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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曜默默接过。
煜王府众人帮着赵府的女眷男丁们收拾了车马,一齐从香山往京畿而去。经过城东大街的时候,赵若歆放下车窗的帘布,自然而然地就笑道:“送到这里就可以啦。王爷把臣女和祖母放下去吧,剩下来的路我们跟着其他姐妹的马车挤一挤就好。”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见煜王府的马车停靠在赵府门口,万一再传谣成楚韶曜亲自护送三姑娘赵若月回家一类的。
赵府老夫人也侧身拱礼道:“老身谢过煜王爷,王爷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就不麻烦王爷了。”虽然煜王爷看着的确不似传闻里那般冷漠可怖,但共处在一室里还是尴尬。
楚韶曜:……
这就完了?
就这?
楚韶曜打量着赵若歆和赵老夫人,墨染的眸子里暗芒闪过,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莫非是他猜错了?
赵府嫡女其实并不愿意听从赵鸿德的吩咐,屈身于他?
也对。赵府嫡女从小看着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怎么可能去听无良父亲的话,推却钦赐的皇子正妃不当,来他府上做一个小小的通房侍妾呢。
看来赵府上下并不是一条心,赵老夫人也并不赞同儿子的谋划。老夫人会出现在此,就是为了阻止他楚韶曜强抢自己的嫡亲孙女吧。
楚韶曜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想什么呢。胖丫头还是那个眼里只有楚席轩的胖丫头,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来服侍你?
“也好,那么二位告辞,恕本王不能远送。”楚韶曜讥诮着说。
赵府众人一行辞别煜王府的车队后,栾肃躬身问向车厢里的楚韶曜:“王爷,可要直接回王府么?”
“回吧。”楚韶曜回答,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深深的阴翳。
是夜。
楚韶曜独自坐在书房,发呆。他捡起那本看了一半的梦泽游记,却想起赵麻子还没回来,于是又放了回去。无聊地从案牍堆里拿起了一本密报,准备批阅。
密保里用暗语写着:
【汝平王厉兵秣马,联系辽东,或有反意。】
楚韶曜绮丽的眉间闪过了一丝嘲弄,随手就将那份密报扔进了火盆里。
反吧,乱吧。
这天下,越乱越好。
“王爷。”栾肃从屏风后拐了进来,面色古怪:“翰林赵府送来了一顶轿子,说是给王爷送女儿来了。”
楚韶曜把玩着暖玉的手指一顿,蓦地抬头,眸中意味不明:“在哪儿?”
“在大门口,小的没让她进来。”栾肃说。
楚韶曜:……
“把人抬进来吧。”楚韶曜嗓音嘶哑,他闭了闭眼,这才重新说道:“把人送进章邰院去。”
栾肃奇了:“章邰院?”那可是离王爷所栖处所最近的一处院子。按照王府里的布局,这应是留给未来王妃的院子。
如果他们王爷愿意娶妃的话。
楚韶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俄顷,才重又补了一句:“好生对待。”
栾肃懂了。
憨厚的汉子麻爪地挠了挠后脑勺,黝黑的脸颊胀着奇怪的紫红,满脸都写满了欲言又止。然而他快把自己的脑瓢给挠秃了,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栾肃转身离去。一路不停地深呼吸,反复告诫自己。他是个暗卫,应当对主上的私事不插手不置喙。他应当相信王爷的品味,不该对王爷的眼光抱有质疑。他们煜王府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年轻女子,他不该打击王爷这方面的积极性。
书房里,楚韶曜指尖的匕首越转越快,发出道道冷白的银光。
“靳劼。”他唤道。
暗卫靳劼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王爷有何吩咐?”
