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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有一瞬的沉滞。
帝君没有说话。
温廷安也没有继续追问。
在?帝君没有做出进?一步解答的时候,她并不追溯。
两人虽说此前有些?纠葛和羁绊,但在?皇廷之上,该有的礼数还是必须得?要有的。
过了好一会儿,赵珩之的嗓音,仿佛从云端之上漂泊下来。
温廷安听?见他说:“温卿可还记得?,此前崇国?公府是因为什?么罪咎,而落了个满门?抄封的境地?”
历经赵珩之这般一提点?,温廷安便是记起来了。
想当初,温家之所?以落了个满门?抄封的局面,便是因为,温善晋与吕氏将大晋的太子,收留在?了府邸里,隐姓埋名,任其卧薪尝胆。
这种事,最是为帝王所?忌惮。
当是时,温善晋便是先发制人,给温廷安说,让她主动抄封崇国?公府,算是一出计功补过。
温廷舜被发配至边关了。
他是当年的榜眼,武科头?筹,分?配官秩的话,至少从五品起步,但那一年,他被迫离京,发配边疆。
朝中诸多百官宰执,尤其是一些?惜才的阁老,纷纷替他叹惋。
思绪逐渐回拢,温廷安蓦觉这一桩事体,格外久远,哪怕它虽然只过去了一年。
温廷安道:“圣上是想要等到温廷舜班师回朝,唯有正了他的名声,温家的伸冤昭雪,才能?名正言顺,是也不是?”
赵珩之点?了点?首,澹泊地嗯了一声。
了解了帝王的所?思所?想,温廷安也就安了心,暂且舒下了一口气。
膳毕,温廷安本是要告退的,赵珩之道:“陪朕去东宫听?政。”
听?政的本质是,听?一些?朝官述职,并为赵珩之批阅一些?繁冗的奏折。
搁放在?前世,就像是陪大领导开会,以及代为签署合同文件。
温廷安也没推拒,与帝君,从乾清宫行至御书房的路上,借着?宫道淋漓的灯火,她依稀看清了赵珩之的面容。
方才用膳时,没有仔细看,在?目下的光景里,她能?够看清楚男子面容上的惫色,乏意极是浓重。
许是觉察到了温廷安的注视,跟随在?赵珩之左右的鱼公公,多了一嘴:“近来乃属多事之秋,北地闹了荒灾,这还不止,藩王谋反,西?戎和大金率军犯禁,漠北战事频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局势算是民不聊生,诸多知府知县的折子和奏疏,暴雨一般的往里送,圣上已然连续数夜不曾合过眼了。”
赵珩之淡淡地咳了一声。
鱼公公旋即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威严,登时噤声,不复言语。
温廷安听?罢,面露一丝忧惘之色,转眸望向了赵珩之,赵珩之道:“今番有温卿替朕分?忧,朕倒不会这般劳碌了。”
温廷安随着?赵珩之去了御书房,陪诸位宰执议政论政。
在?绝大多数的情况当中,是赵珩之同诸位宰执议政。
温廷安则是研磨执笔,在?为帝君书写奏折。
直至一位阁老说起了一桩事体。
是催促帝君赶紧册封妃子,充盈后宫,为大邺开枝散叶。
这个时候,温廷安正在?徐缓地翻看奏折,听?罢,稍稍地觳觫一滞,下意识朝着?坐在?上首处的男子凝睇了一眼。
赵珩之的神态一如既往的谦和澹泊,毓秀冷隽的面容上,没有很大的波澜,淡淡地将上一份折子批阅,迩后道:“温卿如何看待此事?”
温廷安没预料到,赵珩之竟是会猝然提及自己。
她能?怎么看到此事?
