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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橘绿时-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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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高中那年,爷爷有心想把他送到你爸爸班上去。可是你爷爷那年又得了病,到了,老爷子都没张得开这口。两个老的一辈子的交情,你爷爷又等同救过施惠的命,孙开祥带着施惠去吊唁,臭小子也百般不情愿。回来的晚上,老爷子就要施惠第二天代替他去送殡,平辈不能去。他想施惠记着汪家的恩……”
  “施惠嘴上说着不肯,第二天一早说去同学那里玩,爷爷也拿他没辙。可是,后来开车的老姚告诉我,施惠要了车,一路去了殡仪馆。”
  隔着一条河,他在那站了好久好久。
  再要老姚原路回头。还不肯告诉爷爷。
  老姚和阿秋一样,知道老爷子的脾气,施惠不肯说,他们也不敢多嘴。万一说错了,又是一顿打。
  其实阿秋和老姚都明朗,那天,就是汪家爷爷出殡。
  施惠是去送殡的。以他固执不肯配合的方式。
  汪盐听到这,径直站起身。她问阿秋,“你是说,他那天去了殡仪馆……”
  阿秋坦诚地点头。
  汪盐记得爷爷出殡前一天,孙施惠随他爷爷来吊唁,他狠狠嘲笑了她,要她不要说话,不然他回去梦到鬼……
  汪盐怪他不会安慰别人,也该学会沉默。
  结果,他用了这样沉默的安慰方式。
  不短不长的思量里,汪盐突然开口:
  “阿秋,这些先放放。我回来再吃。”
  “你要去哪里?”阿秋不解。也提醒她,新娘子晚上不可以乱走动的啊。
  只见汪盐往房里去,她说她换衣服,去前头……
  *
  前厅,孙施惠的一巡酒刚轮下来。
  他自然不可能全真用酒,否则他得交代在这。
  一般宾客也不会真的计较他杯中是真是假,主家礼尽到就好了。
  怕的就是不请自来的宾客。
  孙施惠计划里没请一些主,但真正摆宴的时候,未必不思量全了。
  果真,一巡酒后,本家兄弟来施惠耳边道,有客到。
  这头,孙津明才把那七八个主领到二叔院子里,单独僻静的一桌。
  孙施惠最后露面,春风得意的样子。
  领头的是先前在拂云楼碰面的齐主任。施惠一亮相,一行人就嚷着他罚酒。
  “长尾巴了就是不一样,太轻狂了些,结婚了,就不理我们这些老哥哥了是吧!”
  孙施惠世故地朝诸位讨饶,只说家宴,没大请。
  齐主任说这话不中听,“那么前头那几十桌人是做什么的?你施惠得多大请才知会到我们。”
  齐某人再道:“我们没有那些人有脸就是了。”
  一桌人,骂骂咧咧坐下来。
  这下马威的酒,且在斟着呢。只见门口一红衣女子跨过门槛,乌发如泼墨,红唇如菱角,纤瘦停匀、窈窕伊人。
  齐主任慧眼识人,说今天晚上,敢这么穿红衣的,只有新娘子了。
  “我见过伊。”
  “年前,施惠在拂云楼领着人家,我问他是女朋友?我们施惠小子还纠正呢,纠正:朋友。”
  结果,新婚晚上,打脸了。
  众人起哄,“朋友成新娘子了,这速度,起飞了都。”
  新娘子来得正好。
  新娘子不来,这喜酒不成囍。
  齐主任带头,要新娘子斟三杯给施惠。也算全了夫妻俩不请他们的“不是”。
  藏笑起哄里,汪盐浑浑噩噩,她也不知道怎么一脚踏进了这漩涡里了。
  原来是她想往前厅去的,看到爷爷院子里灯火通明,才迈进来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她亲自斟地三杯酒,孙施惠骑虎难下地抄起第一杯,然后轻淡淡地骂了她一句,口型都看得出来,“猪。”
  他让她好好待在房里的。
  汪盐旁若无人地喊他,“孙施惠……”
  揶揄起哄的声音,她全然没忌惮。只轻悄悄地问他,“爷爷走的那年,你去了是吗?”
