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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天气-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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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觉火车的速度甚至都慢下来,贴心地照顾着火车内的乘客,方便他们仔细地看清“梅花河”。
  尤雪珍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没眼看,嘴巴微张,像个傻子。一句卧槽憋在胸口,好在压抑住了,没像个文盲似的脱口而出,文质彬彬地称赞:“太漂亮了!”
  好吧,也没文化到哪里去。
  她完全不舍得收回视线,一边盯着窗外一边问孟仕龙:“你早就知道这个?这是什么?”
  他这才坦白:“我在网上查到的,说这辆火车的末班车会在梅花开盛的这几天,在经过这一段路时关灯慢行,让大家赏花。”
  尤雪珍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拖到末班……果然是故意的。”
  “对,但当时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
  如果此时车内骤然开灯,她就会在倒映的车窗上发现看着窗外的自己,以及侧脸看着她的孟仕龙,那么她的大脑应该就会拉响某种危险警报。
  可惜车厢依然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他们浸在这片若隐若现的黑中,她听见孟仕龙低低道:“我會喺送佢返屋企嘅最後,忍唔住親佢啫。”
  尤雪珍看向他,一半暗一半微亮的脸。
  “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这句话吗,圣诞夜我们在港岛吃饭的时候,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啊。”尤雪珍回忆起来,“——你现在才要告诉我?”
  “嗯。”他翻译自己的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会在最后送她回家的时候……”
  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她的眼睛。
  火车慢腾腾向前,梅花的影子一朵接着一朵在两人的侧脸摇曳,很远很远的山头,一只飞鸟归林,孟仕龙半起身,越过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桌板。
  “忍不住亲她。”
  他一只手撑着车窗保持平衡,凑到她跟前。
  “她愿意给我亲吗?”
  梅花的影子变成他弯下腰的影子,占据了她的侧脸。
  尤雪珍的心猛地紧缩,以为他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是没有。
  没有等来她的首肯,他便只是看着她,用欣赏窗外那列梅花的目光近距离地看着她。恪守着并非恋人的距离,也绝非是朋友的距离。
  两人加重的鼻息凑在一起,如夜风侵袭花朵,气味便融化在一起。
  尤雪珍被动地仰起头,对上他垂下来的眼睛,还有,他的嘴唇。
  她从没好好凝视过这里,仅有的可以近距离观察的契机是那两次化妆。但一次刚熟起来不好意思,还有一次虽然熟了,但还是不好意思。
  而此刻,想凝视他的欲望压过了不好意思。借着不清晰的光线,她看清了他嘴上的纹路,发现他大概不爱用润唇膏,导致嘴上好几处死皮。
  “你嘴巴好干……”她描摹着他的唇线,“我借你润唇膏吧。”
  边说边在包中摸索,真的掏出来一支唇膏。
  孟仕龙伸手要接,尤雪珍却虚晃而过。
  她涂到了自己的唇上。
  一片梅花瓣被夜风吹向车窗,窗内孟仕龙撑着窗户,花瓣贴在车窗上,像是刚好落在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却慢慢滑下去,和他的围巾一起,被尤雪珍拉下来,拉到她微抬起脸就可以亲住他的位置。
  不一会儿,车窗上的梅花又被吹落。
  它飞开的瞬间,车窗内侧的尤雪珍闭上眼睛,像一只献祭的小动物,抖着睫毛,贴上孟仕龙干燥的嘴唇。
  *
  一分钟之后,火车车灯亮起。
  两人慌张地分开,她的羞耻就像这突然亮起的车厢白炽灯,措手不及,却又无处可藏,最后慌张地扯出蹩脚的理由,对孟仕龙说,你看,你现在嘴唇不干了吧。
  他听完后就笑了,在她强词夺理的瞪视下正色,装模作样地对她说,谢谢。
  听到这两个字的尤雪珍差点没把头埋到座椅下面。
  他坐回位置,尤雪珍完全不敢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就会引火烧身,和刚才拉他下来接吻的自己判若两人。
