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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
可黎里不走,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他?。
她觉得他?有些?陌生,像个怪物,一个被多种激烈情绪控制住了的人,像有什么东西附体住进了他?皮囊里。可这种感觉只有一瞬。他?还是那个她熟悉的燕羽,好的坏的,都是他?,就是他?。
“看什么?”燕羽察觉出她打探的眼神,质问,“你在看什么?”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样?子。”黎里说,她那样?看着他?,或许,不可自抑地目露一丝悲悯与怜惜。
这话像是把燕羽敲打了下,他?愣了愣,但很?快讽刺地笑了,那笑容很?淡,一下就散了。他?发红的眼睛里闪出脆弱无助的光,转瞬即逝。
他?看着她,退后一步,仰起头吸一口气,再弯下腰时,痛苦地咬住了手背,像要?克制、隐忍,可无用。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摇头。湿漉的衣服贴在他?身上,他?摇摇晃晃,单薄虚弱得可怜。
黎里心痛如绞,想?上前扶他?。
“别?碰我?!”他?掀开她的手,拉开一步距离了看着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眸子里,目光开始涣散。
少年茫然?望了下天,像是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眼里的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突然?,他?将衬衫袖子拉起来,说:“我?什么样?子?你以为了解我?,知?道我?什么样?子吗?”
一道闪电映在窗户上,燕羽脸庞森白,眼神疯狂。
他?微抬下颌,将衬衫扣子全解开了。少年的胸膛上、腹部、一条一条、长?直而凌乱的旧伤、疤痕尽数显露出来。
像老屋角落里残破的碎败的蛛网。
骇人的疼痛感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屋外突然?一声惊雷,黎里猛地一颤,她不敢相信那些?伤痕,惊惧地看向他?。
“黎里,看见了吧?”燕羽说,“你看到的我?,只是个漂亮的包装盒子,拆开来,里面全是烂的!”他?几乎疯狂,一字一句道,“看清楚了吗?!我?这个人,里头全是烂的,全是烂——”
“你不是!”黎里突然?冲上去,一头扑扎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燕羽话音止住,被她撞得身板晃了晃,人狠狠一怔。他?手还悬在半空,怀里却盈满了她温暖的身躯和拥抱。
少女的长?发掠落在他?手指上,很?轻,很?温柔。
下一秒,他?肩膀上感触到一阵暖热而湿润的液体,源源不断从她低垂的面颊里涌出。许是他?太冷了,那一滴滴的热泪于他?竟觉着滚烫。
燕羽静住,花白斑驳的墙面上,那不准的挂钟仍在无言地走动着。
“你不是!”黎里伏在他?肩头,咬着牙,恶狠地激烈地说,“你不是!烂的是他?们!是这个世?界!不是你!”
她眼泪疯狂在流。
是怒,是悲,抑或是疼,分不清了。她紧紧抱着他?,很?用力,很?用力,像要?把全身的力量都传递给他?,可偏又控制不住浑身剧烈发抖。
“燕羽,你记住,烂的是他?们,不是你!”她嗓音干涩狠硬,连面颊都坚硬地紧绷着,半点不示弱。偏眼泪疯狂地、无声地、滚烫地流淌,一股一股晕湿渗染在他?潮湿冰凉的衣服上,皮肤上。
她很?久没这么哭过了,没有一丝哭音,眼泪却止不住。燕羽始终沉默站在原地,任她抱着,哭着。少年脸上的狂躁、慌乱、激烈、羞耻,种种情绪也渐渐潮退,像她渐渐干涸止住的泪水。
墙上的钟不知?走了多少圈,终于,黎里将眼睛蹭干,松开他?,后退一步。
她眼圈还是红的,望住他?:“去换身干衣服吧。太冷了,会生病的。”
燕羽无言,静看着她。她头发湿了大半,湿哒哒地披在肩上,外套裤子也湿了,裤脚鞋上全是泥。不知?是怎么在雨夜狼狈跑来的。
黎里见他?没反应,用力说:“你不换,我?就给你换。”
燕羽转身去卧室,关?上了门。
黎里从书房把烤火箱搬出来,插上电源,脱掉湿外套,又脱了鞋。她去厕所把裤脚和鞋子冲洗一番了,燕羽也从卧室出来。
他?换了身白T恤,人很?沉默。
“你先烤下火。”黎里去卧室抱被子,见桌子上放着药盒和小半杯水。他?刚才换衣时吃过药了。
黎里将被子抱到沙发上,给他?盖好,又拿干毛巾把他?头发搓了好几遍。
燕羽始终不语,任她安置搓弄,脑袋被她搓得摇来晃去。
炉火烘烤着,他?像是终于回?了点知?觉,身体发抖,牙齿打颤。
黎里坐上沙发,钻进被子,朝他?靠过去,手臂环抱住了他?。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什么话也不说,就那样?抱着。
燕羽的身体很?冰很?凉,在轻轻地发抖。每察觉到一点,黎里就把他?搂得更紧一点。
外头雨还在下,风声却落了些?,雷也消停了,于是,又能听见墙上那挂钟缓慢的一格一格走动的声响了。
渐渐,黎里的裤脚被烘烤干燥,脚板心暖了起来。
炉火炙热,暖意弥漫了整张被子。寒意驱散,燕羽的身体也回?暖过来。只是头发还半湿,一簇簇微凉地贴在黎里额上。
黎里睁眼,见燕羽侧脸静默,望着虚空,人又变得很?安静的模样?了。
“燕羽?”
