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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廷安反问道:“会不会不是豢养私兵?他们是在筹谋着别的事,但同样颇为耗财?”
温廷安与温廷舜相视一眼,眸底俱是浮现出了一抹异色。
这一刻,他们心底得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冶炼兵械。
温廷安有些不可置信,假若媵王真?的吩咐常娘在酒场里进?行着冶炼兵械一务,那便真?真?坐实了赵瓒之的谋逆造反之罪!
要知?晓,历朝以来,刑律宗法严格规定过,只有兵部与工部掌司着冶炼军械之务,若是私自冶炼军械,不论是庶民还是天子?,一律按谋逆之罪论处。
赵瓒之所图极大?,假令私造军械之事为真?,那么魏耷、庞礼臣、吕祖迁、杨淳四人?的性命就真?真?堪忧了。
温廷安肃声道:“如果媵王真?的在暗中锻造军械,那么,他很可能是在准备造势谋反。”从他回?京述职的那一日,士子?动?乱、流民寻衅等案桩,俱是他计划之中缜密的一环,冥冥之中,一切俱是谋划好了的。
贰心,原来从一开始就存在。
温廷安道:“我倒想着了一个潜入酒场的法子?,常娘过几?日打算去酒场进?行招标,想必会带着一些下人?去,我和苏子?衿会与之携往。”
温廷舜凝了凝眉庭:“那这些账簿呢?”
温廷安道:“潜入酒坊之前?,我们磋商过了,原本调查账簿的任务,是由沈兄与元昭负责,但今下你将账簿寻着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沈兄与元昭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他们二人?会将这些账簿带回?鸢舍——温廷舜,你也随同他们二人?一同回?去,毕竟,这酒坊终究是一座是非之地,你不能继续在此处久留。
她道,“账簿可以算作媵王谋逆的罪证,你们回?去便告诉阮掌舍,让他数日后速速派遣大?理寺查封酒场。”
温廷舜心中微冷,料知?到了温廷安的话外之意,凛冽地掀着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我们离开了,那你呢?”
温廷安淡淡地笑了笑,将这一叠账簿用绸布包匝好,递呈给?了他:“酒场那一处地方?极为凶险,魏耷他们下落不明?,而我身为斋长,自当得要追查到底,至少得垫个后。”
温廷舜偏头觑着她,嗓音不温不凉,丝毫辨不出甚么喜怒:“你是何?时成为了斋长?”
明?明?在任务之前?,阮渊陵钦定了他是斋长,怎的目下成了长兄?
温廷安挽着胳膊,挑了挑眉心,淡声道:“你们五人?出事以后,阮掌舍吩咐我们剩下四人?接续了你们的任务,我被钦定为了斋长,因于此,自现在伊始,九斋一切都听我差遣,知?否?”
温廷舜目色偏寒,温廷安觉察到他容色不虞,便问:“你若不服我的计策,你尽可说一说你的想法。”她自觉还是较为民主的。
温廷舜捋平心中莫名升起的郁气,凝声道:“依我的拙见,假令要去酒场调查魏耷他们的下落,就得让众人?一同去,不论是你还是苏兄前?去,皆是太过涉险,若是我们同去,多一个人?起码多一份照应。更何?况,那酒场这般大?,光你们二人?,要搜找魏耷四人?,要寻到何?年何?月?”
“魏耷与庞礼臣算是九斋里身手最好的人?罢?此外,吕祖迁与杨淳都算是聪慧的,他们四人?加在一起,实质上,并不比我们弱上多少,但他们仍旧出了变数,若是我们几?位同去,可能也丝毫改变不了甚么。”
温廷安循循善诱道:“最好的计策,便是咱们分头行动?,你们且将这一叠账册带回?鸢舍,坐实媵王谋逆的罪证,速请阮掌舍带人?抄封酒场——”
话未毕,烛火倏然被风吹熄了好几?盏,一片明?明?灭灭的光影之间,温廷安眼前?有一些恍惚,看不清温廷舜此刻的具体面容,只得依稀辨识出他冷白?肌肤上的凉冽线条。
她的话没有说完,却能明?显觉知?到,在她说出前?一截话的时候,温廷舜的气场似是在一瞬之间冷若寒霜。
他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了数步,两人?之间的间隙,亦是愈发幽近了。
温廷舜的眸色吸纳了窗扃之外的雾色与冷霜,有一些微漉,与方?才?的冷淡相较,添了数分难以言喻的思绪,俨似一只兽刻意掩藏住了锋芒,夜色模糊了他的棱角,但他的话辞沉沉,在寂夜里擦出了一簇火光——“恕难从命。”
温廷安抬首看着他,神情有一些不解,她想不明?白?温廷舜为何?会不同意。
两人?都沉默地不言语,她在等他的解释,他却在等她主动?问。
这一片静谧之中,仲春的雾色掩映着菡萏院,月色被窗格筛得细碎斑驳,像是一片鎏银,淅淅沥沥的铺落在了内堂的地面之上。
空气太沉静了,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吐息。
像是潮汐,时卷时纾,不知?是牵动?了谁的心神。
靠得太近了,近得温廷安能明?显地浅嗅到温廷舜身上冷冽疏旷的桐花香气,她的人?儿不由得悸颤了一会儿,檀唇微微翕动?,莞尔问道:“温廷舜,你不让我去酒场,莫非是担心我的安危?”
