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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聪明,但世上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了吗?当然有,比聪明,是没有上限的,每个人努力做好自己能力之内的事,就非常了不起了。即使没做好,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生活中都会事事如意?那一定是神仙。”
展颜许久没和她的贺叔叔这样交流了,她望着他,俨然又想起他第一次点透她心里秘密的时刻。
那样的时刻,她以为只有一次,其实不然,只要她愿意。
“贺叔叔,你也有不如意的事情吗?”
“有,”贺以诚低眸一笑,缓缓翘起腿,“我说过,有些事,人是没有办法的。”
他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我都没问过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做什么?”他面对孙晚秋那一脸蓬勃的询问,意识到,他还不知道展颜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十六岁的她来说,似乎太大。
“我来城里,发现学校的教学楼图书馆都很宽敞明亮,贺叔叔的家,也又干净又舒服,我有时候想,自己要是能设计出这样的房子,让大家待的高兴就好了,”展颜有点羞赧,“其实,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我知道,我心里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贺以诚沉沉问:“什么样的呢?”
展颜起开,跑到屋里把《论语》拿来,贺以诚见到书的封面笑了,他见过很多孩子,他们向往美国,向往一切繁华的,未知的东西。
可展颜拿了本《论语》向他跑过来。
“贺叔叔你看。”她有种自信,或者说,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对贺以诚的信赖,他绝对不会嘲笑她。
“孔子让他的学生们各言其志,子路要治理千乘之国,冉有说他治理小国就好,公西华呢,他说他要学宗庙之事,只有曾皙说……”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贺以诚熟极而流接上了,他含笑抬头,“孔子说,我和你一样。”
展颜惊喜地怔在原地。
“贺叔叔,你也会背这个?”
贺以诚没告诉她,他和她的妈妈一起探讨过这一段,后来,他成了精明的商人,明秀早亡于乡野。
他几乎要流出眼泪,但面带微笑。
“我就想吹着春风,唱唱歌,”展颜很快犹豫起来,“丁老师在课堂上问过我们理想,我读这段,同学们都不以为然,他们说我是田园派,我不是田园派,我知道田园不是这样的。”
贺以诚沉思般看着她:“是哪样?”
“要干农活,没钱念书十七八岁就要嫁人,生孩子,然后接着干活,生病了也不能住城里的医院,死了就死了,办过丧事,大家很快就会忘记这么个人,因为大家还得干活。我觉得,曾皙说的,一定比这个好,所以他的老师才会赞同他。”
贺以诚一直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她,聆听着,让展颜觉得,她和他是平等的,他不把她的话当作一个小孩子的呓语和白日梦,她受到了极大的尊重,并为此感到满足。
“贺叔叔,你觉得我是田园派吗?”
贺以诚笑了:“你什么派都不是,你只是向往一种很自由很幸福的生活状态,往大了说,这需要国家安定富强,往小了说,这需要个人的奋斗。”
贺叔叔又把她脑子里朦胧想的,期盼的,说了出来。
她安静地冲他笑笑。
贺叔叔是理想的“爸爸”,但她绝对不会把他看作是爸爸,那是一种倔强的坚持,没有原因。
等贺图南孙晚秋回来,贺以诚一笔带过似的过问了一句,好像局外人。
展颜屋里的凤仙花开了,她要包指甲,可孙晚秋对此兴致缺缺,她只愿意帮她包而已。
“你怎么不喜欢包指甲了?”
孙晚秋嗤之以鼻:“不好看,指甲油更亮。”她的语气和行为截然相反,她很耐心地给她一个个包上。
展颜十个指头像负伤,她微觉伤感,孙晚秋对小时候的趣事似乎都忘记了。
她支着手,孙晚秋随意翻了翻她的错题本,无声一笑,又翻到她的摘抄本,更想笑:
“你还跟以前一样,喜欢抄这些乱七八糟的。”
孙晚秋初中时,只喜欢读《辽宁青年》《故事会》,她们能接触的书少,而她喜欢看最直接最易懂的故事,当成消遣,她不喜欢文学家故弄玄虚,讲一堆大道理。
“怎么会是乱七八糟呢?一中图书馆书籍种类很多,贺叔叔家的书也很多,遇到喜欢的,我会抄下来。”展颜认真说道。
孙晚秋看着句子的出处,嬉笑一声:“这都什么人?外国人吗?外国人知道我们中国人怎么过日子的吗?”
