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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们一个个心急如焚。
“若是不交出葭音施主,他们便要砸了梵安寺!”
“师兄,你就把她交出来吧!”
“是啊师兄,您就交出葭音施主吧!”
“交出来吧,师兄——”
他们都不想眼睁睁看着梵安寺受牵连,围在镜容身前,央求道。
只有镜采默默站在人群最后,没出声。一双清澈的眼底闪烁着无措,望向站在台阶之上的佛子。
镜容垂下眼,看着众人。
他们七嘴八舌,他们纷纷恳求。
要他交出葭音。
“三师兄,再怎么说,那也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梵安寺不便参与的。林家家大业大,要是真把他们惹毛了,我们应付不起的。”
甚至有人上前,去扯镜容的衣摆。
“三师兄,您就交出葭音施主。镜和求求您了!”
“镜吉也求您了!”
一人带头,百人应和。小和尚扑通扑通,在镜容脚下跪了一排。
昨夜好似落了些雨,雨势很小,可廊檐上还残存着些积水,被风一吹,便簌簌滴落下来。
坠在佛子的衣肩处,顺着他的衣摆往下滑。
镜容静静地看着眼前众人,捻着佛珠的手指紧了紧,冷静地问他们:
“如若我交出她,你们可知,林氏要做什么?”
“当然是与葭音施主成婚。”
镜容垂下眼帘。
“那你们可知,他们要她与一个死人成婚。”
明明一向温和的三师兄,此时的声音却有些尖锐。
他的眉睫极浓,极密,清风席卷,吹得他眼底粼粼光影摇晃。镜容一袭袈裟立于台阶之上,就这般俯瞰着众人。
小和尚们一阵静默。
不知是谁率先打破了寂静,大着胆子道:
“可是她即便是嫁给了死去的林二公子,却能当上林家二夫人,后半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师兄,说不准儿葭音施主也想嫁呢,无非就是守个活寡。三师兄,您就把葭音施主交给他们吧!”
当镜容听到那句“守活寡”时,眸光微微一沉。
只有镜采,小心且担忧地望向他。
他知道,师兄是生气了。
他从未见过三师兄生气的模样,只觉得如今对方的面色阴冷到了极点。见状,小和尚忍不住拉了拉身侧之人的袖子。
“莫说了,要是你们守活寡、守着一个死人过下半辈子,你们原因吗?”
一和尚认真道:“六师兄,我们是和尚,守不了活寡。”
“可葭音施主分明就是不想嫁给那死人!咱们这样逼着人家嫁,跟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这难道就是师父平日教给我们的雅礼扶道?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道义?”
镜采这厢话音一落,所有人又是一片寂静。
忽然一道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师父!”
只见师父与二师兄,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清缘大师先看了台阶上的镜容一眼,又环顾了一下院内四周,也不知是在与谁说话:
“若是顺应不了旁人的道义,便要学会明哲保身。”
镜容也看着他,“明哲保身,却也不是独善其身。”
清缘大师一皱眉。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锐利无比,竟当着众人面,厉声道:“镜容,你这是要反么?!”
台阶上的佛子微垂下眼。
“镜容不敢。”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清缘也不想说他,只冷笑一声。倒是他身后的镜无,急急唤了声:
“镜容!”
镜容抿了抿唇,无声拂去滚落在衣衫上的水珠,朝师父行了一礼。
他离开时带起一尾极轻的微风,衣袂拂得花丛间绿影微动。他行至一扇门前,犹豫了少时,敲门而入。
只见小姑娘一脸灿烂地坐在桌边,她的身前摆放着正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
看到镜容走进来,她弯了弯眉毛,道:“快来尝尝我给你做的饭菜,听说你中午又没有好好吃饭。你可不能再这样,久而久之,胃会饿坏的。”
见他站着不动,葭音走过去把他牵过来。
镜容也很乖,就这样被她牵到桌子前,坐下来。
少女眉眼粲粲,“快尝尝,新鲜出炉的,可热乎啦!”
她用双手捧着脸,明亮的乌眸里尽是期待,“怎么样,香不香?”