“服侍本王更衣。”
“遵——啊?哦。遵命。”
几炷香后,换了一身新衣裳的楚韶曜来到了章邰院,他停在院子的门口,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不会碰她。
他也不会让她做自己的通房与侍妾。
他只是来看一眼。看看她脸上究竟是否甘愿。
若是她并不情愿,而是被绑缚而来。那么,楚韶曜眉间闪过毁天灭地的无边暴虐,他会让强迫于她的赵鸿德付出惨痛的代价。
楚韶曜修长的手指叩住章邰院正房的卧间,轻轻推开那扇红檀香木的大门。
“王爷。”
萤萤烛光下,身着鸳鸯肚兜的貌美女子娇羞地看着他,低头莺语婉转,脖颈白皙纤长。
“月儿见过王爷。”
半炷香后,煜王府大门洞开。
一个仅仅穿着红肚兜的女子被粗鲁地当街丢了出来。
门房上的小厮心善,扔了床自己脏了吧唧的被单给她。
一炷香后,煜王府的暴徒闯进民宅。
做十休一搁家休假的齐光济,被暴徒从老妻的热炕上捞起,连夜拎回王府替王爷研制洗眼睛的药水。
两柱香后,煜王皇庄上的工匠队集结。
连夜奔赴王府,铲平王府里华丽精美的章邰院。
煜王爷于书房中枯坐一夜,摔碎无数古董花瓶。及至翌日天明,阖府上下都无人敢上前劝阻,生怕触痛王爷逆鳞。
“赵鸿德,好,好得很。”
楚韶曜手中攥着一片陶瓷碎片,温热的鲜血从他的掌心一滴滴落下。他似笑非笑地抬眸,墨染的眸子幽深佚丽,像是淬了毒。
原来赵府从头到尾想送给他的,竟然都是庶女赵三。
原来一切竟都是他自作多情。
“王爷。”总管栾肃轻轻敲开书房的门,“小的有一则赵府的消息,不知王爷感不感兴趣。”
“本王不感兴趣。”楚韶曜声音阴冷。
“是关于昨日里被咱们救下的赵府嫡女的消息。”栾肃又说。
“本王不想听。”楚韶曜森寒道。
然而栾肃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说是一桩奇事。那赵府嫡女昨日和咱们分别之后,竟然就径直入了宫,当众就请皇上退了她和三皇子的婚事。”
第46章 1更
春寒料峭。
如今正是冬春交替的时节; 早晚温差最是剧烈,赵府长房的祠堂更是阴森寒冷。然而祠堂里近些日子很热闹,先是送走了一位隔壁府邸的庶女; 又举办两房的祭祖。祭祖的桌案还没完全撤下,又迎来了一位隔壁府邸的嫡女。
赵若歆已经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夜。
昨日一从香山寺回来,她便立刻递了牌子进宫。赵老夫人还以为她是进宫去见贤妃娘娘,特地替她单挪出了一辆翠盖珠璎八宝车,还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她见了贤妃以后该如何问安,该如何答谢那些贤妃在年前年后,派人络绎不绝送来的礼物。
哪知道,赵若歆进宫求见的是皇帝楚韶驰。
赵若歆求见的时候; 皇帝正在御书房内同几位大臣议事。听着赵府嫡女在外求见,他也只以为赵若歆是从后宫娘娘们那里过来; 顺便给他拜年请安; 直接就挥手让赵若歆进去了。
赵若歆进去以后; 见到有两三位大臣在场,着实犹豫了下。但在皇帝慈眉善目地问她有什么事情的时候; 她还是当场提出了退婚的请求。
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她和楚席轩大婚的时辰,就在今年秋天重九节的前一日。礼部已经开始着手大婚的流程和仪式,工部也在制造大婚所用的鸾架,内庭更是从去年中就开始相关筹备。若是再不赶紧提出退婚,还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尤其是,赵若歆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回到身体是什么时候。
皇帝听见她要退婚; 很是惊讶,但仍然慈眉善目地问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退婚呢,可是和老三吵架了?”
赵若歆不愿意把过错都背到自己一个人头上,也不愿意替楚席轩遮掩; 便如实地委婉回答:“三殿下心中另有他属,臣女不愿意耽误他们。”
皇帝懂了,许就是老三在除夕年宴的养心殿门口,和赵府庶女发生的那一桩官司。
但他仍然笑眯眯地道:“知子莫若父,老三是什么样的性子,朕如何会不知道?诸子之中,老三最为像朕,他对你的心意,朕也是十分了解的。若说他心中没你,朕第一个不信。”
皇帝慈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赵若歆,温和的目光里充满了疼爱,就像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老父亲:“你放心,朕回头会替你好好地教训老三,管保他再也做不出惹你不高兴的事情。在你二人成婚后,朕让老三什么都听你的。”
“陛下。”赵若歆跪在地上,身量娇小,脊梁却挺得笔直,一双温婉漂亮的杏眸里,流露着的都是果决和坚毅:“不是三殿下心中没有臣女,而是臣女心中已经没有三殿下了。”
她抬首挺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口中清脆道:“臣女恳请陛下,恩准臣女退了这门亲事。若是陛下仍然想结两姓之好,臣女愿和陛下指派的任何一位宗室子结亲,只除了三殿下。”
“若朕不愿呢?”皇帝面上慈蔼的笑容不改,瞳孔里的目光却格外不善。
“若陛下不愿,臣女也愿意落发为尼、终生不嫁,绝不耽误三殿下以后的亲事。”赵若歆铿锵有力地说,娇小的身姿迸发出迥然不同的坚定力量。
“你是在威胁朕?”皇帝眯起了眼睛,冷沉着一张脸。
“臣女不敢。”
皇帝看了在场的几位臣子一眼,重又慈蔼笑道:“歆丫头今日莽撞了。朕且恕你无罪,你回府再好好思量几日吧。”
“陛下,臣女是认真的。”赵若歆坚持地说道,决然地跪在地上:“请陛下准了臣女。”
“好,那就朕同你再一齐思量几日。”皇帝慈爱地微笑,眼中笑意不达眼底,有些渗人:“钟四喜,送歆丫头回府!”