这些人,会教她实实在在需要面对的琐事吗?
比如怎么巧妙躲过爸丢来的板凳,以免被砸伤。
当然,也许仅仅是因为贺以诚家里书目琳琅,而展颜可以毫不费劲地投入阅读,不像她,总想吃点什么。
“我不喜欢抄名人名言,”孙晚秋像是刻意强调,“那都是他们的想法,不是我的。”
展颜不解:“可他们替我们总结了很多道理,能指导我们,如果他说了某句正好你心里也那么想的话,你会很高兴,觉得有人理解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孙晚秋不屑一顾,“理解?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觉得饿,你给我写什么冷飞白的时候,我又饿又冷,你跟你们老师当时一定穿得暖吃得饱才会有心思聊雪有几种名字。我当时就想,雪就是雪,有再好听的名字还是雪,我知道这个冷飞白有什么用?不如一个馒头。”
展颜脸烧烧的,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你讨厌我给你写信写冷飞白是吗?”
孙晚秋笑着摇头:“不讨厌,你写我不讨厌,因为我知道你打小就这样,你没有因为在城里上学忘了我,我其实很高兴,虽然会觉得你真无聊。”
展颜不觉得无聊,她知道,她和孙晚秋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改变,她们像两株植物,往不同的方向生长,离开小展庄,离开米岭镇中心校,她们叶子上的脉络就不同了。
她说服不了她去喜欢那些精妙的、直击人心的句子,她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如饥似渴读各种各样的书籍。
“我不停读书,是为了对抗孤独。”她对孙晚秋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
孙晚秋愣了愣:“我知道,你想家。如果让我住在别人家里,我也会不舒服,贺叔叔家很好,但不是自己的所以也就没那么好了。”
展颜不吭声,沉默了一会才说:“贺叔叔很好,我有时跟他说话挺高兴的。”
“贺图南他妈对你好吗?”
“好,她会跟我打招呼,虽然我们不怎么说话。”
两人似乎都觉得话题有些沉重,转而说起这几天在城里的见闻。
一觉醒来,展颜几个手指头被染得一片橙红,贺图南吃饭时看见她异常,皱眉问:
“你手怎么了?”
“包了一夜指甲,”展颜说,“等皮肤上颜色掉了,只剩指甲盖上有就好看了。”
不是说好让他帮包指甲的吗?
贺图南瞄了眼孙晚秋,她在专心吃东西,那种神情,只有在学习最用功的女孩子脸上能看见,比方宋如书,她吃东西的状态跟宋如书学习时一模一样。
孙晚秋啃排骨时,最后会咂味儿,反复吮骨头。
贺图南觉得她吃饭时不怎么像女生,反倒像劳务市场的短工,一口馒头入嘴,腮帮子被撑老高,他见过徐牧远的爸爸吃东西。
可孙晚秋吃得旁若无人,她看起来粗鄙,又充满力量。
本来,她还要再住两天,但林美娟提前回来。
当时,贺以诚正在跟几个孩子一起看报纸上的广告:云上二期的房子要启动了,面向全社会征集小区名字宣传语;市政府在那边也要盖新学校,也发了征集教学楼名字的公告。
家里无故多了个人,茶几上,摆着各种吃的,和宋笑在电话里说的一样。
林美娟第一反应居然是贺以诚在外头到底有多少野种?她看到个高高壮壮的陌生女孩子,正一张笑脸,对着自己丈夫。
他们对自己回来的反应,都有些吃惊,但贺以诚最平静,他只是起身,问她:
“怎么回来不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林美娟有洁癖,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刻,几乎要变成泼妇,那种想上去扇人巴掌扯头发的泼妇,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一跳。
归来旅途上有些念头,已经发芽,并在落地进家门的这刻,无限膨胀。
始作俑者竟然还能如此平静,他凭什么?林美娟觉得胃里一阵剧痛。这还是她的家吗?
“这几天不太舒服,所以先买票回来了。”她竭力保持着正常的表情,包被他接过去,呵,他实在是虚伪的可怕!
