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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这些?旧部,或多或少皆与温廷舜存在一些?或近或疏的亲缘关系,易言之,在这个人间世里,这些?旧部乃是温廷舜最后的亲人了。
骊皇后的心中,应当是有一些?奔头的,一直殷殷祈盼着温廷舜能够与旧部、亲属团聚。只遗憾,她的魂魄在这个人间世里牵系了这般多年,温廷舜一直没能够与骊族旧部涣若冰释。那个让大晋王朝倾覆恩怨,剪不断,理还乱,揉不散,俨然一层凝沉滞重的霾云,一直都?徘徊在远穹的上空处,挥之不褪。
温廷安反刍了一番自己,她已然是亲人团聚了,先是在岭南广府见到了温善晋、温廷凉、温廷猷和温青松、二叔三叔他?们,在时下的光景之中,她又见着了不再是公府姨娘的刘氏,以及她的母亲吕氏。
不消说,温廷安已然是与族亲真正地团圆了,心中的缺憾,被一角一角地填补上去,但温廷舜并?没有。
温廷舜明面上虽然是矜冷寒隽,极少倾诉自己的心思,但温廷安能够切身地感知到,他?应当亦是祈盼着能够与母亲母家的族亲团聚的罢。
红烛翻浪,温廷安的鬓角蘸染了一丝雾漉漉的水渍,衣带渐宽之际,青丝缭乱在颈窝处,蛰伏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头兽,正在小口小口地咬她,她定?了定?神,伸出手摩挲着他?的面庞,问道:“你会想家么??”
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错觉,亦或是潜意识里的感知,温廷安在这一刻,蓦然感知到身上的男子,躯体蓦地僵了一僵,这种僵硬,仅是存在了这么?一瞬,很快地,他?便?是恢复如常。
温廷舜埋首于她的颈肌处,嗓音嘶哑低沉到了极致:“我已然是没有家了。”
温廷安眸色骤地瞠了一瞠。
青年道出这一番话时,嗓音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口吻极其冷薄,叙说这一桩事体时,如果仅是听他?的语气的话,就像是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生发在陌生人身上的事。
温廷安感觉自己的心,庶几?要碎裂开来,好像是有一双隐藏起来的手,硬生生地将?她的心脏瓣莫掰了开来,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剧烈的痛楚。
温廷安捏紧温廷舜的手,指缝渗入了他?的掌心腹地,很轻很轻地与他?十指相?扣,她说:“我会帮你,帮你找回?你的家的。”
温廷舜看着她,眸底添了一抹隐微的笑色,或许他?是没有将?她的这段话当真。
他?一晌伸指撩挽其她的鬓角青丝,一晌覆在唇畔上细密的亲吻,嘶哑地道:“行啊,等忙完地动这一桩事体,我们可?以一起找一找。”
他?垂下眼睑:“不过,我觉得我时下是寻找到了的。”
温廷安凝了凝眸心:“什么??”
温廷舜捧起她的面庞,道:“我已经寻到了一个真正的家。”
他?的指尖,俨似一枝精细柔韧的工笔,从她的额庭,途经卧蚕,颧骨,鼻峰,颐面,一路描摹至唇涡,并?及下颔。
在温廷安惊怔的注视之下,温廷舜一错不错地凝视他?,道:“是你。”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了。”
——因于此?,是否收复了旧部,能够跟他?们团聚,这在他?看来,已然不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了。比起旧部,他?有了生命之中更为重要的、更值得去守护的人。
温廷舜这般说,倒教温廷安颇有一些?不自在。
她伸出纤纤素手,捻起葱指,半攥成拳心,拢成了一只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捶他?的胸口,直呼他?的名讳:“温廷舜,你知晓我所述的不是这个。”
温廷安一只空置下来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散落于颈部的发丝,“我说的,是你与你母亲旧部的事。”
一抹黯色掠过了温廷舜的眸底,他?道:“我此?前应当是说过的,差甫桑与郁清寻过他?们,但他?们并?不认我。”
温廷安捻住他?的手,正色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任何事情,皆是会有解法?的。”
温廷舜鸦黑秾纤的睫羽,静缓地垂落下来,薄唇轻轻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嗯,我信你。”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正色道:“我是非常认真地说的。”
温廷舜以手作梳,静缓地耙梳着少女?的发丝,动作极尽温柔,道:“是啊,我相?信你。不过——”
温廷舜道:“为何会突然想要缓解我和旧部的关系呢?”