镜容执起筷子,尝了一口。
低低“嗯”了一声。
葭音眉开眼笑,又给他连连夹了好几道菜品,督促他多吃些。
“镜容,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感觉你今日胃口不大好。”
佛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须臾,淡淡道:“无事。”
他没有将林氏要配阴婚之事告诉她。
也不准许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此事。
他承认,他不想把她交给林家,不想亲眼看着她嫁给旁人。
特别是嫁给林慎安那样一个死人。
他想护下她,想把她藏着,甚至想让她永远都待在梵安寺里,就这样保护她一辈子。
她不用再看人眼色,不用再受人欺负,不用再在京城里无依无靠,出了事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哭。
只要是在梵安寺,他就可以护她一辈子周全。
但镜容知道,他不可以这么做。
且不说将她一辈子束缚在这枯燥无味的寺庙里,他的内心也无法真正说服自己,将她留下,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真正的、不带有任何私人杂念地护下她。
他的心中,有着十几年来无法撼动的信仰,有着皎皎明月,有着经文袈裟。
他有他的理智,有他的天道,有他需要坚持和恪守的本心。
十余年来,莲花宝座,青灯古佛。
他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一人一灯一佛珠,跪在香烛之前,直到天明。
他清醒,他克制。
背后的伤疤,依旧隐隐刺疼。
他知道,他越清醒,便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清醒。
要么在清醒中做一个痛苦的圣人,要么,他将清醒着沉沦。
……
确认镜容完全晕死过去后,她这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她在饭菜里放了迷。药。
目光恋恋不舍地在佛子身上流转,葭音的脑海里,却回荡着先前清缘大师同她说的话。
今天清缘曾来找过她。
并将外面所发生的的事,一五一十地悉数告诉了她。
林慎安死了,是在青楼姑娘们的床上死的,林老夫人不甘心,要她与和林慎安完成阴婚。
葭音何曾真的见过阴婚?光是听着,便觉得心惊胆战,吓得脸色发白。
然而,在最后对方说了一句话:
施主,你也不想毁了他吧。
你也不想,毁了那样一个风光霁月,神姿高彻的镜容圣僧吧。
葭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宫门前初见他时的场景。
他身形颀长,带了一尾清冷的檀香,手抱一把绿绮琴,于不远处缓缓走来。
面色清平似水,气质犹如凝白的雪,温和,淡雅,空寂,像是初春雨后猛地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叫人嗓子眼里也冒出嫩绿的、清素的绿芽。
“那可是清缘大师的内门三弟子,镜容法师,素以雅礼扶道闻名,是清缘大师最器重的弟子呢。他真是德高望重,是国之圣僧,承天人之意,保江山,护社稷,救万民。”
薄薄的日影落在佛子额间朱砂处,他缓缓抬眸,眼底隐隐有慈悲之色。
翠翠幽障,淡淡绿竹。
他如涧中月,雪里松。
“你也不想毁了他吧。”
就这一句,让她无声落下泪来。
后门停了一台小轿,已经等候她多时。
清缘大师亲自在轿子前迎接她。
他穿了一身极为肃穆的袈衣,见了葭音,眉目微微一亮,紧接着,这位一向高傲的老者居然低下头。
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好像听到对方的一句,多谢。
她没有看清缘,看了轿子前的仆从一眼,那是林家的家仆,很面生。
对方神色恭敬,替她掀开帘子,微微一弯身。
“葭音姑娘,请吧。”
她提起裙角,坚定地迈入这一场万劫不复的浩劫。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阿福; 快些,绸缎再往上些挂。还有这灯笼; 也挂到门檐儿下。”
“二夫人的院子也莫忘挂了; 明天晚上便要大婚了,你们几个都加紧点儿干活,这可是二少爷的婚事!千万莫懈怠了!”
