱。”
赵宗冕显然是不爱听; 皱着眉转开头去; 却并没打断西闲。
西闲看着他生气的样子,轻声又道:“可我心里当然也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太过强大,不可捉摸,亦有许多人敬畏喜欢。相比较而言,我所谓的喜欢,便只是微不足道而已。”
赵宗冕蓦地回头:“你说什么?”
西闲垂眸道:“孔子说,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臣妾只能在这远近之间,顺其自然罢了。”
“什么孔子孟子,”赵宗冕道:“你前一句说什么?”
西闲默然看着他:“皇上自然知道。”
赵宗冕:“朕要你自己说。”
西闲却偏不开口。
赵宗冕重将她揽住,有一份蠢蠢欲动的欢喜从心里涌出来,竟让他有一种类似垂涎的感觉。
他的喉头动了动:“小闲,你说明白,你心里那个人……”
西闲道:“为什么皇上还要继续追问,你因皇后遇刺而负伤的那日,我亲眼看到你身上的伤,你可知道我那时心里在想什么?”
赵宗冕的心怦怦大跳:“想什么?”
西闲道:“我曾经想过,如果你那会儿支持不住去了,会牵连多少人的性命,我也曾想过,你如果去了,我跟泰儿只怕是最先给拿来祭刀的。但是……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赵宗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西闲抬手,手指在他胸口轻轻地划过,仿佛隔着衣衫,触摸那伤口的所在。
西闲道:“我满心里所想的,是你。是你……是你的生死,仅仅只是你的生死。”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到赵宗冕几乎听不清。
突然他想起那生死一线的时候,他昏昏沉沉在虚无的渊薮中无法挣扎,亦不能醒来,直到那个声音从虚空里响起。
他忽然间就有了强烈的求生之感,也突然间无比地清醒起来。
当西闲在耳畔说:“你好起来,我更喜欢。”
那瞬间,他几乎就能立刻从床榻上起身,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赵宗冕扶着西闲的脸颊,叫她微微抬头,他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影。
西闲说道:“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心里有没有……其实我也不敢问自己,可是想起来当时那瞬间的心情,我想……那已经是答案了吧。”
那的确已经是答案了。
***
镇抚司的行事雷厉风行,只用了三天时间,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枝枝叶叶查明。
古御史所弹劾的那些的确属实。
于青青之父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兄弟。原本潦倒度日,全靠于青青接济,直到新帝登基,泰儿给封为太子之后,突然身价倍增,炙手可热。
因林牧野为人古板严苛,就算众人能进林家的门,但要他帮着办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非但不能,反而可能把自己栽进去。
幸好还有于青青这一条门路。
那些习惯歪门邪道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钻营的机会,登堂入室,相送于娘舅各色礼物,金银珠宝,乃至田产宅地之类。
这于家娘舅给众人吹捧,逐渐飘飘然起来,又有一些当官之人因知道官场里的门路,便指点他如何游走其中,借太子之名行事,竟果然给他拉虎皮扯大旗的做成了一些恶事。
镇抚司将于家卖官鬻爵,仗势欺人,结党营私等行径一一禀明。
赵宗冕听的详细,也看的明白:“这老丈人不是挺精明的吗,当初骂朕的那一封弹劾奏疏,可是入木三分,怎么轮到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看不明白了?”
镇抚司来回话的是之前跟赵宗冕赌博输的精光的钱爷,闻言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林御史人虽是清廉,可是架不住灯下黑呀,他又自觉治家严谨,自己身边的人是绝不会出这种事儿的,故而大意了。而且这于氏也很是巧言令色,林御史之前大概也听说了些闲言碎语,却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