“阿姨好。”孙晚秋不等人介绍,先跟她打招呼,林美娟笑了一下,对贺以诚说,“我很头疼,你帮我捏捏太阳穴。”
贺以诚跟着她进了房间。
几个孩子继续低头研究报纸,展颜很兴奋,眼睛亮亮的:“有奖金?不知道多少钱。”
贺图南笑她:“钱迷。”
他说着,瞄了眼她手指头,想看看皮肤上颜色掉了没有。
孙晚秋对文字兴趣不大,但奖金这种字眼,同样深深刺激到她,她对钱有种热烈而直接的渴望。可如果用优美的文字写作文,这是展颜更擅长的。她一向不太瞧得起文科。
房间里,隐约传来低低的争执声。贺图南把报纸一收,说:“我带你们去……”
爸妈卧室的门,突然一声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
展颜不由转头,屏住呼吸看向贺图南。孙晚秋罕有地露出一种很难堪的表情,低声说:“是不是阿姨看我在不高兴了?”
展颜心跳变弱,她情不自禁和孙晚秋对视一眼,只一眼,两个人仿佛都觉得自己变成了老鼠,那种阴暗的,讨人厌的东西,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生物。
第36章
中年夫妻的争执;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又近又远,远的是中年;近的是真实的人;就在那道房门之后。
中年人;如果还肯要面子,会把那些扭曲狰狞的东西藏起来;等到再见人,已然风平浪静。
贺以诚出来后,几个孩子都看向他;没一个人启口,因为林美娟还在房里。
“我妈早上打电话;催我回家了,这几天真是太麻烦贺叔叔了;”孙晚秋笑着破局;神情自若,甚至还拍了下贺图南,“也谢谢你陪我们到处溜达;下次去村里;我带你去爬山下河摸鱼。”
她有意让氛围自然些,轻松些,贺以诚说了两句挽留的话;孙晚秋不肯;她不是没眼色的人。
她更是行动派;跑展颜屋里开始收拾东西;展颜默默帮她整理;这里不是家;所以她没有留客的权利。
“林阿姨也许是旅游太累了,身体不舒服,所以才……”
孙晚秋打断她:“展颜,跟我不用想着找理由。”
两人再次沉默,孙晚秋把新裙子折叠好,放进一个大塑料袋中:“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都没说客套话,就收贺叔叔礼物了,我想要,如果仅仅是为了搞出一副我很懂事的样子不要这个裙子,我会后悔很久。而且,贺叔叔是真心想送我,对他来说,这点不算什么,我只是临时的客人。”
展颜有时会佩服她这种勇气,面对想要的,立刻狠狠抓在手里。
“但长时间要别人的东西,那滋味不好受的,会受制于人,”孙晚秋抬起脸,目光坚定地看着展颜,“你一定要利用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考上好大学,离开这里,这不是你长久要待的地儿,懂吧?”
展颜低声说:“我宁愿跟你一起在实高念书,如果我有的选。”
孙晚秋摸了摸她的小耳朵,像是怀着一种怜悯。
“我一直在想,我们就是一条船,好不容易离开了家,将来无论在哪靠岸,都绝不能再回去了。哪怕中途遇到再大的风浪,反正我想的是,死也要死外面,绝不回去。”
好像故土是毒瘤,不切割便活不下去。
展颜听得心惊,她没有这么激烈的念头,如果百年之后,能葬在故土,葬在妈妈身边,不失为天尽头一般的圆满,是另一种相逢。
她跟着贺以诚贺图南一起去送孙晚秋到车站,汽车站很快要翻修,两旁拉着新楼盘的广告,展颜想起九九年的阳历年,她跟爸,第一次走出汽车站的情景。
贺图南帮孙晚秋排队买票,孙晚秋说句“我去看看”,跑到他身边,一边往后瞄,一边说:“你妈肯定生气了,我以为,我来玩是你父母都允许的,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人挨着人,说话似乎也没那么方便,孙晚秋压低声音:“如果你们真为她好,就别对她这么好。”
贺图南像是被戳到软肉,他心一沉,没说话。
孙晚秋说完,飞速折回来,深深看着展颜,说:“我要走了,你保重。”
汽车发往隶属本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