温廷舜一只胳膊抵在少女?的肩胛骨一侧,以手慵然地撑着首,一错不错地凝视她:“是谁让你这般做的呢?”
温廷安稍稍怔了一怔。
心道一声『果然』,诸事诸物,似乎都?无法?瞒得住温廷舜。
温廷安踯躅了一番,决定?还是暂先不要说了。
毕竟这是骊皇后单独同?她所说的话,她又怎能对外人道也?
连温廷舜也不能说。
若是真的说了,恐怕他?也不会让她去寻觅旧部罢。
帐帘内半明半昧的光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温廷安的面容,亦是一并?地淹没了她真实的情绪,教温廷舜瞅不出真正的端倪。
温廷舜捧起她的面容,细致地打量片晌,没有瞅出什么?苗头,一时也就无从猜测。
温廷安面不改色道:“没有谁告诉我,是我自己主动做的,加之你以前也同?我聊起过旧部的事,我真的,很想为你做些?什么?——”
说着,温廷安静静地垂下眼睑:“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而不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
温廷舜闻罢,手指捻抚着她的面容,眸色寥寥然地牵了起来,勾起一道深邃且毓秀的笑弧,他?将?温廷安拢入怀中。
温廷安即刻觉知到,青年的力道极其厚实且强势,庶几?快要将?她的身子骨给碾碎了去,糅入他?的骨血之中。
温廷安被他?锢得有些?喘息不过来,只能用小拳头,轻轻地捶打他?的胸廓,说:“太紧了,松一点!”
经她这般儆醒,温廷舜适时松弛一些?力道,道:“现在好点了吗?”
温廷安眼尾泛散着一抹滚热,在橘橙烛火的洞照之下,她的眼周氤氲着一片嫣红的胭脂色,她淡淡地哼了一声,娇慵地道:“还可?以吧。”
她这一声,本来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但嗓音浸染了雾漉漉的水腔,以及一腔晕湿的水汽,在夜色的烘染之下,她的嗓音,就成了一种千娇百媚的嗔,听在听者的耳屏之中,便?是一发入魂,摄魂夺魄,不偏不倚地撩动人的心弦。
温廷舜在灯下注视女?子晌久,道:“温廷安,谢谢你。”
温廷安本是在阖眸休憩,闻着此?话,颇为纳罕:“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言谢?”谢什么??
说着,从他?的怀中撑起身躯来,探究地凝视她,眸底掠过一丝考究的色泽。
温廷舜抻腕伸臂,很轻很轻地抚了抚温廷安的头,有一些?情动的话辞,涌入喉舌,但又觉得很冗赘,遂是又将?它们咽了回?去,摇了摇首,淡声:“没什么?,歇息罢。”
温廷安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遂是重新窝在他?的怀中,休息了。
众人休息了一宿,翌日?便?是逐一起了早,整装待发。
第238章
温廷安与温廷舜携手; 去?了客邸,与周廉、吕祖迁、杨淳晤面会合,少时; 魏耷和苏子衿亦是来了; 带着一沓冀州知府爷李琰连夜遣人赶写好的官府榜文。
魏耷将榜文匀细地平铺于桌案近前; 对温廷安说道:“温少卿,你且看看这个榜文,看看有哪些内容尚不够妥善。”
温廷安细致地观摩了一回榜文内容,迩后; 满目皆是惊艳,抚掌称叹道:“披阅全篇,毫无?一丝闲言赘语; 更无?鸡肋之言; 字字句句皆是精髓,将地动一事; 叙说得客观且精确,教人深感有一种说服力。”
言讫; 温廷安抬眸,视线的落点从魏耷,徐缓地腾挪至苏子衿身上,道:“这一篇榜文; 可是苏兄的手笔?”
魏耷插话道:“那可不; 苏书记可是冀州府的丹青手,官府内的文章,不论?大小; 再?枯燥苛沉也好,落在苏子衿的手上; 便是能够枯木逢春,妙笔生花。”
苏子衿乜斜了魏耷一眼,嗓音半阴不阳的:“能不能别瞎捧哏?”