她脑海空空,是一丝一毫的想法都没有的。
但东宫当中其他重臣宰执,目光如漫天剑雨一般,齐刷刷地聚焦而至,扎德温廷安如芒在?背。
温廷安不得?不被迫表态。
但她也不能?妄自议论。
只能?先了解大致的情况。
众臣皆是祈盼温廷安能?够说服帝君,执政近一年,励精图治无可挑剔,但唯一让人戳脊梁的便是,帝君委实?太清心寡欲了,不近女色。
诸多阁老和显贵,引荐了不少贵女,赵珩之虽以礼待之,但立场始终是客套而疏离的。
无数贵女心中倾慕之,但最终的结果,无一例外,皆是被赵珩之另外赐了婚。
获悉此情的温廷安:“……”
这种做法,确乎很契合赵珩之的风格。
温廷安轻咳了几声:“圣上心系家国?社稷,怕是要等收复了大金和西?戎,才能?谈及策妃一事。”
这一席话可谓是说得?滴水不漏。
重臣倒是被她说服了。
第278章
繁冗的政事终于论议完了; 众臣陆陆续续告退。
偌大的东宫之中?,姑且只剩下了温廷安和赵珩之二人。
赵珩之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显著的惫色; 真正?批阅好奏折; 已然是将近五更夜的光景了。
他批阅了多久; 温廷安便是陪伴了他多久。
当夜最后一本奏折批阅毕,温廷安本是要告退的,赵珩之招了招手,道:“温卿; 坐过来,陪朕说一会?儿话。”
温廷安其实自己也?有些?惫意了,但因着帝王的嘱咐; 她徐缓地抬起了眸; 凝睇了过去。
不巧,赵珩之亦是在一错不错地凝视她。
两人?的眼神; 在此一刻碰撞上了。
温廷安的目色显得分外磊落与坦荡,她一晌将?这边代为批阅好的奏折; 速速递呈了上去,一晌款然起身,行步至帝君近前,以手撑颐; 淡声道:“说吧; 圣上还有何要事嘱咐?”
只剩两人?之时,温廷安便是没有这般拘谨了,说话也?变得随性了一些?。
赵珩之徐缓地揉了揉骨腕; 将?一堆小山般的奏折整饬好后,凝声说道:“温廷舜此番去漠北镇压敌寇; 朕委实有些?担虑。”
一抹深色横掠过温廷安的眉庭,她掩藏在袖裾之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假令没有意外的情状,赵珩之是绝对不会?轻易道出这番话的。
温廷安觉察出了一丝端倪,她回溯了一番漠北的局势,金军犯禁,西戎亦是起兵造势了,加上原本镇守边关的藩王,忽然之间谋反了。
外界有三股不同的势力,纵横捭阖,局势委实十分紧迫。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温廷舜带着宣武军,一路北上,与苏清秋大将?军会?师,共同讨伐敌军。
这是温廷安对局势最基本的了解了。
除此之外,多余的情况,她便是不大知情。
不过,她一直都很信赖温廷舜,觉得他但凡有什么事,都能胜任。
可是,赵珩之如今竟是道出了这么一番话,她的心不知为何,竟是生?出了一丝隐微的不安。
甚至,身体?里升腾出了一股冲动?,她想要瞬即策马去一趟漠北,看?一看?他具体?的情状如何。
“你目下想要去漠北看?他?“
赵珩之觉察出了一丝端倪,眸色沉了沉,容色黯沉得庶几能够沉出水来。
温廷安没有隐瞒,点了点首,道:“圣上没事的话,是不会?轻易下这番结论的,但您说了,这就意味着,这一场边关之战,凶险异常。”
赵珩之微微揉着太阳穴,修长玉润的指腹,在案几上很轻很轻地叩了叩,奏出了一阵不大规律的节奏。
赵珩之道:“朕知晓你会?去,但朕不会?应允。”
隔着一片晦暗未明的光,赵珩之一错不错的凝视温廷安,眸底泛散着一抹淡淡的光泽,一副审视考量的神色:“这么久没见了,感?觉你仍旧是当初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
温廷安定了定心神,面?露淡然之色,从容地笑了一下,道:“圣上不也?是如此,暌违数月,我觉得您依旧如初。”
赵珩之摆了摆手,朗声笑道:“朕已然放弃我执,不会?再刻意追求一些?原本不属于朕自己的东西。”
赵珩之说这番话时,是一错不错地看?着温廷安说的。
温廷安闻言,笑了笑,道:“是么?”
她捻出方才一位阁老?所递呈上来的奏折,道:“假令圣上真的要常伴青灯古佛的话,那么一众阁老?怕是急疯了罢。”
赵珩之淡淡地哂笑了一声,眸色淡寂,仿佛盛装着漫漫长夜,淡声道:“温卿不急,那朕急什么?”