“嗯?”
“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黎里说,“你要?不想?出来,让我?走进去,好不好?”
燕羽许久没有讲话,最后,毫无感情地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往黑暗里走?”
黎里怔住,隔了会儿,说:“因为你在里面。”
他?沉默了,又过许久,哑声:“黎里,我?困了。”
黎里松开他?,在他?身边坐好。她将被子往肩上掖了掖,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好。而这时,燕羽有了动静。
他?身子往下沉了点,缩进沙发被子里,头轻轻一歪,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
黎里只觉肩头一沉,扭头看他?,只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
屋外,风雨仍飘摇。耳边,他?呼吸均匀而安稳。
黎里心静了,歪头轻靠在他?脑袋上,阖上眼。
第53章 chapter 53
琉璃街的春天是很美的。街道一侧梨花如云; 青叶点缀;另一侧樱花似雾,婀娜袅袅。繁花淡雅,色如水彩; 淹没了一众俗不可耐的高饱和度塑胶招牌。
风一吹; 落英缤纷。连平日里看着杂乱无章的电动车摩托车; 停在梨花樱花雨里,都添了丝浪漫意境。
只是春光短暂,转眼已近花落时节。
周日下?午,黎里在马秀丽超市清点完货物,将?店内打扫完毕,坐在柜台后守店。她摊开一本英语书,在稿纸上写写画画,背单词。
昨夜大雨过后,今早升了温; 天也?放晴了。街道上阳光正好,崭新而明亮。
正抄着单词; 有人进店了。是燕羽。
她转了下?笔,说:“没感冒吧?”
“没有。”
两人对视半刻; 黎里问:“干嘛?”
“我买点东西。”
“自己拿。”
“嗯。”他走到货架里头去了。
黎里写了几个单词; 抬眼,看他站在一截货架前; 有点手足无措。
她叹了口气; 放下?笔,绕出柜台走过去; 说:“找什么?”
“笔。”
“在那边。”黎里指了下?; 燕羽跟在她后头。走到文具前,她说:“都在这儿; 要试的话,直接在纸板上画。”
燕羽扫一眼,刚拿起一支。黎里瞟了眼超市门口,说:“这进价便宜,但卖得贵,不划算。”
燕羽微愣,很淡地笑一下?,又拿一支,她说:“不用试了,那个卡水,不好写。”
他把笔放回去,抿抿唇,看她:“你觉得哪个好?”
她挑了支磨砂质感的黑管笔递给他:“这个。”
他拔开笔帽,试了下?,书写流畅,粗细适中:“那就这个。”他准备拿一盒,黎里一把抽走笔盒,说:“你傻?笔芯替换就行。”她拿了盒笔芯给他,“这款。还?有别的吗?”
“没了。”
黎里往柜台走,燕羽说:“你这样,老板要破产。”
黎里哼出一声淡笑:“我哪样?我只对你……我是说买东西。”她低了声儿,走回柜台上,扫了码,
“十块。要塑料袋吗?”