魏耷抿唇而笑,抱臂回望,但也如对方所言,不再?赘言。
这厢,苏子衿回视温廷安,摆了摆手,道:“温少卿委实是过誉了,这种榜文公?牍,落在大家手上,皆是能够写得出彩的。再?者,我来冀州府当秉笔书记近一年了,早已受够各种华而不实、藻饰空洞的公?文,所以,我写官府文章,一般只拣写最?精炼的语句,这种事,谁都会,亦是不足一谈的。”
苏子衿逐一望向温廷舜、吕祖迁和杨淳:“再?说了,在场众人,不少与我皆有同窗之谊,若是把椽笔交给你们,你们肯定写得更加到位。”
吕祖迁与杨淳闻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齐齐地挠了挠首,道:“我们在大理寺里很?少写这种榜文公?牍,一般以呈文、验状居多?,苏兄所写的这种榜文,尤其是要昭彰于众、公?诸于世的那种,更是写不得了,没那笔力?,也写不了。”
魏耷『喂』了一声,道:“吕寺正和杨寺正二人,方才是在捧赞苏书记,苏书记怎么?不制止一下?”
苏子衿薄唇抿出了一丝极浅的弧度:“他们的话,我爱听,也受用,但魏巡按的话,我无?论?如何都是听不进去?的了。”
魏耷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道:“……苏书记可真?够偏心的啊。”
苏子衿:“哼。”
周廉注视两人半晌,道:“不知为何,我感觉魏兄与苏兄两人的相处方式,与吕寺正与崔姑娘有些肖似。”
魏耷与苏子衿异口同声地『啊』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凝声问道:“周寺丞方才说什么??”
吕祖迁亦是被提到了,多?少亦是有一些怔然:“周寺丞方才说了啥?”
三人俱是直愣愣地瞅着周廉,魏、苏二人极为震悚,觉得周廉用了一个教人冷汗潸潸的譬喻。
周廉比较直男,目色在魏、苏二人之间往复逡巡:“难道不是么??我说得有错?就是那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魏耷与苏子衿二人,没见过吕祖迁和崔元昭是何种相处的模样?,但周廉的用词是格外生动形象的,他们很?快便是脑补出了一系列的具体场景。
这般作想,魏耷与苏子衿两人的目色,俱是有些不大自在起?来,没再?看对方了。
闲言少叙,话回正题。
正式出发去?下面六座县衙以前,温廷安需要做一个明确的分工。
她?在檀木戗金质地的桌案之上,平铺一张疆域堪舆图,执起?一枝点朱椽笔,将六个县的位置,逐一圈圈画画出来。
温廷安凝声嘱告道:“今天主?要有三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将描绘有『地动』一事的榜文,张贴布告至六个县衙之中,每一处角落,皆是尽量不放过,将『地动』一事宣嘱得明明白白。”
“第二个任务,是同各县府的知县县令,通禀地动,让他们在县城内对黎民百姓发动动员,让百姓尽量于半个月内,筹备好各自的物资,顺利地迁徙出城。”
“第三个任务,是发动冀州周遭各处知府县令,分析各处州府的人口容量,看看到时候冀州所有百姓被迁出时,能分有多?少批次,能各自迁徙至何处,具体如何安顿,这些问题,皆是需要逐一处置好。”
魏耷抱臂凝声道:“六座县衙的地势我跑了近一年,它们具体坐落于何处,这些我皆是知晓的,张挂榜文这事儿,包办在我身上就好,我不出一天,便是能够将这些榜文,张挂至六座县衙处。”
周廉、吕祖迁和杨淳异口同声地道:“大理寺可以做第二个任务,同下面知县县令做沟通工作。”
温廷安亦是点了点首,昨晌同吕氏叙话的时候,吕氏便是同她?提过,与县令沟通的这一桩事体,可以交给吕氏大族代为交办,吕氏大族一定可以熨帖办置妥当。
所以说到时候,温廷安携大理寺官差,一起?同去?下面六座县衙的时候,吕氏大族一定会派遣一些长老,亦或是在族内煊赫有名?的一些人物,前来襄助大理寺,辅佐其相关的公?务。
且外,吕氏着重说过,关于物资、关于钱资的事体,可以全权交付给御香茶楼,御香茶楼在大邺疆域之中分设有诸多?的店门,生意弥足兴隆红火,加之刘氏在茶楼之中说书,营造起?了不俗的声望并及口碑,凡此?种种,御香茶楼挣了个盆满钵满,丝毫不缺财用。吕氏说,御香茶楼愿意将近一年所挣得的钱财,悉数上缴充公?,权作赈灾、筹措物资之用。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母家在身后作为依仗与靠山,温廷安便是能省却不少人情上的面子功夫。不论?是与县衙知县打?交道,还是动员百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