  某人仰头饮尽第一杯,这些老江湖眼前,半点弄虚作假都没有。
  他一时没听明白她说什么,也伸手来揽她,只在她耳边道:“应付一下就回去。”
  汪盐还想说什么的。
  孙施惠正色,“听话。”
  第二杯,依旧是新郎官的惩罚。
  汪盐看在眼里。
  第三杯,孙施惠才擎住,边上的津明驰援了。世故人说世故话,要齐主任看在二叔的面,也该饶施惠一回,“洞房花烛夜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齐主任再审视一眼新娘子,打趣也和缓,“感情好的天天洞房花烛夜。谁叫他老小子今天不请我们的。”
  也不肯津明帮忙。说谁的主场谁担待。
  忽而,红衣的新娘子,吴侬软语的腔调,丝毫不怯场,问一行客人,“那么我替他喝一杯可以吗?”
  齐主任一时愣在那里。
  是因为新娘子样貌已经很惊人了,声音更是,清泠泠的,冷到天上去。
  却叫人无从拒绝。
  汪盐当真替孙施惠喝了一杯。
  也陪着他应酬了这一桌的人情。
  从爷爷院里出来,春雨停住的夜里,微微凉气,吸一口,瞬时醒去三分酒。
  前厅到这里,应酬暂时告一段落。
  不等孙施惠开口,津明先说了,要他先送盐盐回去。
  “这一两急酒下去,恐怕得缓好长时间。”津明说着揶揄也艳羡,“从来没看她这么勇过呀。”
  某人捏着汪盐的手,由她晃荡也沉默,“嗯,新娘子遮捂一天了,到了,想出回风头了。”
  说着,孙施惠拦腰抱起汪盐。
  怀里的人正名,“我没有醉。”
  “喝醉的人永远说自己没醉。”
  “孙施惠,我说没有就没有。你放我下来。”
  某人酒兴,也是捉弄她。他抱她站到院子栽花的花坛子边上,由她摇摇晃晃地站在上头。
  身后津明还在,他当着别人的面,问汪盐,“刚在里头问我什么来着?”
  红衣长裙的人站在玉兰树下、花坛上头,酒后微醺,烧得她头脑发胀,膝盖绵软,可是还是记着她的来意,“初三那年,爷爷走了,你去的,殡仪馆,是不是?”
  “汪盐,大吉大利。不准说死字。”
  “我没有。”
  “殡仪馆是什么地方?”
  “火化的地方。”站在高处的人,愈来愈隆重的酒意。
  “那还说吗?”
  上头的人摇摇头。
  站在她眉眼下头的人,伸手展臂,要她下来。
  孙津明站在不远处,看这一黑一红的两个影子,别扭却又挨到一处去。
  只油然生出些唏嘘来,从来不信宿命论的人,也迷信起来。有些人,哪怕到脚下的地尽头,一堆白骨了,也能凭着骨髓里的残喘,于缝隙开出生命花来。
  *
  孙施惠抱汪盐回他们自己院里,阿秋看到盐盐回头,这才算放下心来。
  告诉施惠,盐盐实心眼,一心惦记着你的交际,生怕她不去而怠慢了。
  孙施惠由阿秋唠叨着,正说到盐盐还没吃晚饭呢。施惠一掉头,朝阿秋,“好阿秋,你吵到我了。先出去,好吗?”
  阿秋一心看盐盐被施惠抱在怀里,以为她怎么了,还是喝醉了。
  才要跟上来,问要不要煮点解酒茶。施惠急了,“让我单独和她待会儿。”
  没等阿秋反应过来,孙施惠抱着人进了房,也拿脚关了门。
  *
  红色长裙的人,冻得浑身凉丝丝的。
  孙施惠抱她搁回床上时,清楚看到她脸上皱眉的情绪。他忘了,床上全是那些狗屁早生贵子的彩头。
  硌得她本能地想起来,站在床边的人不肯她如愿,俯身去,单膝跪在她两腿之间。
  “汪盐,是房里没东西吃了,你要跑到前头去吃,是不是?”
  说着,他倾身压制住她,清楚听到汪盐说疼,她后背上一堆果壳类的东西。
  “孙施惠,你老实告诉我,那年你去……”
  不等汪盐问出口,欺身的人来捂她的嘴,也扪她的呼吸,她的空气,“我看你好得很。”说她沾的酒。
  汪盐被孙施惠一只手盖住整张脸,他还满心满意扪住她,扪得她不能喘息。
  仿佛急了点,她真的能一口气上不来。
  挣不开他的力气,汪盐干脆松散掉。直到孙施惠感受到她的不对抗,手才移开。
  汪盐满以为,她能为自己争取到起身的机会。岂料,下一秒,有人拨她的脸,热意和酒气一起渡过来。
  某人胡搅蛮缠,“汪猫猫,把我的那杯酒还给我。那不是你该喝的。”
  汪盐被他挑开牙关,她凭着本能咬了一口,也警告越界的人,“我不喜欢你喊我猫猫。”
  这么多年,他一直连名带姓地喊她,汪盐。
  她觉得这样很好。边界,平等。
  “那喊你什么,汪师姐?”孙施惠扯松了领口的领带,敞开的西服外套,成覆盖般地拥护着汪盐整个身躯。
  他始终记着她上学那会儿的跑火车,说她比他大一天,大一岁。
  “汪师姐?”