整个林府; 是半片白,半片红。
白的是灵堂那边的丧事; 喜的是二夫人院子里的喜事。
自从把那未来的“二夫人”从梵安寺接过来后,林家上上下下,就没有再消停过。
婚房内,女子一身鲜红色嫁衣,端坐于菱镜之前。
她穿着绣满祥云和花瓣的衣裳; 头顶着鎏金玉冠,及腰的乌发被人盘成繁杂的发髻; 就连那鬓角也是极为干净利落。
芙蓉面; 桃花妆; 殷红似血的口脂; 以及双眉之间那一点桃红色的朱砂。
明明是如此鲜艳的嫁衣; 只是她一只手臂臂弯处,用素白色的绸缎,绑了一个十分扎眼的结。
臂系双结; 意为丧夫。
凤冠霞帔; 意为嫁夫。
而她那即将拜堂的丈夫,正安稳地躺在棺。材里; 被人放置于灵堂好生守着。前几日她刚走进林府时; 曾被林老夫人逼着去灵堂跪拜了一下; 葭音低着头,余光看见那系着白绸的棺。材,甚至还镶着金边儿。
有钱有势之人,死后的棺。材都是拿金子做的。
而葭音今日,便要同这一樽棺。材拜堂成亲。
凝露站在一边儿,已经哭了好几天。
这些天,林家的人都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打量着葭音姑娘。
那些人表面上装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恭恭敬敬地唤她二夫人,背地里却不知偷偷说了多少风凉话。
凝露擦了擦眼泪,凝望着正坐在菱镜前的新娘子。
待周围人走了之后,她走上前去。
“葭音姑娘,你当真……要和他成亲?”
自从葭音被带回林家后,凝露也跟着过来了。
她说过,自己要跟着救命恩人,会用一生,去报答恩人的大恩大德。
葭音低着头,整理着衣袖。
凝露便哭着道:“葭音姑娘,你生得这般美,人心也善,命却为何这般苦。您若是不好意思,我替您去找镜容法师,让他来救您。”
闻言,镜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
“别去。”
葭音咬了咬嘴唇,“别去找他。”
她演了观音,却不能渡自己。
正沉默着,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之声。
这几日,西边小院也没有清闲过,时不时就有林家的人来找她。这一回,她本不以为意,却依稀听见有人道:
“梵安寺的高僧来了,正在前堂,要为二公子做法事。”
闻言,凝露的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找镜容法师,让他来救姑娘!”
说完,根本不等葭音阻拦,这小丫头脚底一打滑,便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门。
凝露站在祠堂之外,静静候着。
安静地等着那群高僧做完正事,而后井然有序地从祠堂里走出来。
旁人不知道,但凝露却能看出来,葭音姑娘对镜容法师有意。
至于镜容法师……
她回想着之前在宫里的场景。
圣僧每每望向音姑娘时,他的眼神中,总会流露出几分连他都未察觉的温柔与宠溺。
可当她蹑手蹑脚走近时,却没有发现镜容法师的身影。
凝露一怔。
按理来说,镜容法师是清缘大师最得意的弟子,这种事,说什么也应该带上他呀。
眼前有清缘大师,有镜无法师,还有镜采和几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和尚。
她刚准备上前询问,手臂忽然被人捉住。
“葭……葭音姑娘?”
她一袭鲜红喜服,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也来到祠堂前。
许是这道红色太过夺目,刚走出正殿的佛子们也朝这边望来。
葭音双手交叠,站在原地,这一身嫁衣,倒衬得她十分温婉端庄。
她乌眸定定,望向眼前之人,似乎是在问安:“清缘大师,镜无法师。”
佛子们朝她微微一礼。
彼时天色已晚,明月渐升,清缘与镜无面色淡淡,倒是镜采,有几分忧心地看了她一眼。
小和尚隐约觉得,葭音施主是在盼望三师兄来的。
她想见到他,即便是匆匆一个背影,不然也不会闻讯跑到这里来。
但他不敢告诉葭音。
三师兄已经被师父关起来了。
自她离开梵安寺,师兄便跪在师父门前。终于,清缘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命人将三师兄幽禁。
今夜,应是镜吉镜和二人看守三师兄。
小和尚抿了抿唇,与葭音施主对视一眼。她的目光婉婉,一双美目似乎凝结着哀怨与渴盼,却又在一瞬间,眼中刚泛起的情绪忽然消沉下去。
葭音拉住凝