  但尤雪珍知道,这个接吻不是意外。或许有一点气氛拱到那里的昏头脑涨,那也先得有东西可昏头。
  原来被另一种爱情击中的时候,心不光是动的,还是痛的。是一种大拇指踢到那个人鞋后跟的痛,那瞬间会连导到心脏,她不以为然,不知道脚趾已经留下淤血。
  因为对叶渐白的那份喜欢——它是盖在甲面上的甲油,这么多年刷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把它们藏到了鞋子里,于是连她自己都看不见了。
  如果不是对孟仕龙产生接吻冲动的这一刻,她不会发现甲油不知不觉脱落得快不剩了。
  于是,藏在斑驳下的爱情的淤血,沉甸甸的红色,触目惊心,她看见了。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看到来电界面的名字,尤雪珍默不作声地将手机翻了个面,将“叶渐白”三个字塞进大衣口袋。
  *
  这一天孟仕龙最后将她送到学校,分别时捏了下她的手,没有对火车上的那个吻有任何多的追问,以此来告诉她不必对这个吻感到压力。
  她也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和他分别。
  叶渐白是一架沉重的书柜,放在地毯上好多年了,即便下定决心把柜子挪走,但挪走的当下,地毯上仍有一块属于他形状的凹陷。
  她想,得给自己一点时间确认心脏那一块地毯复原,不然这对孟仕龙来说不公平。
  隔天睡到中午醒来,尤雪珍第一时间去看微信,各个群里新年问候到大年初四了依旧火热,袁婧给她发了跟家人去海岛度假的照片,让她帮忙挑哪张更好看。叶渐白问她昨天怎么不回电话。毛苏禾给她截图了一张左丘的聊天记录,问该怎么回比较合适。
  她略过这些消息,手指不停歇地往下滑,终于翻到了孟仕龙的消息。
  他是清晨最早发来的,消息也被压在最下面。
  龙:「'图片'」
  龙:「看到了很漂亮的日出」
  尤雪珍嘴角浮出笑,轻微翻过身,脸压在枕头上,双手摁在聊天框里反复斟酌。
  珍知棒:「今天店不是不开吗?怎么起这么早」
  发送。
  她干等着盯屏幕,没有收到回信,毕竟间隔太久。
  尤雪珍回复完其他人的消息,松开手机爬下床,从水房洗漱完回来,脸上的水珠还来不及擦,又爬上床去摸瘫在床上的手机。
  她刚发给他的聊天界面又被一堆无足轻重的群聊压下去了。
  他还没回。
  尤雪珍无意识地鼓了下嘴,刚想摁灭屏幕把它扔到一边,忽然心思一动。
  她点开孟仕龙的个人界面,一口气将他置顶。
  中间那些恼人的群聊终于消失不见。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那么诚实,从前想将叶渐白置顶都不敢,怕暴露多余的情绪,于是借着备注将他顶到首字母的联系人第一位就满足。甚至有时候他消息来的时候,她都要故意憋着不看,哪怕身边没有任何人,她也要憋一会儿再打开——因为暗自单恋已经处于下风,这些无用的矜持会给她一点点体面的支撑,好让她觉得自己还能掌控自己。
  但这一刻,她想,自己为什么会愿意诚实?
  脑海里闪过孟仕龙将她置顶的那个界面,她想,大概是在明确又柔软的爱意面前,虚假的矜持不再是支撑,而是讨人厌的架子,容易将人隔开。
  所以,她要慢慢把它丢掉了。
  *
  下午她准备认真在宿舍里修改论文,写着写着哈欠连天,撑着手臂头一栽,直接昏睡过去,直到手臂被压麻才醒。
  尤雪珍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第一时间又去摸手机。
  一眼扫见置顶的那一个红点,她心满意足地点开。
  龙:「不是早起,一直没睡」
  尤雪珍撑着额头,慢慢地读这一句话。
  很普通的一句话,读起来却像在读诗歌。它和诗歌一样,背后潜藏着需要解读的深意——为什么没睡?
  也和我一样因为那个吻吗?
  脸又慢慢地烧起来,尤雪珍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深深吐气,就着这个姿势回复他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珍知棒:「那你今晚早点睡!」
  以为他又要隔一会儿才回,结果消息很快就过来了。
  他说自己在陪老豆钓鱼,因为明天店要开张,就没太空闲。还发了一张从侧面拍的照片,孟爸爸握着钓竿坐在河边,他的半只手也入了镜。
  尤雪珍的注意力却全在那只手——昨夜虽然是她主动吻上去,但她吻了一下就想后退。
  是这只手追上来,捧住她的脸。她没能逃开。但是他又很笨,不会下一步,只是嘴唇贴着嘴唇。两个人像被丢在末班列车上的弃猫,紧贴着彼此,发出呼浅呼重的气息。
  他的嘴唇比猫的肉垫还软热,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整整持续了车厢暗灯的一分钟。
  尤雪珍倒扣住手机,将这张勾起回想的照片压住。
  孟仕龙左等右等,没继续等来下一条消息,直盯盯地看手机。
  身边老豆看他一眼,随口问:“刚你影我做咩?”(刚刚你拍我照片干嘛?)