  “……”汪盐失魂落魄地摇头。
  孙施惠笑得沉寂,“师姐……”
  头皮发麻的人总算不悦了,“我不是,别瞎喊。”
  “你本来就不是。”他笑得讥诮,也凑过来,狎昵也认真,认真地找她的热气,衔住再丢掉,“汪盐,我比你大,比你大的男生,你喊他什么?”
  阿哥。比她大的,她习惯喊阿哥。
  可是,无论如何,她对着孙施惠喊不出来。
  他也不是个阿哥该有的样子。
  他只会狠狠数落她,挖苦她。
  “是,我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之上,“对不起,汪盐。所以,你不是猫猫了……只是汪盐。”
  是的,她只是汪盐了。“那么,你可以起开了吗?”汪盐朝这个哪怕低着头颅也是千斤重的人,冷漠质问。
  压制的人,紧绷瘦削的下巴处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不可以。”
  撑着一只手臂的距离,越来越折断般地近,近到汪盐两边别开脸,都难躲闪。
  像小孩追逐戏一般,两三回合,上头的人没耐性了。他两只手来捧汪盐的脸,“汪盐,我不想你拒绝我。”
  她一个不字都不行。
  “你爷爷那天,也不是送你爷爷。是想告诉你,节哀顺变。
  因为你在我梦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可是,终究他没有走进那个地方去。
  “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那里,不喜欢一切冷冰冰把人变成灰烬的地方。”
  “……”汪盐有一分钟的听神,仿佛她的魂出走了。
  孙施惠喊她回来,“汪盐,这么说,你满意吗?”他扶住她的脸,不准她一点动弹与拒绝。
  有人从小到大永远和他唱反调,“我们每个人都会去那里,你不去,我也会去。”
  某人来描摹她的面孔,用他的呼吸。“是吗,那么,我要在你成为灰烬前,把你一口吃到肚里去。”
  孙施惠陡然地戾气起来,起身抽解束缚他的一切,领带,腰带,外套……
  一桩桩掉到地上去,他也来分剥红裙子里的人。
  与冰冷灰烬相反,他知道,有人炽热灿烂。
  他这样游走的画皮,需要她这样的骨气与魂灵。
  他求她,给他。
  给他需要的,给他没有的。
  汪盐被酒烧得热腾腾地,孙施惠比她胃里的酒更甚。她一时仿佛冷骨饮进温泉里,一切感官与理智全搁浅了。
  温柔地阻止失去奏效后,她只能凭着本能闭着眼睛,然而脊背上全是咯人的物什,她呜咽地朝某人抱怨了声。
  孙施惠嚯地把床上那些“早生贵子”,悉数拂到递上去,再抖散新的被子,抱汪盐躺上去。
  他捞她来攀附他,也挨到她,沾到了些比她言语诚实的证据,殷殷切切。
  孙施惠拈在手上,也认真喊她的名字,“汪盐,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骤烈也玩味。这是他们认识二十年来,汪盐觉得最大的羞辱。
  躺着的人,一时忿忿难平,跃起身,
  一口咬在他肩头……
  痛才是七情六欲的脚注。
  孙施惠冷嘶出声,单手来拨她下巴,重新哄她跌回去,他也才好跌到她身上去,
  炽热里去,
  重重地,莽撞无边地。


第44章 家家雨(24)
  房里连续几日鲜切的狐尾百合; 熏香得屋子里盈盈满满的好兆头:
  百年好合。
  一瞬里,汪盐也只觉得自己像这香气盈满的屋子,被充斥; 被填满。
  同时生发的,还有二人齐齐出声的动静。
  汪盐羞赧极了,饶是她并不懵懂,然而时间的空白; 比断篇的酒严肃冷酷多了。
  多到她此时此境里; 所有的感官感怀全是新鲜、陌生的。
  因为孙施惠。
  因为他就从来没让她明白过。
  浑浑噩噩,她有多讨厌这个人,这一刻; 汪盐就有多狼狈。
  狼狈到,明明觉得他们不应该这样; 可是她似乎比始作俑者还诚实些,诚实地绞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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