温廷安道:“……”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竟是隐微地生?出一丝异样。
温廷安轻轻咳嗽了一声,蓦然正?了色,道:“时候很晚了,圣上还是早些?休憩罢。”
言讫,她款然起身,告了礼,便是转身离去。
——“温廷安。”
伴随着一阵衣料摩挲声,身后男子从龙椅之上不疾不徐地起了身来。
这是她从中?原冀州回京以来,赵珩之第一次全须全尾地唤她的名讳。
帝王的话音,不怒而威,裹挟着某一种威压与震慑力。
出乎某种顾虑,温廷安本是不愿搭理的。
但又碍于君臣的仪礼,她不得不回应他。
温廷安徐缓地止了步,返过身去,温谨地告了一礼,眸色垂落而下,道:“圣上还有何要事要嘱告?”
赵珩之看?着少女这般一副疏离而漠冷的面?目,眼前冷不丁一片恍惚。
鎏金宫灯内的一簇烛火,飘摇着,招展着,俨如一枝细腻的工笔,匀细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将?她精细的五官投射出了立体?而又鲜明的轮廓。
纵然身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补子,仍旧难以掩饰她身上的英挺秀巧之气?。
面?容欺霜胜雪,鼻腻新荔,肤如凝脂,转眸之时波光流转,惊艳了整一座落寥阒寂的宫城。
琉璃一般的宫灯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淋漓尽致地投照于地面?上。
不远处,槛窗之上的窗格纹,亦是被皎洁剔透的月色所照,窗槛的漆黑影子,游弋在了大理石云纹地面?。
俨如万千躁动?的鱼群。
又像是,长夜里一池温静的睡莲,悄无声息地绽放于此。
赵珩之胸口变得有一些?空落落的,一记拂袖抻腕,想要抓住地上那一道纤细的身影。
温廷安适时后撤了数步。
地上的人?影,亦是稍稍后撤了数步。
赵珩之的手,下一息,遽地扑了一空。
“温卿与孤,是真的回不去了么?“
温廷安根本没办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沉默晌久之后,她才道:“微臣相信圣上未来会?遇到更好的女子。“
她道出了这一句话,已然昭示了某一个尘埃落定的事实。
赵珩之的手,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沉重地垂落了下去。
温廷安听到他低低地喃喃了一句:“是么?”
——真的会?遇到比你更好的女子么?
温廷安已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是,恕她再也?不能做出回应了。
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了。
温廷安最后离开之时,迎着宫廷之外一缕皎洁的月色,男子低哑苛沉的嗓音,依和着时缓时急的风,依和着时卷时舒的云色,依和着飘飘渺渺的一淙月色,裹挟一团浓深雾气?,幽幽淼淼地传了过来。
——“朕会?成全你。”
温廷安心中?原是略微绷紧的心神,此一刻松懈了下去。
温廷安温谨地告了一礼,说:“谢圣上。“
…
从大内皇廷回来以后,不知为何,温廷安一时感?到颇为筋疲力尽。
她回至自己的官邸,本以为大家都睡歇了,结果,邸舍里尚还掌着灯烛。
一抹讶色,静缓地浮掠过温廷安的眉眸,她怔然了一番,说道:“你们在聊什么?”
睡歇于铺上的杨淳,道:“吕祖迁这个人?,不够义气?,预备在今岁年底或者?明岁年出,娶媳妇了。”
杨淳一个激动?,乡音都开始流露出来了。
温廷安心绪本是沉沉的,听及此话,一时纳罕:“吕祖迁这么快,就要成家了?”
周廉接茬道:“可不是,瞒着大理寺,偷偷干大事!”
温廷安点了点首,霍然凝向了当事人?:“吕兄,你不妨展开说说?”
被同僚围剿在墙角的吕祖迁,整个人?都是极其无措的。
吕祖迁道:“其实,这都是还没影儿的事,温兄,你别听周寺正?和杨寺丞在那儿乱说。”
哪承想,此话一出,当场引来周廉和杨淳的一顿暴打。
周廉:“没影的事儿吗?那我怎的听到吕家都去崔家纳吉了?”
杨淳道:“你和崔姑娘还不是还交换了生?辰贴么?”
两人?异口同声道:“这般快,就不认账了么?”
吕祖迁有些?百口莫辩了,眉庭凝成了一个『川』字,道:“是这样,没有错,可是……”
温廷安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道:“可是什么?吕兄,你都还成家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周廉和杨淳附议:“是啊,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祖迁:“……”
他咬牙切齿:“温少卿,你怎么跟他们一样起哄啊!”
温廷安自觉无辜,微微地怂了一怂肩膊,道:“我没有跟他们一起起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