第68章
更漏长?; 夜未央,夜色如洗练的濯缨一般,呈现出一份极为纯粹的质感; 皎洁纯澈的月色轻薄若一层雪绡; 透过那一重栅格漏窗; 在堂内的青玉地面上,覆落一片幽谧浓邃的淡影。
二人所身?处的静室里,烛火已然?熄灭,夜色刨除了二人身影的实质; 徒剩下了两人的熹微轮廓剪影,像极了画绢之上的水墨意境,小片的着墨; 剩下大片的; 俱然?是?余韵悠长?的留白。
温廷安宁谧地端坐在了圈椅处,背后倚着的是一扇月牙状的洞开窗槛; 夜影晕浓,斜斜地覆照在她纤薄的身?量之上; 她身?上的衣裳本是?朴实无华,但月色为这一席衣衫描摹上了一层朦胧的边,衣褶之上的团花与绣样儿,俨似给仙人吹渡了一口?葳蕤的仙气; 尽数都鲜活了过来; 因于此,她那一抹秾纤得衷的身影之上,便?是?起了一层微晕薄软的毛边儿; 看起来,衬得她很软柔; 很温静,很娇娴,温廷舜虽未没看清她的面影,却能想象得出她问出这番话时的可掬模样。
温廷安平素是没有熏香的习性的,但这一日?,长?待在浣衣坊里,她的身?上难免蘸染了胰子的香气,浣衣坊的胰子是?玫瑰、玉兰以及山茶荼瓣共同糅合在一起的香物,她熏香熏得较为勤快,那繁花糅杂的香气遂是?蘸在了袖裾与腕间,温廷舜走近她时,便?是?能嗅到她身上的一抹恬淡香气,这一抹香气如春蚕银丝一般,丝丝缕缕地缠扣入心扉,缠得他心间难免有些悸颤。
很显然?地,温廷舜被温廷安这一般问话,给问住了。
在对方含笑的注视之下,他?难得没有立即作声,不知是?默认了,还是?没有默认,态度十分暗昧。
温廷安以手支颐,偏了偏头,好整以暇地望定他?,似笑非笑地道:“其实我?有些?纳闷了,首先,我?觉得自己的计策是?万无一失的,纵然?我?同苏兄潜入了酒场里头,只消你们动作够迅疾,能将账簿及时递呈给阮掌舍,坐实媵王谋逆之罪咎,并让掌舍调兵查封酒坊酒场,届时,我?和苏兄的性命定会无虞,甚至还能顺藤摸瓜寻觅出魏耷他?们四人的下落。故此,温廷舜,你此番反对我?的计策,到底是?在反对什么?”
温廷安眨了眨眼眸,自圈椅之上徐缓地起身?,一只手闲负在背后,一只手垂落在腰侧,慢慢朝着温廷舜踱步而去,温廷舜眸色压黯了一黯,并未动作,但袖裾之下的指腹紧了一紧,此番,两人的局面一霎地倒转过来,温廷安拿捏住了局势的主导权,成了盘询的那一方。
打从加入鸢舍之后,两人的关系从不睦走向了缓和,温廷安觉得温廷舜已然?不会无缘无故同她抵牾,想必是?有其他?的缘由在,她寻思了一番,斗胆地做了一番揣测:“你反对我?的缘由,可是?因为担忧我?的安危?”