  他含糊其辞:“练习影相。”(练习拍照)
  孟爸哦了一声,良久,他冷不丁说过年之后店里要再招一个人。
  孟仕龙皱眉:“点解?间店唔系够人咩?”(为什么?店里人不是够吗?)
  他叹气:“我係想俾你唔驶咁多时间帮手间间啦,既然钟意影相,多D时间学下。”(我是想让你少在店里帮忙了,既然喜欢拍照,就多花时间学学)
  孟仕龙摇头道:“我顾得过嚟。”(我顾得过来)
  “做事唔好一心二用,你睇你而家一条鱼都钓唔到。”(做事不好一心二用,你看你到现在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
  孟仕龙无言,他该怎么说呢,他的心不是用在拍照上,而是在别处。只要看两眼湖面,第三眼就会飘去看手机。
  孟爸主意已定:“甘啦,反正间店而家生意顺,唔驶再顾住间店啦,爸爸可以。早就想同你讲,你呢个人硬颈,一直唔听我嘅。”(就这样吧,反正店里现在生意走上正轨了,你不用再顾着店里了,爸爸可以。早就想跟你说了,你这个人倔,一直不听我的)
  “嗰係因为我担心你身体。”(那是因为我担心你身体)
  “我之前同意你唔去读大学唔係因为爸爸需要你帮手,呢个世界唔一定要按部就班咁长大,当时你冇啲咩动力做任何嘢,我逼你读书你都唔一定读得好,咁学一门煮饭嘅手艺都可以安身立命啊。但而家你有自己想做嘅嘢,你就去摸索你想过嘅人生啦。唔使担心爸爸。”
  (我之前同意你不去念大学不是因为爸爸需要你帮忙,这个世界不一定要按部就班地长大。你那个时候提不起劲干任何事,我逼你去念书你也不一定能念得好,那学一门做饭的手艺也可以安身立命。但你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就去摸索你要过的人生。不要担心爸爸。)
  一只鱼咬住鱼竿,孟爸三两下收杆,他钓起鱼,解下鱼口中的钩子,又将它放回静谧的湖中。他钓鱼总是如此,钓上来,却从不将鱼收起,放它们流入它们该去的地方。
  孟仕龙追着鱼的身影,直到水面上那点气泡完全回归安静。
  一切像过去的那个傍晚,落日,湖面,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他草率地作出决定,自以为是在牺牲自己来帮助爸。
  但他逐渐长大,这一刻才发觉……也许一直以来,都是父亲在包容他,接纳他的止步不前。
  他该重新出发了。不再让自己背负遗憾,为自己想要去的世界,想要喜欢的人挣得底气。
  孟仕龙慢慢握紧掌心,出声打破了安静。
  “老豆,我可唔可以同你要个生日礼物?”
  “真係难得你会主动开口问我要。”孟爸笑,“好啦。日子过真快,你又要大一岁啦。”
  孟仕龙一鼓作气:“唔如下个月关几日间店啦,我哋两个出去旅游吧,点睇?”(不如下个月关几天店,我们俩出去旅游吧,怎么样?)
  孟爸面露惊讶:“好啰……你想去邊度?”(好啊……你想去哪里?)
  “印尼。”
  “啊……”孟爸冷不丁说,“嗰度係唔係有个罗布泊火山。”(那里是不是有那个罗布泊火山)
  “有咩?我点解唔知。”(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孟爸拧着眉头:“点解冇啊,你细细个仲写入篇作文入面。”(怎么没有,你小时候还写进作文里)
  孟仕龙反应过来,失笑说:“嗰个叫做布罗莫火山。罗布泊係盆地。”(那个叫布罗莫火山。罗布泊是盆地)
  “哦,布莫罗……”孟爸尴尬地重复了一遍,“原来係布罗莫。对唔住。”(哦,布罗莫……原来是布罗莫,对不起)
  “呢个有咩好道歉嘅。”(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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