“不用。”
有小孩从店子门口跑过,黎里看一眼,外头阳光很好。昨天下?过雨,街道看上去很新。风吹着花瓣飘飞,满地零落如白雪。
燕羽付了款,将?东西揣进兜里。
这时,商店接了单外卖,骑手过会儿来拿。黎里打出单子,拿了个大袋子配货。她麻利而迅速地在货架前转几圈,不走重复路,很快将?货单配齐。回来见?燕羽还?站在原地。
黎里奇怪:“怎么了?”
燕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正方体盒子:“送给你。”
黎里把塑料袋放柜子上,顺手拿订书针钉纸质订单:“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当是道歉。”
黎里正系着塑料袋,顿了一下?:“道什么歉?”
“昨天我——”燕羽垂了垂眼,“对你太坏了。”
黎里一时没讲话,心像被拉扯了一道。偏那环保袋提手松散,袋子又鼓囊,刚系好又松开,她重新用力拉紧,道:“我没往心里去。”
“但我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不是那么想的,可那时控制不住——”
黎里打断:“你不是生?着病,不舒服么?”
燕羽微愣。
“我生?病、很不舒服的时候,也?说很凶的话。你见?哪个人生?病还?心情好的?不用道歉。我本来也?没受伤。”
燕羽无言半刻,握紧那盒子,低声:“听着你好像很了解这个病。”
黎里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像知道,又不太清楚。”她抬眸看他,“但是,生?这个病,很难受吧?”
生?病那么久,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燕羽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他一下?别过头去,拿手背蹭了下?鼻子。就在那时,一个外卖员快步冲进来,伸手够柜上的外卖塑料袋:“是这个吗?”
他不小心撞上燕羽。后者?手里的盒子掉在地上,砰一声响,夹杂着一道清脆的破裂声——盒子里的东西摔碎了。
黎里立即把盒子捡起来,望燕羽:“里面是玻璃?”
燕羽也?有些惊讶,愣愣地点了下?头。
“哎呀不好意思。”外卖员说着,竟拎上袋子跑了。
黎里打开盒子,是个心形的玻璃摆件,碎成好几块。拼起来,玻璃里内雕着一小支雾状的白玫瑰。
燕羽伸手拿:“这个不要了,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黎里却挡住,一下?关了盒子,将?它收进手心:“我就要这个。别的都不是这个。”
燕羽一愣:“它已经碎掉了。”
“我把它粘起来。反正我就要这个。”
“……粘得起来?”
“粘得起来。”她语气肯定。
“好吧。”他没有强求。
燕羽走了,黎里又打开那精致的小盒子,小心将?几块碎片拼好。玻璃的心很漂亮,朦胧的白玫瑰也?美好。今天光线好,那玻璃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连裂痕处都折出彩色光芒。
“有时候,人心是这世?上最脆弱的玻璃;你要好好捧着,别摔碎了。”突然?有人说。
黎里抬头,是店里的顾客,正在货架前给朋友发语音。
她将?盒子收好,心想,她能把它粘起来。
那顾客拿了几包薯片,黎里结了账,望着她走出超市。
又起风了,枝摇影动,梨花瓣落在摩托车座上,三轮车里,行人道上,像不尽的雨。
四?月春华落尽,气温日渐上升。
高考复习越发紧锣密鼓。黎里的文化课仍上得吃力。高中三年的知识要在这两三个月全?部灌进脑子,没那么容易。
除了周日下?午在马秀丽超市打工两小时,她其?余时间都在学习,恨不得用尽全?力。
她和燕羽在学校里依然?不讲话,也?不一起上下?学。
只是每周日下?午,燕羽会去马秀丽超市买东西,一瓶矿泉水,一把量角器,一张文件夹……他似乎一进那超市就迷路,要买的每样东西都找不到,每样都要她帮忙。
而五月的时候,他来超市,会带一篮子他家樱桃树上结的小樱桃,放在柜台上。
少年身上的衣衫越来越薄,少女在阳光下?的影子越来越短,六月来了。
五号那天晚自习,突然?下?起暴雨。教?室外电闪雷鸣。后天便高考,同学们已无心学习,零散聚在一起看雨。
教?室门开着,狂风卷进雨水气。空气湿浸浸的,连书本都绵软无比。
室内有人聊天,却显得安静。说话声不大,东一句,西一句,对逝去的感怀忧伤,对未来的忐忑迷茫,低低的,夹杂在潮湿的夜风里。
燕羽也?没看书了,望着窗外的雨帘。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