然后赵若歆便跪在了祠堂里。
一听说她进宫去跟皇上提了退婚,赵鸿德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当场就要找那许久未曾挥过的细长柳条,对着自己的嫡女好好地施上一通家法。
是赵老夫人拦了下来,却也是赵老夫人亲自将自己的嫡孙女给关进了祠堂,责令她好好思过悔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来,照亮了祠堂里晦暗的牌位和画像。赵鸿德扶着赵老夫人的手,一同走了进来。
赵老夫人威严道:“四丫头,你可知错了?”
“孙女不知。”赵若歆说。虽然跪了一夜,可她的仪态却不见有半分杂乱。
“你!”赵老夫人气得脸一黑,衰老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颤巍巍:“你可知你的婚事牵扯了多少人的利害干系?你可知你这么贸然地提出退婚,会给咱们赵府,给你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孙女只知道自己不愿意嫁给三殿下。”赵若歆面容平静。
“你不愿意嫁也要嫁!”
赵鸿德怒不可遏地喊道,怒火像是要把他的眼窝子给烧焦了:“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岂容你在这里放肆?老子说让你嫁,你就得嫁!”他上前一步死命戳着赵若歆的眉心,怒叱道:“老子辛辛苦苦养育了你十六年,你当闺女的不主动思取回报却也罢了,竟然还来拆老子的台!天底下有你这么当闺女的么?!”
“若婚姻大事果真讲究父母之命,那母亲当年也不会嫁与父亲!”赵若歆大声喊道。
她偏头躲过赵鸿德用力戳来的手指,冷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听闻外祖当年是要将母亲许配给陈家将军的,是父亲的一曲凤求凰拐带了母亲,从此传出了一通大晋虞文君私奔赵相如的故事,这才有了父亲与母亲的天定良缘。”
晨曦的清冷微光下,少女披着火红的狐裘,冷冷地站在灰暗扑仄的祠堂里。
她随意地从日前祭祖未曾撤下的桌案上捡起了一炷香,插到那幅盈盈微笑着的赵虞氏画像前。
“父亲自己风流肆意,鼓励虞氏女反抗父母之命,深夜奔赴赵府。这桩当年的旧事佳话流传至今,时刻为父亲的名士美名添砖加瓦,世人都赞您不拘世俗和不落窠臼。怎得如今到女儿身上,您就开始拿您不屑的那一套礼教规矩来压迫女儿了?”
“至于父亲所说的养育女儿十六年。”赵若歆沉了脸色,姣好的面庞像是覆上了一层薄冰。
“女儿过去年纪小,只以为我赵府寒门起家,日子过得艰难。可如今女儿大了,每每在外都能听到父亲与母亲当年的那场倾城之恋。”
“京畿百姓们提起父亲母亲,总会赞叹当年那场大婚的盛景。说是虞氏将门女带了红妆十里、妆柩百抬,嫁与了年轻英俊的探花郎赵鸿德。前头新娘子的花轿已经进了门,后头送亲的虞家大舅哥仍在府邸里装箱子。火红的妆柩从城南虞府,一路流水儿似的铺到城东赵府,连绵不绝。”
“女儿今日想问父亲一句,我母亲虞柔的嫁妆到哪里去了?”
“四丫头!”赵老夫人重重地敲了下龙头拐杖,沉着脸色冷声道:“祖母不知你在外面都胡听了些什么,但我赵府从不曾贪墨过媳妇儿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