这番揣测,连她自己都觉荒诞乖谬,但除此之外,她委实寻不出别的解释。
温廷舜闻言,喉结幽幽地紧了一紧,喉舌有些?涩然?,就连肩颈也随之绷紧成一条直线,他?的脖颈隐微地朝上拉伸了一些?弧度,甚至是?,后颈悄然?渗出了一些?黏腻稠湿的薄汗,肌肤处有一些?青筋,竟是?隐微地凸显起来,假令温廷安能观察得较为细致的话,会发现他?这番稍显无措的怔状,易言之,可以说,这个少年陷入了一种局促之中?,但温廷舜是?个擅于隐藏心绪的,他?心中?所起的风澜,丝毫不会在容止之中?彰显出来。
但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确乎有一些?话酝酿在了脑海里,这些?话像是?棉絮在心腔之中?巡回挤拱,触感柔软又潮湿,随时准备呼之欲出,但最终被他?不动声色地镇压下去。
温廷安还不知道他?已然?知晓她女扮男装的事实,他?贸然?开口?,只会将彼此筹措好的一切计策全盘掀乱。
方才他?存了些?极不理智的心念,理当祓除得一干二净。
温廷安还在安谧地等着他?的话辞,温廷舜眉庭聚拢了一阵子,复又熨平了开来,方才的一切情愫被稀释得所剩无几,此刻,他?的口?吻淡到庶几是?毫无起伏,音腔之中?,也捎裹了一抹平素会有的哂意——
“长?兄是?不是?在今夜侍酒的时候,喝开了?需要?我?为你额外筹措一盏花生米么?”
这便?是?反讽她喝醺了的意思。
温廷安人儿蓦然?一怔,睫羽轻轻地颤动着,实质上,温廷舜的这番话无异于是?让她彻底松下了一口?气,不然?,假令他?真的承认他?忧心她的话,她必是?会震悚无比,甚或是?怀疑他?的身?份了。
温廷安轻轻抚了抚心口?,一连后撤了数步,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为兄今夜在西?帘侍候左右,连一口?辛苦茶都未蘸,你觉得为兄还有闲情雅致酌酒么?”
离开温府赴学之前,吕氏也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需要?“严于律己,绝不可私自聚众喝酒聚赌打马乱分寸”,她将此条诫训谨记于心,纵使有人主动敬酒,她也必是?不会贪杯半丝半毫的。
温廷安正色地看了温廷舜一眼:“我?不管你反对我?的理由到底为何,我?目下是?斋长?,这九斋里的所有人,就需听?我?差遣与号令,事情就这般定下了,我?今夜会同沈兄、元昭他?们讲这一桩事体,并且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待这几日?,常娘行将去酒场主舵招标一事,我?会与苏兄协同前去,你们趁此就拿着账册离开酒坊便?可。”
温廷舜不置可否,并不作声,左手指腹静缓地摩挲着右手的虎口?,鸦黑的睫羽在光影之间轻轻震了一会儿,眼睑轻微地睁开,乌漆色的瞳仁凉冽地一抬,视线罩落在了温廷安身?上,目色之中?,悄然?映入了如水的一缎月色,稀薄的光尘,以及她一袭衣影。
温廷安的态度难得强势了起来,她的性子素来散淡温和,棱角并不锋锐,像极了一团毛絮,呈现出柔润的质感,但他?甫一试探的时候,却是?发现,她其实是?外柔内坚的质地。
温廷舜喉头发紧,薄唇欲动,最终囿于什么,什么也没说。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外头的掌事姑姑踅而复返,在堂外处,蔚为审慎地捻起了一枚铜环,很轻很轻地叩了叩,小心翼翼地道:“那个……秋娘子,浣衣坊里头的那个贱婢可惩处好了,您可有消消气?”
堂内的气氛陡然?之间一滞,温廷安与温廷舜遽地相视一眼,目下的情状是?她坐在了圈椅里,而他?是?隽立着,这种情状是?全然?不太对的,二人相视了一眼,迅疾互换了彼此的位置,换温廷舜在圈椅里斜倚着,温廷安在青玉地面上跪着,但也不能光是?跪着,她身?上毫发无损,妆发齐整,掌事姑姑见了的话,也势必会起疑心。
温廷安且将头面都给拆了一半,枯黄泛白的鬓发顷刻散落了下来,她将自己饰作了一副狼狈落魄的样态,同时,温廷舜往她的手掌心里塞了一件物什,温廷安睇目一瞅,发现是?一管催泪膏,秦楼楚馆里的伶人为讨官爷欢心,常用的伎俩除了扮作媚态,还会眼波盈盈,故作楚楚娇怜之状,伶人的眼眸里能随时随地噙着水雾,大多便?是?催泪膏的功劳。
温廷安觉得温廷舜替她考量得真是?充分,但也来不及言谢了,忙匀出一小撮凉膏往眼下眶和眼梢处,搽了一圈,果不其然?,效果立竿见影,她很快眸含涕泪,在掌事姑姑推门而入之时,适时叩首跪在地,面上作讨饶之状,绾好的妇人发髻泰半遮住了她的面庞,发丝蘸了泪意,粘结成绺,紧紧地覆在额面之上,这般衬得她造相极为落魄。
温廷舜恢复了秋笙一贯的架子,以手支颐,半勾敛着眸心,气场疏离且冷淡,寒然?地睥睨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秦氏,嗓音微寒:“年岁也这般衰朽了,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